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顶着铅笔出现在餐厅。
许盾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张罗早餐。他的视线落在丸子上,眼睛睁得奇大,一看就是睡得不错。
“早上好……你看起来挺精神。”
“谢谢。”我摸了摸铅笔,“早上好。”
他准备了烤面包片和煎鸡蛋,切了橙子和苹果,煮了咖啡,还特地替我热了一杯高钙牛奶,奶皮子厚厚的,凝结在杯子里。
我一边喝,一边打量四周。
敞开式的厨房和餐厅随处可见他的生活痕迹,操作台上摆着咖啡机、豆浆机、榨汁机、各式各样的餐具,以及尚未清洗的菜板,垃圾桶里扔着包装袋和水果皮。
悬挂了几十盆绿植的置物架将餐厅和客厅区分开来,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处处显得宽敞、舒适,烟火气十足。
他的生活,与我想象中大相径庭。
我和他之间横着的,不仅是八年时光,还有错位的印象。
当年的泛泛之交,吸引我的,是他跑步的样子,学习的样子,听音乐和画画的样子。
今晨之前,我以为他不谙家务,家里装成冷淡的工业风,冰箱里永远只有啤酒和矿泉水。事实上,3333的生活气息远远浓于33321。
他是个相当接地气的人。
我发呆的期间,他还在疑惑我的丸子:“你是怎么做到的?只用一支笔就能自己挽起来?”
“如果是直发,且发质柔顺的话,需要皮筋辅助,否则会滑。但我的头发不是卷的么,平时想要梳通都很难,所以很容易挽成髻。我为了洗脸方便,手头有什么材料就用什么材料,笔、筷子、随便一根小木棍都能当成簪子。”我头回见到男人对发髻感兴趣,觉得好笑,很耐心地解释给他听。
许盾若有所思:“原来长头发也有不少麻烦。”
过了几秒,他说:“但是好看。”
七点半,我们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天气越来越热,许盾只穿了灰色衬衫和黑色西裤,没穿外套,也没有打领带,正式中透着几分随意。
我换好牛仔裤和文化衫,头上依旧顶着插了铅笔的丸子。
电梯里挤满了上班的人,大家议论纷纷,话题全是停电时间太长、供电部门不作为等内容。
直到停车场,我才敢说话:“停电对住户的影响太大了。”
“33321是你的吗?”
许盾突然一问,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不是我的,是彭二的。”
“他租给你的?”
我回忆了一下,彭二貌似没提过租金的事,“你提醒我了,碍于他目前的经济状况,我是该付一点租金的。你知道这个小区的租金是多少么?”
许盾所答非所问:“他借给你的?”
“反正他没说送给我,我就先住着呗。”说罢我莞尔,“不过啊,他要是给我,我也不拒绝。”
许盾莫可名状看我一眼,随后陷入沉默。
车里的气氛陡然变冷。
我试探性地跟他说了几句,比如“今天天气很好呀”“你煎的鸡蛋很嫩”“走这条路可能会堵车”,都被无视了。
我:”……”
他又生气了……会做饭会养鱼有什么用,接地气有什么用,爱买地摊货有什么用,不如一副好脾气来得更有价值!
什么嘛,呕死我了。
从鹿园到健身房的车程不短,他一路开得飞快。
我只好死死抓紧安全带。
一个毫不减速的转弯之后,我实在受不了了,心脏简直要从喉咙跳出来:“你慢点开。”
许盾抿了下唇,轻点刹车。
车速终于降回到60迈。
我惊魂未定,刚想抱怨几句,背后像是被人推了一把,再一定睛,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旁边停着两量中型货车,身穿统一工作服的工人们正在搬下沙子和水泥。
“到了。”许盾径自推门下车,也不理我,大步朝健身房走去。
我:”……”
尤帅正忙着指挥工人,发现我们后明显僵了一僵,随后小跑着上前,手里拿着一只安全帽。
“许……许工?您怎么来了?”
许盾接过安全帽,转头递给我:“戴上。”
“不用吧,我感觉……”挺安全的。
除了几车沙子,附近什么都没有。
“戴上!”许盾的声音重了几分,配合不容抗拒的表情,致力于将“我生气了”进行到底,非要搞得人尽皆知。
尤帅吐了吐舌头,冲我直挤眼睛。
好吧……戴就戴吧。
安全帽上头,我顿觉头重脚轻,加上天气缘故,连呼吸都觉得不畅。
趁许盾给尤帅安顿注意事项,我闲来无事,顺着窗子朝外瞧去,发现马路对面新开了一家超市,于是灵机一动。
“我想去对面逛一逛,要不你们先忙?”
尤帅登时不大愉快:“扁女士,您是甲方,有些地方……”
“你去吧。”许盾大手一挥,又瞥尤帅:“她什么都不懂,留下来也是添乱。”
我翻了个白眼,切。
上午的超市很冷清,顾客稀稀拉拉的,逛起来十分惬意。
我推着购物车,东拿一件,西看一件,晃了二十多分钟,突然接到彭叔叔的电话。
我将挑好的白菜扔进购物车,接起电话:“叔叔好。”
彭叔叔开门见山:“彭尔那王八犊子前几天来B市,到处借钱,说要投资,你知道这事吗?”
“我知道的,”针对彭叔叔可能提到的问题,我和彭二早已准备好话术。“他有个朋友是银行的,推出一款信托产品,三年期,一百万起存,年化收益率是10%,很划算。”
“他这个朋友,你认识吗?”
“我见过,还一起吃过饭。”
“哪家银行的?”
“A市商业银行,姓刘,是理财部经理。”
“既然你见过,我就放心了。臭小子办事忒不靠谱……”彭叔叔愤愤然骂了彭二几句,“那行了,我不打扰你了。”
我乖巧道:“叔叔再见。”
挂断电话,许盾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你骗人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吗?”
我惊呆了:“你怎么……我没骗人。”
“你刚才那样,还不算骗人?”许盾眉峰倒竖,“那你觉得,什么才叫骗人?”
“是彭二交代的。”
我强词夺理道:“彭二的意思是,在健身房盈利之前,先对彭叔叔进行善意的隐瞒。什么时候赚钱了,什么时候告诉他,这也不算欺骗啊。”
“狡辩!”许盾的头发都快炸起来了,仿佛受骗的是他本人。
不,哪怕彭叔叔从天而降,听到我们的对话,也不会比许盾更生气。
他简直得了被害妄想症,一味无理取闹。
“所谓的欺骗,应该是以损人利己为目的撒谎好吧。我既没有损人也没有利己……”我试图平息他的怒火。
他又重复一遍:“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