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门打开了，先是一只手奋力而瘫软地按在墙上，然后身体贴着墙挪了出来。
阮月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
她摆直身子，有些跛地走了几步，慢慢地加速。
“啪”地一声，她摔倒了。
不远处的秋小律看到了，忙跑过来扶起她，但阮月身子像是一摊灌了铅的泥，这时旁边伸过一只手，提着一袋子蔬菜的阮雨拉着阮月半边胳膊。
两人合力把阮月提了起来。
“不是说了，没事儿不要独自出门，你这样摔倒很危险。”阮雨说，语气有些冷。
“我、我就是想锻炼一下……”
“你……”阮雨忍了忍，没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头对秋小律说，“小律，谢谢你。还得麻烦你帮我扶她走一会儿可以吗？我怕她又摔倒。”
“不麻烦，反正我中午没事，也想遛遛弯、晒晒太阳。”
阮雨和秋小律，一人架住阮月的一边胳膊。
在两人的搀扶下，阮月迈开步子，一深一浅地走起来，她重心不稳，有好几次头朝前栽倒下去，她的脖子像是不能承受脑袋的重量，开始向一侧倾倒，她的腿也越来越软，膝盖越来越沉，脚踝向外翻着。
最后，几乎是两人气喘吁吁地拖着阮月前进。
阮雨说：“可以了吧？”
阮月垂下头：“回家吧，我累了。”
秋小律帮忙把人送回家，阮月瘫靠在沙发上仰着头，费力地呼吸。
阮雨让秋小律坐下歇会儿再走，她们两个人合力把阮月架回来已经很难了，可想而知，阮雨平日里一个人照顾阮月有多累。
秋小律的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着的照片，彼时的阮月正站在红色的塑胶跑道前，脖子上挂着一枚闪闪的金牌，她正大笑着，四肢强健。
她不忍心看了，便扭过了头。
之前走丢的奶牛猫跳上沙发，趴到阮月的大腿上。
屋子里一时间有些安静。
阮月突然说：“其实已经有些感觉不到了，猫咪压在腿上的重量。”她试着支起身子，但是失败了，秋小律把她扶好，阮月继续说，“除了妹妹，我也很少跟别人说话了，如今我连话都快说不清了，舌头是僵的。”
她的声音像她膝盖上的那只猫一样，也是呼噜呼噜的。
就像没牙的老年人，咬字不清。
可她明明还有一口整齐的牙齿。
阮雨倒了杯水，递给秋小律说：“还好今天遇见了你，真的麻烦你了。”
“没事儿，别客气。”
聊了几句，秋小律起身告别。
阮月见状，挽留着她：“小律，不再坐会儿？”
阮雨转头对她说：“姐，别人也是有自己生活的，不能总是陪着你聊天。”
阮月不说话了。
秋小律告别姐妹俩出来，心里有些难过。
奶牛猫此时躺在院子里了，摊开肚皮晒着太阳，发出呼噜的声响，它是自由的，可以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秋小律在路上慢慢走着，前进的每一步都是那样容易，她从没有想过走路和跑步会成为困难的事。
沈悠打来电话，她那里闹哄哄的。
“看新闻了吗？你家季屹的事儿反转了！”
秋小律愣了愣，有些没弄明白：“什么我家季屹……什么反转？”
“你看微博就知道了！”
“嗯，我看看。你在哪呢，那么吵？”
“午高峰的公交上，去医院给我小舅送饭！”
“你小舅又住院了？已经过去两年了？你小舅这病也太有规律了……”
“别管我小舅了，赶紧吃你的瓜！”
季屹的新闻再次霸占同城热搜的前几名，秋小律大概看了几条便了解了来龙去脉。她早就对柳春花的事有所了解，在现在这个时点出现反转，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
毕竟反转是迟早的事，她还是给季屹发了一条庆祝微信。
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复。
是没看到，还是懒得回？
相较之下，季屹回微信的态度，更令她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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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悠给做痔疮手术的小舅送完饭后，抱着桶等电梯，看着数字慢慢升上来，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为什么小舅每隔两年都会得一次痔疮，而且每次痔疮都会住院呢？这种看似巧合实则命中注定的疾病不断到访，它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难道只是上天对小舅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电梯升上来，门缓缓地开了。
她抬起头、抬起脚的一瞬间，忽然醍醐灌顶。
她悟了。
这个世上每时每刻发生的事件，看似随机，看似无迹可寻，却早已经过上帝周密的计算。
每个人走出的每一步，都推动着以这一步为中心所扩散出的世界线的发展。那纠缠的曲线将无数人连接在一起，发生着名为奇迹的事件。
