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韩烁的退学，过了没多久，高中的第一个暑假就来了。
一年的6、7月份，远超往年的密集降雨，使得本市很多地区农作物因为过多水分而发生了涝灾，秧苗溃败，果实腐烂。
这其中就包括温良一家近一亩左右的西红柿。
眼看就要到丰收的季节，原本长势喜人的西红柿园，因为过于充沛的雨水，使得果实的成熟期集体爆发而至，大量亟待销售的通红果实，如果不及时找到销路，用不了一星期就会全部烂掉。
温良放假回家第一天，感受到的就是家里到处都充斥的忧愁。
温妈是不是紧皱的眉头和温爸拾起来的香烟以及暂时从饭店辞职回来帮忙的温实，都让温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
一直以来，家里不论出什么事情，作为最小的一员，都被三人下意识保护起来，不让其参与其中。
而年少不懂事的自己，也从来没察觉出家里有什么艰难的地方。
直到现在，当温良即将成年，才得以从那些细枝末节里，察觉出那些被遮挡起来的风雨。
这天温良早早吃完饭就回到自己西屋休息没多久，就隐隐听到东屋传来细碎的讨论声，间或有些争吵的语气。
大概是因为自己没开灯的原因，其他人以为自己睡着了吧。
温良想着，便光着脚，踩着冰凉的瓷砖朝着外屋走去，隔着门帘偷听起来。
“那么多西红柿，如果只靠村头的小贩，我们怕连一半都卖不，其余的就全部烂在地里了。”
温妈语气带着说不出的愁苦，伴着偶尔掐捏额头的声音传来。
“要是能分出一个人去镇子上摆摊，或许能减少点损失。虽然不可能有太大的销量，但起码价格上要贵上一倍，卖一筐也顶上两筐的钱了。”
温实的话音刚落，便听见温爸急促的咳嗦了几下，略显轻飘的提议起来。
“要不就老大你去吧？家里小贩这边我跟你妈想办法。”
“不行。”
“不行。”
谁知道温爸的提议刚出，温实和温妈便异口同声地加以反对。
这之后好一会，三人都好似没在交谈，屋子里一片安静，再没有声音传出来。
都在门帘后面的温良，犹豫了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掀门帘走了进去，却没想到看到的却是里面三人略显悲伤的表情。
温妈甚至在第一时间还转头抹了几下眼睛，醒了醒鼻涕。
“就算西红柿卖不出去，赔了钱也不至于哭吧？”
心里十分不解的温良，总觉得三人哪里不对劲，却始终捕捉不到什么关键的信息。
等他回过神再看向三人时，他们各自又恢复了常态，好似刚才只是镜花水月一场。
“你怎么还没睡觉？”
温妈虽然极力想用平常的口吻问道，声音却因为刚才哭过而夹杂着一丝喑哑。
“还没睡着。听见你们在聊天，就过来看看。”
“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赶紧回去睡觉去吧。”
温实边说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做着驱赶的动作。
“谁说我帮不上忙？”
似乎是被温实的动作刺激到，温良梗着脖子十分倔强的问道。
“好了，你哥也是心烦，你还小，力气也没有多少，在家给我们做做饭就好了。”
看着两兄弟杠起来，温良连忙起身安抚着温良，推着他肩膀往外走去。
“我没开玩笑，你们不是要找个人去镇子上摆摊吗？我去就行了。反正我也在放假。”
快被推出门的温良，语速飞快的说完，就感觉到老妈推着自己的手停了下来。
而温实听到这句，顿时眼前一亮后，便又低下头一言不发，似乎在考虑什么。
“你自己哪行？先不说你会不会卖，就咱家三轮车你也没摸过，秤杆儿你也不认识？你怎么去摆摊？”
温爸一脸胡闹的看着温良，眼睛里更多的却是对于小儿子的担忧和不舍。
“谁说我不会骑三轮的？我早就偷着学会了。温实看见过。至于秤杆儿，你们告诉我每个刻度是多少斤不就行了。”
温良似乎越说越来劲，扬起的青涩脸庞上，全然一幅不服气的模样。
“要不就让他试试？”
温实试探着问道。
温良连忙看向老爸老妈，感觉到老妈明显有些意动，刚要尽力再争取一下，炕上的老爸却极其严厉地喝了一声。
“胡闹。”
连带着扫抗的扫把都被扔到了地上。
温良看着极少发脾气的老爸，此刻一脸寒霜，吓得缩了缩脖子，知道不好再坚持下去，只好给自己老妈和温实一个明天再议的眼神后，跑回了屋子。
