“小梁,把她的手机拿去技术部恢复一下,看看找不找得到那条信息。”
“好的,吴队。不过现在张景田死无对证,我们只听她的一面之词,这可信吗?”
吴警官面色有点沉重,“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我们没能侦破郝晶晶案,就是因为案发地是个新校区,压根就没监控。”
吴警官好像想到了当时因侦查困难受的气,一脸不悦。
片刻后,他开口道:“先查清楚张景田的事故吧。”
从监控视频中可以看到,一辆白色丰田轿车行驶在国道上,速度大约80码。
突然,司机猛地向右打方向盘,轿车冲向了一旁的护栏。
最后半个车身卡在了护栏上,车头破烂不已,车身还冒出滚滚浓烟。
过了半分钟,车子爆炸了。
这就是张景田的事故视频。
吴警官已经重复看了好几遍,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梁警官拿着一份资料走进来,递给吴警官说:“这是张景田的事故鉴定报告。”
吴警官在翻阅的时候,梁警官就在一旁说:“张景田的车没有问题,他出事故就是因为打了右方向盘,没有减速撞上了栏杆。可是……视频中前方并没有障碍物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吴警官沉思了半响,开口道:“他的通话记录查了吗?”
“查了。他最后一通电话的呼叫时间是事故前十五分钟,打给他的妻子。”
“通话内容是什么?”
“他的妻子说,张景田在电话里说晚上没那么早回家吃饭,让她先吃,把饭留起来。”
“没那么早回家?他打算去哪里?”吴警官抓住了疑点。
在后面辅助做笔记的实习警察举手说道:“这条路……可以来咱们公安局。”
“你怎么知道?”吴警官转过椅子,面向实习警察问道。
实习警察怯生生地站起来报告:“因为我家就住在松坪里,自驾来上班的话,一般都走那条国道。”
张景田家所属的辖区,就是松坪里。
6
“刘女士,我们是平江公安局的。很抱歉上门打扰了,关于你丈夫你的车祸事故,我们还有一些情况需要了解。”
吴警官看着眼前脸色苍白又憔悴的女人,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远不像她表面上那么柔弱。
刘颖点了点头,强扯起一抹微笑道:“没关系的,警官。”
“上次我们同事过来做笔录的时候,你说你于3月20日下午两点,也就是你丈夫事故当天,接到了他的电话,对吗?”
“是的。”
“他在电话里跟你说了什么?”
“景田说,他要出去办点事,估计晚上不能按时回来吃饭。他让我先吃着,把饭留起来就好了。”
“3月20日下午两点,你在哪里?”
刘颖苦笑了一下,说:“我在公司上班,一直到五点才下班。”
“接下来的问题可能会有点……让你不舒服,但请务必如实回答。”
“请问你知道你丈夫有外遇吗?”
“什么?!”刘颖错愕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可能!景田他周末没课都在家陪着我,哪有时间找小三?”
“据……那个女生交代,每周三的晚上,张景田都会住在学校宿舍,对吧?”
“是的……”刘颖似是想起了什么,失了魂一样,只喃喃道:“他下午要开会,第二天一早还有课。为了方便,他都会住在学校宿舍。”
“请问你认识郝晶晶或者林羽扬吗?”