就比如现在的这个时刻，电梯外的沈悠，看见了电梯内的程凯旋。
原来，小舅十年以来不间断的痔疮疾病，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
程凯旋没认出沈悠来，他走出电梯，见她仍旧瞪大眼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不由有些困惑。
沈悠做了个无实物表演，做出拧可乐瓶的姿势，然后十指扭动着向上一扬，发出“噗嘶”的喷溅象声词。
程凯旋恍然大悟：“是你啊，杏花斜街社区活动时送我可乐的那位？”
沈悠激动地点着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来探望病人？”
沈悠立刻“卖小舅”求话题：“对，我小舅得了痔疮！我来给他送饭！”
“那他应该挺辛苦的。”
“还行，他每两年都要得一次，已经习惯了。”
见电梯门要关了，程凯旋帮忙按键：“进吗？”
“进，进！”
沈悠进了电梯，向电梯外的程凯旋告别，身子顺着闭合的电梯越来越歪，最后一刻还在对着电梯缝隙里的他招手。
她的心中盛满了无法名状的情感，这种神圣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她见到秋小律。
她一把抓住秋小律：“恭喜你！也恭喜我！”
“恭喜我什么？”
“毕竟季屹彻底洗白了，我看他的采访了，很圈粉！”
“哦，那恭喜你什么？”
“我小舅又得痔疮住院了。”
“两年一次的事，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其实这几年，每次我小舅得痔疮，我都会陷入一种哲学的沉思。上天究竟是为了什么，让小舅得痔疮？尼采说，每个人都是一个一次性的奇迹。小舅的痔疮，大概也是因着这个奇迹产生的。我们所生活的今天，正是奇迹的发生——我们除了今天之外，别无所有！那问题来了，我们因什么，又为什么，偏偏产生于今天？就在刚才，我给小舅送完饭等电梯，电梯门打开，程凯旋出现了，当他的目光看向我，我突然顿悟了，原来，这就是奇迹，这就是小舅得痔疮，我们产生于今天的原因——只是为了在此时此刻，与程凯旋重逢！”
一时间，秋小律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深深地震撼了。
“……确实该恭喜你。对于这个奇迹，程凯旋有什么表示吗？”
沈悠大手一挥：“奇迹本身只要存在就可以了，任何其他的表现都是多余的！”
“那就期待你下一次奇迹的发生。”
沈悠掏出手机来：“我还发现一件稀奇的事，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关注了一些b站学习区的up主？”
“记得啊。”
“其中有好几个在国外读大学的up主，今天其中一个up主因为季屹上热搜了。”
“为什么？”秋小律纳闷，“up主不都是直播学习吗，这还能跟季屹扯上关系？”
“所以才说稀奇呢，这个up主也在瑞典读书，经常去她学校图书馆学习，并且会带好几个设备直播，手机切她自己的脸，windows电脑切主视角，ipad切图书馆视角，macbook用来放学习资料。”
“……现在直播学习都这么卷了吗？”
“别打岔，说正事呢。这个up主开始并不火，她后来小有名气，是因为她那台切图书馆主视角的设备，总是拍到坐在她身后的某个座位上学习的帅哥！”
“那个帅哥不会就是季屹吧？”
“对！一开始也是偶然，有人在弹幕上刷up主背后那个帅哥看上去很帅的样子，才引发了up主的关注。而且季屹老是坐在同一个位置上学习，up主后来也会坐在固定的位置上直播。毕竟是真人直播，up主还是比较注意保护其他人的隐私，所以并不能看到季屹的正脸，偶尔还会打码。但up主开始关注季屹，并且会在直播的时候说一些她了解到的事情，她在直播里称呼季屹‘J君’。今天热搜不是爆出来季屹在GitHub写开源项目的事儿吗，就有网友想起来b站上这个视频，当时up主也提到过这位神秘的‘背景板校友’实力出众，在GitHub写过开源项目。网友们一对比，发现他就是季屹！”
沈悠递过视频，原本气氛温和的弹幕区，因为大量网友的涌入变得精彩起来。
“火钳刘明！”
“2021前来考古！”
“卧槽竟然真的是季屹，看来网上说他学习很牛是真的了，这个背影一看就是学霸啊！”
“大家注意看窗外光线，up主这条做的快进，季屹来的时候天是黑的，中间亮堂了一阵，走的时候天又黑了，说明他从早学到晚，没起来上过厕所，也没喝过水，整整12个小时啊，这是什么钢铁般的意志！”
“前面的，友情提示一下，拍这条视频时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当时瑞典上午11点天亮，下午1点天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前面的想笑死我然后继承我的笑癌吗？”
虽然直播里只拍到背影，但秋小律一眼就认出那是季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