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老板脸面上不显，笑着接过水囊，放到一边，心中却是对孙菀花又多个“不娇气”的好印象。
霖总镖头的外衣已架在火上烤了，他单穿着里面的劲裳，走来，和孙菀花几人说：“看这雨势大小，即使停了，只怕道上也不大好走。虽说咱走的是官道，可就怕道上坑坑不平，马再拗了蹄子，那便劳烦了。”
安姥爷也附和说：“霖总镖头说的极是，这道上过于泥泞，马儿容易出事。”
一帮人正商议着是不是要在破庙里凑合着过一晚，却是骤然听到外边一阵喧哗，一个有点耳熟的女音连通咒骂着“这杀千刀的上苍”闯入了耳朵。
孙菀花抬头，就看着元玥一掌提着许多包裹，一掌撑伞，护着她家小姐，冲进破庙。
元玥一见破庙中的人，心情更激了，说：“你们真是没有良心！骤然跑那样快，也不晓得等我们后边的人！害的我们的马为追你们全都把脚给拗了，你们说咋办罢！”
芍花实在惊呆了，这元玥的脸皮厚度她实在是叹为观止。
“好了元玥。”那女孩柔柔的阻挡了元玥的义忿填膺，这几天她的风寒好像好了许多，面色也红润了点，就是今天这一吹风，看面色又白一点，她柔弱说，“咱跟在人家镖队后边，已是占人家便宜，哪还可以要求人家再顾念着咱。”
元玥一梗，有点不大情愿的叽咕说：“道那样大，咱只是刚好在她们后边，哪占她们便宜了。”
女孩张张嘴，咳了几下。
有几个运镖师傅就有点点心软了：“那个娘子，来烤烤火。”
女孩温软的道了声谢，同元玥拾掇了下行伍，过去烤衣裳了。
就是经过孙菀花时，她看见了孙菀花未用帘帽遮盖的脸，一怔。
孙菀花瞧她们一眼，却是刚好和元玥的目光对上了，元玥凶悍瞪了孙菀花一眼。
孙菀花撇嘴，懒的理她。
雨势缓慢小起，停的比预想的还要快一些。霖总镖头出瞧眼道况，回时脸面上带喜色，喜气洋洋说：“我一瞧，虽说说还略有点泥泞，可当心些，行慢些，却是无碍的。这样好赖晚间可以到驿馆，总不可要大小姐睡在这破庙中。”
孙菀花实际上睡在哪是无碍的，只是她在道程上历来不置喙霖总镖头的决心，听言便起打算去拾掇东西继续出发。
这时，孙菀花却是给那女孩叫住了。
“那个小姐请留步。”
那女孩面色微红，像有窘迫之意，她叫住孙菀花以后，却是一副不知怎样开口的样子，欲言又止。
孙菀花客气说：“娘子有事？要是无事，咱们那边事还比较多……”
女孩脸更红，眼睛水光潋滟，像是十足不好意思，“我叫祁照芸，敢问娘子是否要前往京师？”
孙菀花点头。
女孩两眼就带上一点渴求之意：“娘子，我家雇的大车方才坏掉了，赶车夫不乐意再继续送我们，咱们主仆二人在这荒郊野地的，也属实没有了法子……可不可以劳烦娘子捎我们一程，我是去京师寻亲的，到时寻到至亲，对娘子定有重谢。”
女孩话说的哀婉，一对大眼紧狠看着孙菀花，看上去楚楚可怜得很。
那元玥此刻像是哑了火，一声不吭，大概是知道自个讲话不好听，怕自个一开口再惹恼孙菀花。
孙菀花虽说对这对主仆印象不咋好，可这祁照芸说的也对，荒郊野外的，两个娘子家的，是蛮不安全的。
她就点头：“行。”
这两个字一吐出，那元玥的表情瞬时又恢复了一点的意：“你们且安心，我家太爷在京师作大官，到时少不了赏些好玩意儿给你们。”
呵呵，赏？
孙菀花安静的一笑。
祁照芸像是没有想到元玥在此刻坏事，她瞧眼元玥，元玥面色轻轻一变，缩了下颈子，不敢再说什么。
“我这侍女讲话不大中听，冒犯了幺妹，还请幺妹别见怪。”祁照芸柔声道。
芍花也有点生气了：“齐小姐，你家丫头讲话也太不好听了点。我家小姐好心要捎你们一道，用‘赏’这字儿，也太侮辱人了吧！你这一句不要见怪，也太轻描淡写了点！”
