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做的菜，都有自己的味道。添加顺序的不同，翻炒时间的不同，最重要的是，做饭的人的不同，而产生了差别。秋小律似乎忘了，这不是她第一次特意为季屹做饭，在梅林村的时候，季屹从恶病中醒来，是她为他张罗了一桌饭菜。
虽然是最普通的家常菜，那样的味道却令季屹想了很久。
从沙发的位置，他可以看到在厨房吧台前忙碌备菜的秋小律。
和井井有条、把一切都备好再进行下一步的方遇不同，秋小律做起饭来格外热闹，两个锅子同时开火，油烟机吸着烟气，饭香还是偷溜出来，钻入季屹的鼻孔。
方遇做饭偏清淡，秋小律用料更多，醋、生抽、香油、豆瓣酱、葱姜蒜、香菜围着锅子摆了一圈，她像是街边炒面的大哥，用很大的动作朝里面扔着各种各样的食材。
那凌乱的台面要是让以前的季屹看到了，一定会忍不住呵斥秋小律，可现在，他却觉得那种凌乱正是生活气息的一部分。因为杂乱无章才更有生活的日常感。
秋小律在厨房里转来转去，翻箱倒柜找着碗和盘子，季屹见状走过去，打开头顶的柜子，拿出一沓盘子。见季屹屈尊把自己的屁股从沙发边上挪起来了，秋小律自然没有放过指使他的机会。
她让季屹端着盘子，自己倒菜。
锅里盛得满满当当的，秋小律非常轻易地单手拎起锅子来。
季屹只觉得手上越来越沉，那道菜放在锅里看不出来，倒出来以后，已是满满一大盘，盘子顶部耸起了一座山尖。
季屹感觉有点不对劲。
紧接着，剩下几道菜也做了出来。
五道菜，每一道菜都摞得高高的、满满的，雄伟地摆在桌子上，十分壮观。
此时，方遇发来消息：厨房里的备菜是一个周的菜量，剩下的记得放在冰箱里。
……
季屹问：“你没有觉得两个人吃这些，有点多？”
“其实有点预感啦，毕竟肉和菜刚扔进锅的时候，因为太满，都盖不上锅盖了。我还以为你饿了才让方遇准备这么多，毕竟男生的胃口一般挺大的，秋连城特别饿的时候，能吃半头羊。”
“这是一周的菜量。”
“……哦。”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望着几乎遮住彼此面庞的高高的菜山。
秋小律拿起筷子：“隔夜菜就不好吃了，我们尽量还是今天全部消灭掉吧。那我就，开动了！”
秋小律早就饥肠辘辘，拌着米饭吃得格外香，不停地夸赞着：“这米真好吃，这鱼肉真嫩，这菜芽也太新鲜了！”
慢条斯理吃了几口的季屹，看到朝着秋小律那边的菜山转瞬间挖去了一大块，然后整盘菜轰一下倒了下去。
“……”
这个场景，十分秋小律。
秋小律吃得太急，被自己呛住了，季屹刚给她倒了半杯水，就看到她已经打开冰箱翻找出一罐德国啤酒。
“我就说超市怎么断货了，竟然都被你买走了，来两口？”
见季屹没有拒绝，秋小律把整齐码在啤酒专用横格上的全部啤酒都拎了出来。
季屹头一次体验了“引狼入室”这四个字的具体含义。
起初，秋小律还矜持地把啤酒倒进小杯，不知道喝到第几瓶的时候，她已经往大碗里倒了，颇有三碗不过岗的豪迈架势。
因为喝了酒，她脸颊绯红，诉说着今日烦忧：“其实有件事让我心烦很久了。阮雨，你还记得吗？她姐姐得了ALS。”
“渐冻人？”
“对，你知道这个？”
“我在瑞典时，班里有个同学得过这个病。”
“那他……”
“没挺过来。”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下。
秋小律喝了口酒：“我担心阮雨，她精神状态很差。她姐姐得病以前，阮雨是个很开朗的人，周末经常和朋友们去郊区爬山，朋友圈都是她游山玩水的照片，如果不是她，我都不知道九原市周围有这么多座山……但自从阮月得了病，她几乎不出门了，终日在家照顾姐姐。我那天去她们家，明显觉察到阮雨跟姐姐说话的时候，不会看着对方，像是有意避开她的目光。”