“林羽扬没听过。郝晶晶……没记错的话,是他学校两年前出事的那个学生吧?这事那时候闹挺大的。”
“好的刘女士,感谢你的配合。后续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你的。”
吴警官站起来,结束谈话。
“好的,麻烦你们了。”
刘颖也站起来送客,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只不过,在警察走后。
她轻轻地关上门,转身露出一个微笑。
刘颖身上的柔弱气质消失殆尽。
她姿态轻松随意。
哼着歌儿坐回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机继续看刚刚被打断的影片。
我被释放了。
原因是警方不能找到直接证据,证明是张景田杀害的郝晶晶。
那我的罪行,自然也不会跟着成立。
我差点喜极而泣,嘴里不住地跟吴警官说着感谢。
大概是觉得我只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大学生,吴警官于心不忍,好心地劝我:“以后要树立正确的爱情观,不要插足别人感情。另外,如果遭到威胁,及时报警求助。”
说完,他把修复好的手机递给我。
我接过手机,使劲点头道:“谢谢吴警官,我会的。”
“还有,不要想着逃跑。如果我们找到了张景田的证据,你还是要接受法律的制裁的。”
“好。”
我一路走出公安局。
门口很空旷,没有人来接我。
回应我重获自由的喜悦的,只有眼前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耳边汽车穿梭刮起的风声。
我无所谓地从旁边的草地中捡了一根长树枝,放在地上,来回跨了三次,嘴里用粤语念叨:“大步槛过,大步槛过。”
做完仪式后,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按下接听键,对面是一个女人,她平静地问我:“出来了?”
我点头。
随即想到对方看不见。
笑了两声:“嗯。”
对面挂了电话,我收起了手机。
我继续往前走去,右脚踩到了刚刚的树枝。
它发出清脆的“啪嚓”声,断成了两段,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7
八年后。
我没想到,再次与吴警官相遇,是在医院的儿科诊室。
暖暖的鼻炎一直不见好,我带她来看医生,在候诊室看到了同样带着孙女来看病的吴警官。
他脱下了那身警服,穿着休闲的便装,头发有些花白,脸上也多了几道沟壑,正和孙女玩着猜拳的游戏。
我主动上前打招呼:“吴警官,你好!还记得我吗?我是林羽扬。”
他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下,随后展颜欢笑:“是你呀!我记得,我记得。”
大概是当了爷爷,他笑起来很慈祥。
“别再叫我吴警官啦,我已经退休咯。”
“那哪成啊?要不……我以后叫你老吴?哈哈。”我没皮没脸地打趣道。
我还想再寒暄几句。
这时,广播开始叫号。
“请13号刘忻暖进入儿科诊室8就诊,请13号刘忻暖进入儿科诊室8就诊。”
我不好意思地说:“吴警官,我先带孩子进去了。”
他摆摆手,“去吧。”
片刻,吴警官自言自语道:“也姓刘吗……”
“爷爷!我觉得我不咳嗽了,我们能不能不看医生?”孙女天真烂漫的话在一旁响起,吴警官连忙将想法抛诸脑后,哄着可爱的小孙女。
上了年纪的人都有点记不住事。
吴警官哄完孙女。
疑惑,刚刚想到了些什么来着?
不过,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8
人们不喜欢谎言,因为谎言太假,一戳就破。
人们也不喜欢真话,因为真话太真,容易让人产生不适。
所以,真话与谎言掺半,是最能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的。
故事该从哪里说起呢?
不如就从我刚上大学时开始吧。
我的高考成绩很一般。
最后捡漏去了一所省市二本院校的新校区。
但我还是挺满足的,普通的人就该去普通的学校。
新校区虽然名气不是很足,但是胜在财大气粗。
教学楼的装修很豪华,宿舍也很漂亮,是四人间。
其中两个室友人都很好,善良又老实,见到我就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
只有那一个。
刚见面时,就觉得她有些趾高气昂的。
大概是城里人瞧不起农村的吧。
我没搭理,想着以后少打交道就好了。
可郝晶晶没有就此放过我。
她总喜欢以大小姐的姿态命令我们宿舍的人给她做事,跑跑腿买个饭,拿个快递,借点钱,帮忙写点课后习题。
另外两个室友都老实,不敢反抗。我也懒得当这个出头鸟,就这么半迁半就地忍着。
直到大一上学期临近期末的那一天。
那天只有我和郝晶晶两个人在宿舍。
她突然问我:“小扬,跨文化的那篇期末论文作业,你写完了吗?”
