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萱没能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
“嗯？”
她疑惑地抬头，却忽然看清了厉辰的眼神。
那里显而易见的冰冷顿时刺到了宣萱，她的手颤了一下，才提起来的勺子里，羹就洒了出来。
还好，是洒在小桌板上。
“等一下。”宣萱轻轻放下碗，又抽了纸巾把那里擦干净。
其实没必要吧？她完全可以先喂厉辰吃过东西再收拾。
可她满身地无所适从，就好像面前坐着的是一个陌生人。
厉辰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动作。
“不烫的，喝吧。”宣萱又将勺子贴了过去，这次，厉辰张开了嘴。
宣萱动手的速度不快，厉辰也小口小口吞咽着。
可是，不过一小碗羹，再慢又能喂多久呢？
把桌面收拾干净以后，空碗放在了茶几上，会有清洁工来收。
宣萱习惯性地拿起了这几天在读的诗集，刚想开口，才惊觉厉辰已经醒来了。
而且，是一个，已经失去了他们之间全部回忆的厉辰。
这半个月以来的一切简直像是一场梦，宣萱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厉辰真的出车祸了吗？她守着他的这些日子也是真的吗？
他真的已经，遗忘了她吗？
最后一点似乎是确认的，宣萱知道厉辰该是什么样子，更知道他们对视着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
宣萱想的出神，便没有注意到，厉辰也正眼都不眨地看着他。
相比于宣萱，厉辰大概才是更无法接受现实的那一个。
一觉醒来就多了一个妻子，还多了两个孩子，换做谁能接受呢？
可她的脸确实有些眼熟，不，是很眼熟，那是一种直觉。
只不过厉辰下意识地厌恶这种感觉，他无法对着一个陌生人承认，他曾深爱过谁、又为谁喜悦悲伤患得患失过。
那是他曾有过，但已经失去的记忆。
“我放电视给你看？”宣萱忽然想起了什么，“还是说你想看会书。”
厉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道：“可以把手机给我么？”
宣萱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却发现里面没有东西。
在哪里来着？
手机倒是毫发无损地从车祸现场带了出来，还是保安帮忙送到她手里的。
宣萱把它充满了电，然后就按上关机键，然后……宣萱终于想起来了。
她匆匆忙忙地跑到一边打开了衣柜，又帮忙把手机给打开：“公司的事你不用担心，厉老派了人去，还有张秘书在。铖，叶铖轩也在帮忙。”
厉辰没说话，他手臂上倒是只有一点点划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宣萱又帮忙把他的病床升起来了一些：“胸口疼么？还要不要再往上一点。”
一直调整到一个厉辰可以比较舒适的状态，宣萱看着他点亮手机，便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的密码是多少？”
才开机，不能面部解锁，厉辰没有贸然输密码。
宣萱听见他的问话，脱口而出一段数字。
厉辰沉默地输入密码，没有问宣萱这串数字是什么意义。
屏幕上不停弹出各种消息，厉辰却没有看它们。
“这个，是怎么回事？”
厉辰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蜿蜒狰狞的疤痕，脑子里轰地一痛，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试着转动手臂，于是，便看见了。
虽然两边的长短和形状都不太一样，可有一点很明显，他手臂上曾有过一道贯穿伤。
宣萱也看着那道疤痕，可她脑子里的动静比厉辰更甚，简直像是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海面上，忽然卷起了龙卷风，于是风暴又至。
“在国外，遇到抢劫。”宣萱短促地回答了厉辰这个问题，厉辰竟然也没有再追问什么，很淡定地就接受了这一点。
可宣萱却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忍不住丢下书站了起来。
“我出去一下，让护工进来照看你。”
说完，宣萱便装作无事的样子推门出去了。
病房很大，像是酒店房间摒弃了应有的格局，把所有的功能区摆了进来。
听见关门的声音，厉辰这才抬起头，仔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不多时，有个护工推门走了进来，安静地坐在了角落里。
宣萱那边也并没有走远，只是徘徊了一阵，坐在了电梯门口的那片休息区。
私人医院的空间设计当然和公立医院有很大的区别，这么一小片地方也是精致地像是某家咖啡店，旁边还有两座落地书架，摆满了狄更斯、雪莱、莎士比亚一类的精装版。
阳光很好，隔着窗户洒进来，简直不像是冬天。
恍惚间宣萱忽然又想到，好像快要到春节了。
她没想过要哭，可是看着投洒在桌面上的阳光，看着桌面上倒映出她那张失魂落魄的脸，眼泪就自己滚下去了，抹也抹不干净。
“我一眼就看出是你。”
虽然是乍一声传到了耳边，可宣萱却没有闪躲，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叶铖轩递过来一包纸巾，宣萱也没抬头，拽过纸巾擤了一下鼻子，才闷声回他。
“病房里只有护工在，你去看看他吧。”宣萱说着，又奇怪道，“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厉氏既不是靠厉辰才能转，也不是靠我才能转。哪怕张秘书也撒手不管，也只会导致一些关键性的决策发不出去，厉氏，还是厉氏。”
叶铖轩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厉辰，也还是厉辰。”
忽然被叶铖轩戳破心思，宣萱睁大了眼看他，泪水更甚，就那么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
叶铖轩顿时慌了，抢回来几张纸巾就往宣萱脸上堆。
“我知道我这像是在说风凉话，可是，咱们还是要做好他永远想不起来的准备啊。”叶铖轩说着，叹了口气，“重新建立起可以互相信任的关系可能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可你们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了。”
“我一直都在伤害他，他全身上下的疤痕都是因为我。”宣萱抽噎着，把脸埋在了膝盖上，不肯让叶铖轩再给她擦眼泪，“如果厉老说的是真的呢？如果真的只有我离开，才是最好的结果呢？”
叶铖轩震惊地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立场鼓励宣萱离开厉辰，更没有立场让宣萱试着坚持下去。
“他把我忘了，偏偏是把我忘了。”宣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肯停下，“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潜意识里也以为和我在一起是痛苦的？”
如果不是因为真的痛苦，他又为什么会，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