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盾见我不语,主动换了个话题:“端午节你有什么安排吗?朝海平打算组织一次同学聚会,要不要一起?”
“我不去!”
兴许是我拒绝得太过决绝,许盾眯起眼睛,有些不解:“为什么?”
我改换语气,压着嗓子笑道:“我的意思是……我要去趟B市。”
“看你父母?”
“对,还有米西,他马上要出国,一走就是几个月……”
“米大师,就是我爸,一直在彭叔叔的度假村负责餐饮部工作,越到节假日就越忙,这些年基本都在B市,哪儿也没去过。不像我和米西,一个在读书,一个在巡演,总在外面跑。现在我安定下来了,最好是回去过节……”
不知道为什么,解释到最后,我竟有点心虚:“同学聚会我就不去了,真没时间。”
“你准备哪天走?”
“什么?”
“聚会的日期还没最后敲定。我跟朝海平说一声,提前或推后一两天应该没问题。”
“……”还挺难对付。
“不用为我专门改时间……”
“那倒不至于。”许盾依然眯着眼睛,眼角微微拉直,摆出审视的姿态,“端午节的假只有三天,留在A市的大部分同学不出门,哪天聚都一样。”
“真不用……我在一中只读过半年,去不去没关系的。”
我低下头,一颗车厘子被我捏在指间,反复摆弄。
“应该没几个人记得我。”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记得?老金以前动不动就强调——咱们一班是一个集体。就算你和大家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也是集体的一份子,何况朝海平还请了老金,别人不记得你,老金肯定记得。”
许盾刨根问底,态度也变得异常坚决:“还是说,你有什么特殊理由,不想参加聚会?”
“老金……”他去的话,我就更不想去了。
我忍不住讥笑:“真拿我当集体的一员,为什么……直到我离开的那一天,也没人拉我进班群。”
“群?”许盾一愣。
“QQ群……算了。”
过去多少年了,我居然还没放下。
不但没放下,而且很介怀。
“可能是我……”许盾似乎被我的情绪感染了,也有些颓,“抱歉,我当时真没注意到。”
我轻哼了一声,“怎么能怪你呢?”
“翩翩,我那时候很少上QQ,对群消息也不关注。直到……直到你转学,我打不通你的电话,联系不到你,才发现你不在群里,我——”
“我虽然只是借读生,但在班上一个学期,没人拉我进群,这么多年过去,你确定他们想见我?还是说,你确定他们记得我?”我听出自己的声音,颇有些愤愤不平的意思。
有些事,他不解释还好。他一解释,我反而更来气。
“翩翩,你……生气了?”许盾握住我的手,指腹按在我的手背上,像在安抚,“我就随便一说,你别当真。”
手中的车厘子被捏得变了形,红色的果汁染了我的指甲。
我深呼一口气,命令自己平静下来。
“许盾,我没生气。”
只是迁怒而已。
迁怒那个十七岁的,无所顾忌、遍体鳞伤却又不愿放弃的自己,以及一无所知的许盾。我甚至迁怒老金,迁怒一班,迁怒一中,迁怒一中的后街,迁怒每一个经过的路人。
遥远的记忆像手中破碎的水果,既鲜亮又残破,既珍贵又廉价,不吃可惜,吃了,会委屈,会不甘。
所谓聚会,味同嚼蜡。
许盾沉默了至少五分钟,直到电蒸锅传来“滴滴”声,他才缓缓开口,“粽子好了。”
我将脸转向鱼缸,平静道:“嗯,吃粽子吧。”
他什么都没再说,也没再问,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小小的嫌隙就这样被搁置下来。
开餐前,我正准备将头发挽起来,许盾递给我一支发簪。
“用这个吧。”
我接过来一看,藏银制的,色泽暗淡,质地厚重,即便戴在头上也不会很扎眼。
发簪的主体部分被设计成螺旋状,中间纤长,尾部带个钝头的小钩子,顶部由三颗镂空网状的精美小球组成,一动一静间,三颗小球互相碰撞,发出细细碎碎的响动。
整根簪子既古朴又现代,既美观又实用。
我几乎瞬间爱上了它。
许盾小声说:“不买不知道,原来卖簪子的店那么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
“送给我的?”
“当然不是。”
“……”我傻眼了。
“放我这儿,你来的时候戴。”
“……可我不来的时候多。”
“我看不到的地方,随便你插筷子插铅笔,乱成鸟窝也无所谓,在我家里不行。我是视觉动物,养条鱼都要看颜值,从来不买丑的。”
“……”他居然拿我和鱼比。
许盾说完,挑开粽叶,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我也默默拿起一只,正准备吃——
“你要么披开,要么用簪子。”他吃到一半,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披开要好看一些,两侧别在耳朵后面,就像你平时出门那样。我不喜欢马尾辫,以后别扎了。”
我将簪子在手中掂了掂,尾部悄悄对准他。
他注意到了,唇角微微勾了下:“满意的话,我再给你订几根。他家饰品都是手工打制的,要等半个月才能取货。”
我刚要说不用,他又补了句:“别误会,所有权还是我的,你来了可以换着戴。这个就好比养鱼,整个鱼缸只有一种鱼,再漂亮也会审美疲劳,你明白了吗?”
“……”又拿我和鱼比。
“你对‘茅’的员工要求也这么多?”其实我想说女员工,话到嘴边改少了一个字。
“更多。”他不以为意,“我要求他们衣着得体,举止文雅,当着客户的面,呃,不许抽烟不许说脏话不许讲荤段子。”
“……”怎么听都觉得不过分。
端午节的头天下午,以榨取剩余价值为唯一乐趣的大波哥,不,是刘主任,难得展现出他所剩无几的人性——让我们一众小编辑提前下班,回家过节。
我火急火燎赶到高铁站,人潮人海中,挤上返乡之路。这个说法不甚准确——B市并非我的家乡,A市才是。
列车缓缓启动,我望着窗外不断变化的场景,不由自主想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