我点头:“写完了。”
“要不……你把那篇给我,自己再写一篇呗。”
我皱眉,“不行。这个作业今晚就要交了,而且还要查那么多资料,哪里赶得及。”
“你那么厉害,肯定可以的。你就给我嘛。”郝晶晶见我不答应,有点不高兴,插着腰嘟嘴道。
我再次摇了摇头,我本就不是她想象中能拿捏的软柿子。
见状,郝晶晶拉下了脸色:“林羽扬,论文给我!不然你信不信,我让张老师把你阅读课的分数搞不及格!”
她拿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给我看。那是她与张景田躺在床上的照片,张景田在睡觉,而她对着镜头比耶。
“张老师有老婆,你谈个正经男朋友不行吗?”
“啧,老师说了,他老婆连个蛋都下不出来,他早就想跟她离婚了。”
郝晶晶轻蔑地瞥了我一眼,“像你这种土包子,勾引不到男人很正常。张老师年纪不大,又是学院老师,等他把他老婆踹了,我再给他怀个男孩,大学老师,很赚钱的。”
9
最终,我没有把那篇论文给郝晶晶。
自那以后,她每天都在针对我,想尽各种办法欺负我。
寒假出成绩的时候,我登上教务网查分数,看到自己的阅读课挂科了。
大学挂科,听起来像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实际上,它会阻拦掉你很多的路。
像一颗耻辱钉一样,钉在你的人生案板上。
我点开另一个打着“监视器”三字的搜索网站,开始布下我的局。
而刘颖,是我意想不到的惊喜。
我见过刘颖两次。
第一次是她陪张景田来学校的时候,她挽着张景田的手臂笑得一脸灿烂,路过的学生认出来,害羞地喊她:“师母好。”
第二次,是她在医院妇产科的时候。她拿着一张化验单,神色不明地坐在椅子上,犹如一朵盛开在泥泞里坚强的花。
大概是“同类相吸臭味相投”,从我们俩对视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清楚地知道。
我们是同类。
我们天生坏种。
我们已经努力装出最普通的样子,演着和睦友善的戏码,将自己化成一粒沙子隐入这芸芸大众之中,然而世道的腐烂和不公却没有放过我们。
既然如此,就让那些让我们不爽的人,都去死吧。
我改变了监视器的用途,将它安插在我的手机上。
将自己完全撇清在犯罪之外是不可能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亲自卷进去。
不过,我只会让他们看到我想让他们看到的。
她们总叫我小扬,可我现在要为自己找一个替罪羊。
那个以权谋私让我挂科的张老师,怎么不是一个好对象呢。
故事的其它部分都已经搭建完整,就只差让这个故事面世的主角了。
今晚,我将亲手杀死这个主角。
我给郝晶晶发了一条短信:“七点半来小树林,张老师说想和你商量一下。”
要是在平时,她肯定没那么听话。不过如果她面临着被原配发现的恐惧呢?
我和刘颖,是天生一对的搭档。
郝晶晶总是看不起我是农村的,但其实,在农村能学到很多城里学不到的东西。
比如——杀鸡。
杀鸡的时候通常需要两个人。
将鸡的翅膀绑起来,鸡头朝下。
一个人用手抓住鸡的双脚,不让它动弹,另一个人用刀横在鸡的脖子上,一抹,鲜血就会如泉涌一般流入底下提前放好的碗中。
拿刀的人会看到满目的鲜血,不住颤抖的鸡头。
抓脚的人会感受到,温热有力的鸡脚从想逃离,到屈服。
我在操场的厕所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来到了张景田的宿舍。
他见到我有一丝不自然,但很快面带笑容地说:“羽扬,来找老师有事吗?”