“为什么不请护工？”
“我也建议过，但她也只是请了个小时工，工作日会来帮忙。其余时间，都还是她亲自照顾。她太压抑自己，我担心她会出事。”
“人各有命吧。”季屹苦笑了一下，可能想到了自己。
对比这世上的人，他不知有多幸福，正因如此，季宸从小便教育他，他的起点比普通人要高，所以他没有资格去悲伤、埋怨，他必须要努力更努力，才对得起这样的出身。想到这里，季屹仰头喝光杯子里的酒。
“阮月以前是短跑运动员，她拿过大学生运动会的短跑金牌。上天赋予她常人没有的天赋，然后又残忍地夺走了它。她跑起来真的非常优美，像猎豹那样精悍——倪看是这样描述那些会跑步的人的。”
这是个久违的名字。
季屹低着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倪看是典型的运动神经不发达，所以她一直很羡慕跑得快的人。这让我想起另一件事，我们大学毕业时一起出去喝酒庆祝，以前倪看是不喝酒的，但那天她也想疯狂一把，于是我们俩要了一大桶啤酒，约定不喝完是不可以回学校的。
“那天……到后来就有点失控了，我干趴了一个想要骚扰倪看的客人以后，我俩跑了出来。因为是毕业季，学校操场延迟了关门的时间，好多人在足球场上喝酒聊天，我和倪看在跑道上狂奔，准确点说，是倪看在狂奔，我在后面追她。倪看是测试八百米都要丢半条命的类型，结果喝了酒的她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连着冲了两圈，我愣是没追上。后来酒精消耗完了，她才‘砰’一下瘫在地上，我把她拖到草坪上，我们一起看了星星。
“第二天，我们身上沾满了足球场草坪里的橡胶颗粒——这可是传说中从德国空运来的草坪！倪看还抱着垃圾桶干呕了大半个上午，然后拒绝了我要再喝一杯醒醒酒的建议。”
说起与那女孩有关的美好夏天，便有了道不尽的过往。
“你怎么跟程凯旋似的，天天就想着酗酒。”
“我那不叫酗酒，是小酒怡情。怎么，程凯旋酗酒？”
“瑞典的日子多半是寂寞的，若不喝点小酒聊以度日，会引人发疯。”
“不是还有夜店吗？”
“瑞典就那么点人，去十次夜店，八次会碰到同一个喝嗨了就会到处脱裤子的健硕老叔，你怎么看？”
“……有点惨。”
两人你来我往，聊着以前的生活，聊着社区，聊着梅林村的山月与风光。秋小律喝光了剩下的那点酒，是尽兴的夜晚。
她身旁的手机屏幕亮起来。一直忙着吃喝，她没来得及看手机消息。
柯嘉仁发过几条消息，最后一条只有短短一行“我大概要死了”。
秋小律脑仁开始疼。
这是什么级别的夜晚，连柯嘉仁也来“凑热闹”？
“怎么了？”季屹问。
“不知道……恶作剧吧？”虽然不知道这是柯嘉仁的恶趣味，还是有什么别的含义，安全起见，秋小律还是打了两个电话过去。
没人接。
秋小律的酒醒了大半，她给沈悠打了个电话。
“柯嘉仁有给你发过什么奇怪的消息吗？”
“除了下午那个蒸烤一体机，没别的了，不过我也没理她，她就是神经病嘛。”
“嗯，我还有事，挂了。”
如果这条消息不是柯嘉仁群发来吓唬别人的，难道她真的出事了？
秋小律站起来，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我得回社区一趟，她好像真出事了。”
“社区的居民？”
秋小律把信息给季屹看：“对，她自己一个人住，我担心她出了事没人知道，最好还是过去看看。”
她朝门口跑，季屹没多废话，也从门口拿起外套跟了上来。她的心率又变快了，而后又稳稳地回升到正常的搏动。
柯嘉仁一直没接电话，发消息也完全不回。她下午的心情明明很好，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