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语气有点古怪,我低头一看——
我勒个去!
我居然在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吊带睡裙及一双拖鞋的情况下,大咧咧跟他聊了半天?
若是碰上有心人,我这身装扮被拍下来,足可以在某种网站出道了……据彭二称,会员价格不菲。
我一个人住,每天洗完澡,不是躺在沙发上玩电脑,就是躺在床上玩手机,穿着方面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尽管光线微弱,但他又不瞎,肯定看出我没穿内衣了。
脑袋磕在门框上,一下,两下,三下。
早知道应该穿那条黑色的,面料更好,裙摆也长,显瘦,还显白。
说什么都晚了……MMP。
十分钟后。
微信提示闪了闪。
EDC:还没收拾好?
我绝望地将脑袋埋进沙发靠垫。
下一刻,手机发出更令我绝望的提示——“您的手机电量已不足5%”。
我深吸一口气,凭借手机上最后一丝电量,胡乱收拾了几件衣物,又换了套秋季加厚款高领家居服,锁门上楼。
许盾的家门开着,橘色的光顺势而出,泄在地上,古铜色的安全门上烫着四个金字:3333。
按照同样的逻辑,鹿园应该有一户门上标着2222——简直是专为彭二量身打造的,改天我得去打听一番,撺掇他买下来。
定睛一看,周围连一个邻居都没有。
我不免惊诧:“原来这层只有你一家?”
许盾站在门内,皱着眉打量我,“先进屋。”又忍着笑,“都快入夏了,你穿成这样,不热?”
怎么能不热呢?
我脸上都在冒汗,迈步进屋,十分笃定:“不热!”
“行吧。”许盾随手关好门。
“喝点什么?牛奶还是果汁?”
“牛奶……”我忍不住喊了句,“啊!”
“这是鱼吗?”
我奔向他家的鱼缸,“活的?”
“……你觉得呢?”
“都是活的?”
“这问题问的……偶尔会有死的,我都捞出去了。”
“天哪,简直太漂亮了……”我难忍雀跃,由衷赞叹,“你太厉害了!”
偌大的客厅里,落地窗对面的非承重墙被打造成一只巨型鱼缸,长达七、八米,高和宽均超过两米。缸壁清透厚实,底部铺着几十公分的彩色鹅卵石,深蓝色的灯照在假山和亭台上。数不清的小鱼穿梭于林林总总的水草之间,光我能叫出名字的,就有十几种。
憨态可掬的鹦鹉鱼,艳若繁花的凤尾鱼,优雅别致的白孔雀,通体漆黑的泰国斗鱼,成群结队的斑马鱼,头顶鸿运的罗汉鱼,金光闪闪的喷点菠萝,精致斑斓的七彩神仙,乍一看去,宛如童话世界中的水晶宫殿,让人移不开眼睛。
米家私厨的迎宾厅曾经养过一批观赏鱼,由于照顾不周,没过多久便死光光,还浪费了一只上万元的鱼缸,被扁老师念叨了几年。
我正是在那个时候认得一些鱼的名字。
许盾这一缸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条条活蹦乱跳,游弋多姿,色彩绚烂,如梦如幻,可想而知他下了多大心血。
“这么多鱼,你照顾得过来吗?”
“还行,”许盾挨着我站定,“我改造了家里的供水系统,需要人工处理的事情并不多。”
“这是什么?”我指着缸底竖着的一排金属仪器问道。
“加热棒。”许盾解释,“你看到的,都是热带淡水鱼,对水温有极为严苛的要求。如果家里停电,加热棒失去功效,鱼会被热死,或被冻死。”
脑中浮现出冒着冷气的生鱼片,以及铺满辣椒的水煮鱼……呃,它们看上去并不适合做成主菜,太小,但是裹面制成干炸小鱼,做道凉菜绰绰有余。
没办法,基因决定了我的想象力。
“怪不得你家有U什么……”
许盾低低笑了一声。
我指着一条鱼问道:“那条是燕鱼?”
“蓝色的那条?”
“嗯,小小的,身上长有黑色道道的。”
“那是杰克天使鱼,产自非洲的马拉维湖。雌雄花样有所区别,雄鱼体色湛蓝,背鳍、臀鳍末梢尖长,雌鱼个体略小,体色也淡。”
“原来是非洲的鱼啊。”
许盾如数家珍:“热带淡水观赏鱼主要来自于热带和亚热带地区的河流和湖泊,南美洲的亚马逊河流域有哥伦比亚、巴拉圭、圭亚那、巴西、阿根廷、墨西哥等国,也有东南亚的泰国、马来西亚、印度、斯里兰卡,还有非洲的三大湖区,马拉维湖、维多利亚湖和坦干伊克湖。”
“我养的这些。”许盾的手指迅速转动方向,示意我瞧过去。
“小巧玲珑的属于灯类品种,如红绿灯、头尾灯、蓝三角、红莲灯、黑莲灯等,还有神仙鱼系列,如红七彩、蓝七彩、条纹蓝绿七彩、黑神仙、芝麻神仙、鸳鸯神仙、红眼钻石神仙,有的只需要几元钱一条,但观赏性十足。还有一条龙鱼,因为龙鱼生性好斗,不宜与其它品种混养,我没敢多养。”
我连换几种姿势及几种角度,终于在鱼缸深处看到一条十分硕大健壮的龙鱼。它一动不动,双目炯炯,像水晶宫里的无冕之王,睥睨着它的王国。
许盾将客厅的吊灯关掉,鱼缸顿时大放异彩,音箱里传来阿黛尔独特厚重的嗓音,天幕坠落,全世界都变成了海洋的样子。
蓝色的灯光,蓝色的鱼缸,蓝色的人影,像童话里的王子,漫不经心地站在我的面前,目光朦胧,似笑非笑。
那一团团的蓝,或深或浅,或黯淡或明亮,或清晰或模糊。
从瞬间到永恒,从方寸到寰宇,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场景。
“你竟然是这样子的。”我喃喃道,“真没想到。”
“哪样子?”
许盾递给我一杯热牛奶。
我接过来,浅浅喝了一口,试图找到合适的语言:“挺……”
记忆中的许盾,总是带着几分少年的内向和腼腆,情绪极少外露,连笑容都是克制的,话不密,听音乐时会戴耳机。同桌半年,我从不知道耳机里放的是什么曲子。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除了温暖和别扭,他亦有浪漫和感性的一面。
冯胖子和格子衫显然更加了解他。
他确实闷骚,骚得没边儿了。
“挺什么?”
我换了个文雅点的说辞:“活得挺有质量。”
“我也觉得。”许盾眼睛一亮,满意我的评价:“我爱好不多,你以后会了解。”
“嗯,慢慢了解。”
我补充道:“既然住得这么近。”
许盾若有所思朝我这边瞥了一眼,没有接话。
鱼缸中的场景不断变化,同一品种的鱼儿总是一齐行动,成群结队从眼前游过,下一秒,蓝色变成红色,红色变成黑色。
被打散,再聚拢。
飘忽不定,亦梦亦幻。
像我现在的心情。
越挣扎越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