我掏出帆布袋里的课本,“有几道题目想请教一下老师。”
他愣了一下,随即欢迎我进去:“好啊。”
我问了几道题目,他细心解答。
最后,我看了一眼手表,惊叹一声后起身道别:“呀,问了快一个小时,都已经八点半了!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宿舍洗澡了,张老师再见。”
我的手表,时针指向了数字9,分针指向了数字12。
后来,张景田在被警察询问八点在做什么时,他的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说的那句话。
“七点半有一个学生来宿舍找我问问题,问了一个小时。”
他陷入了我设下的意识圈套。
当有一个人潜移默化地向你灌输过一些内容时,等下次碰到相似的问题,你的脑子里不禁浮现的,就是那些内容。
张景田宿舍当然没有时钟啊。
刘颖两天前跟他说,家里的钟坏了,反正宿舍的也不常用,就拿回家里吧。
10
郝晶晶死后,张景田对刘颖的态度恢复到刚结婚时那般热情。
我让刘颖自己选择,动不动手。
我本以为夫妻的恩情会让她动摇原本的计划。
没想到,她晃了晃咖啡,清醒发言:“只要我一天没生下男孩,这份热情就会消减一分,我早已不需要这种虚伪的甜蜜了。”
只不过,我们的计划被迫提前了一些。
那天中午,张景田气愤地拿着那个从家里衣柜找出的帆布袋,质问刘颖:“这是什么?”
刘颖没说话,他就大步跨前来掐住刘颖的脖子,怒目圆睁:“你这个毒妇!你就是……就是恶毒的杀人犯!”
“我要去举报你们!”
张景田扔下这句话,拿着帆布袋和车钥匙出了门。
刘颖眼神黯淡,她从地上爬起来,在抽屉中翻出备用机,拨给了我。
“他找到了那个帆布袋,现在出门去公安局了。”
“怎么回事?那个帆布袋我不是让你拿去烧了吗?你怎么放在家了?”
“毕竟是玫瑰第一次绽放的纪念品,总该好好收藏的。”
我沉默了两秒,“那现在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会让他永远闭嘴的。你只需要,把你搭建好的故事说出来就行。”
“知道了。”
刘颖将备用机关机,放回到抽屉里。
紧接着,她拿出手机打给了张景田。
我至今不知道刘颖到底在电话里跟张景田说了什么。
能够让他心甘情愿自己送死。
不过,这总归是个好消息。
虽然少了一些手刃的刺激。
车子的爆炸简直就是老天爷的恩。
浓烈的大火将仅存着的一点痕迹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警方果然开始调查张景田的事故,如果他们调查得深入一些的话,说不定就会发现他与郝晶晶的情人关系。
所以,我需要出现,将搭建好的故事告诉他们,将替罪羊拉出来摆在他们面前。
死掉的替罪羊不会说话。
“林姨,刚刚那个伯伯是谁呀?”我在挂号缴费处缴完费,接过护士递给我的收据单。
暖暖拉着我的西装外套摇了摇,仰头问道。
“他曾经是一名警察,我和妈妈都认识他哦。”
我半蹲下来摸了摸暖暖的头,笑着回答。
“噢~知道了,暖暖长大以后也要当一名警察!”
“好。我们暖暖以后当警察,惩恶扬善!”
我清点好药品,开车载着她回家。
回到家后,我倒了杯温水让暖暖吃药,她乖乖地吃完了,然后就回房间写作业。
门被打开了,刘颖在鞋柜处换上拖鞋,走了进来。
“带暖暖看完医生了?”
“嗯。”
想了想,我还是决定把在医院的偶遇告诉她:“我在医院碰到了吴警官,他现在都当爷爷了。”
刘颖皱了皱眉:“他没发现什么吧?”
“没有。”
“他知道的太多了,如果有必要……”
“停!”我打断她,想起吴警官在我释放时对我说过的话,和刚刚在医院里他逗孙女玩的笑容,不悦道:“刘颖,够了。现在大家都生活得很好,就不要去打破这种平静了。”
她盯着我看了半响,最终点了下头。
她答应过我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反悔。
我的思绪飘到了十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站在教务处门口人群的外围。
两名警察从门口走了出来,警帽上的警徽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金黄的光亮,让我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怯生生地开口道:“你好,我……我想提供线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