第二天一大早，温良早早起床后，便看到了院子三轮车上，满满当当四个竹筐的西红柿，便明白过来一定是自己老妈说服了老爸。
于是草草吃了点早饭，便在温妈温爸各种不放心的嘱托下，瞪着三轮车去了镇子的菜市场，此时心里充满了一种帮助家里共渡难关自豪感的温良，还不知道一个高中生去卖菜的各种滋味。
最初的冲劲过去后，路途走完三分之二的时候，温良便赶紧到身后的车子越来越沉重，光是到达目的地就几乎用光了温良全身的力气。
好在他足够年轻，原地喘息了一会便恢复了几分。
然而接下来找地方却接连碰壁。宽阔的街道，一片空白的集市上，似乎不管温良打算停在哪里，都有人走过来轰赶他，不是说不让摆摊就是说有人，甚至还有人不来，用破塑料占地儿的。
最后还是一个好心的老太太把他叫到了自己的身边，这才有了温良摆摊的一席之地。
“嗯？”
铺好垫子，打算搬下一筐当样品的温良，试了几次，框子居然纹丝不动。
这让目睹了温实早上帮他调整位子时，轻松挪动竹筐样子的温良，瞬间就涨红了脸。
“小伙子，我来跟你搭把手，一看你就还是个学生，哪里搬得动这满满一筐西红柿。”
热心的奶奶说着，便伸出满是皱纹干瘦的双手放在了竹筐的两边。
本来担心累到对方的温良，刚想张口婉拒，就看到这位已经满头银丝的老奶奶轻松的抬起了那边的框子，看样子，似乎力气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大概才是真正劳动者的样子吧？夜以继日的磨练，才造就了超于他人的气力。
恍神间，两人已经把一筐西红柿稳当当的放到了地上。
“你这样是不行的。你得把他们拿出来，一一摆放好，最后堆得高一点。”
老奶奶刚回去自己的摊位，看到温良摆出西红柿后边坐在一旁发呆，有一次返回来，对着温良教导着。
“你就按大小个，分成两堆，大的价格贵一点，小的便宜一点，又磕碰的再几个固定摆一堆按堆卖。”
老奶奶头头是道的给温良做起了示范，温良便在一旁认真的学习和模仿。
他还真没想到，只是简单摆个地摊还有这么多门门道道。
于是本能的开始扮演起一个乖乖好学的学生，在老奶奶这位老师的带领下，学习起了一个小摊贩的日常工作内容。
好在此时时间尚早，菜市场略显冷清，老太太教的认真，温良也学的仔细。
没多久，一个看着中规中矩的西红柿小摊便被摆了出来。
“摊位摆好了，你还得学会吆喝，一会人多了你就喊几个号子，吸引人家来看你的东西。”
似乎十分满意温良的态度，老太太毫无保留的继续教导着温良。
然而全程乖巧点头的温良，等到人员开始增多，老奶奶回到自己摊位卖了十几块钱后，依旧是臊的无法开口。
最后导致半天过去了，温良的摊位始终无人问津。
眼看日头越来越高，温良心里也越发着急起来。有心再求助一下老奶奶，却发现那边生意正好，一时间也忙不开来照看自己。
正急的来回踱步的时候，居然有个年约四十的阿姨主动上门询问起来。
“这西红柿怎么卖的？是家里自己种的吗？”
一听有人询问，温良赶紧蹲下来，慌忙点头。
“你这小子，光点头不说话，第一次来卖东西吗？看起来还是学生吧？”
顾客阿姨一边手里挑选观看者西红柿，一边时不时打量一眼手足无措的温良。
“嗯，我今天第一次来。”
“会用秤不？给我把这些秤一秤。”
温良闻言，低下头一看，没几分钟的功夫，这位阿姨居然就已经挑选了一大堆。
于是连忙拿出崭新的红塑料袋，快速把她挑好的装了进去，挂在秤上称了称。
“一共八斤四两，就算八元吧。”
温良看着高高的秤杆儿，干净利落的说道。
“小伙子这称倒是很实在。给你钱，回头好吃大姨在来买。”
温良拿着第一笔挣到的钱，傻愣愣的看着拎着袋子离开的顾客，心里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
有了第一笔买卖后，温良越来越放得开，偶尔人少的时候也会学着旁边老奶奶的口吻，喊上那么一两声，生意竟然也有声有色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西红柿夏季本身就畅销的缘故，还是大家看温良小加以照顾的原因，总之还不到下午四点，满满的四大框西红柿，已经被一扫而空。
温良对着老奶奶连番道谢后，骑上无比轻盈的三轮车，火速朝着家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