祁照芸见孙菀花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心中一戈登，知道简单的一句赔不是对方是不准备就这样罢了的，没准一怒之下就不捎自个了，她心中一紧，赶紧又解释说：“幺妹不要生气了，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我没有管教好元玥……她是我在乡间的继母给我选的侍女，我盛京寻亲，也唯有她肯跟随着来侍奉我。瞧在她一片忠心的份儿上，平日中她有些小毛病什么的，我也不大好去说她……我知道元玥讲话不中听，可她也为我好，究竟我们两个小女子孤身在外，要是不强硬些，讲不的便会给人咋欺了。她一个小女子家，为我这不中用的姑娘变的这样泼辣，我又咋忍心去说她……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幺妹要怪便怨我好了。”
祁照芸说的非常诚恳，乃至还落了泪，眼圈红红的，看上去可怜得很。
元玥心中酸楚一片儿，觉的主子这样理解她，还乐意为她认错，她元玥就是为主子死了也值了。
软心肠的芍花方才还在生气，听祁照芸这样解释，她也生出一点恻隐。想一下也，这齐小姐生的也不错，她们两个又是两个女人没有影卫，要是丫头不泼辣些，讲不的在外边要吃什么亏。
这样一想，芍花连带看元玥全都顺目了一点，瞧祁照芸更是充满可怜。
不单单是芍花，连带几个忙里忙外的运镖师傅听到这话也生出一点感叹。
安姥爷去套马了，谷老板拾掇了点琐碎，也把那一些话听到了耳中。他意味深长的瞧眼孙菀花，见孙菀花神色安静，瞧不出什么想法，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提着那一些零碎散件出了。
孙菀花淡淡说：“可以了，上车。没有下回。”讲完，转头先出破庙。
谷老板走的慢些，见孙菀花出了，笑说：“原来那个元玥娘子这样可歌可泣。”
孙菀花笑说：“再可歌可泣，和我又何干？元玥可歌可泣就能口无遮拦乱讲话了么？”
谷老板一怔，大笑说：“原来小姐心里边清晰得很。”
他还觉得孙菀花似个普通小女子一样，给那齐小姐三言二语说的软了心肠。
芍花动了下唇瓣，终是没有说什么。
破庙里祁照芸站在原处，听到外边孙菀花同谷老板交谈，轻轻的咬唇。
大车再启程时，孙菀花那架大车上多了祁照芸和元玥两个人。
祁照芸一向生活在乡间小县里，虽说在县里中也算是个大家小姐，可究竟是在继母手下讨日子，父亲又在京师任职，不在边上。祁照芸这大家小姐的身分便多多少少有点小家小气了。
譬如，她还从没见过内饰这样奢华舒坦的大车。
从外边瞧，这大车至多形状怪了点，倒是也瞧不出什么，但一进，祁照芸就给大车中头的装饰和布置给惊呆了。
惊呆了的不单单是祁照芸，还有元玥。
就是她的惊呆，就没有祁照芸那样含蓄了，她摸摸这，翻翻那，乃至摸到暗格的拉环也想拉出瞧下。
芍花属实有点忍无可忍了，她出音说：“元玥，吃茶么？”
因为方才祁照芸说的那一些，她对元玥态度好了许多，也多了许多忍耐度。
元玥可算是老实坐下，等芍花给她倒茶。她咂了咂嘴：“你家也当官的呀？”
芍花笑说：“并不是，我家太爷经商的。”
一听是经商的，元玥方才老实了一点的表情又带上一点不屑。
“我家太爷可是京官。”元玥夸耀说，“你家再有钱也没有什么用……”
“恩，是没有什么用。”孙菀花颔首，赞成说，“就是至少可以有舒坦的大车坐着盛京，可以捎你们一程罢了。”
祁照芸脸变红了，她眼中蓄满了泪，紧狠抿着唇，遭了伤害的样子。
元玥霍的变了面色：“你什么意思！”
孙菀花安静说：“你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
祁照芸两眼含泪：“幺妹，你要是不想捎我们一程，大可回绝，这样折辱我又是有什么意思。”
孙菀花一如既往的安静：“因此仅许你的丫头折辱我家，就不准我折辱你们？”
祁照芸给孙菀花梗了下，抽噎说：“元玥她，她就是那样齐直的脾性，有口无心……”
孙菀花凉凉一笑：“好巧，我也有口无心。”
祁照芸又给孙菀花梗了下。
元玥嚷嚷说：“不要觉得带我们一程便了不起了！”
孙菀花凉凉接口：“是没有什么了不起，比不过你坐在我家大车中还大放厥词了不起。”
元玥刹那间涨红了脸：“你在要挟我？”
“元玥！够了！”祁照芸满面屈辱的叫住了元玥，低下眉宇，轻声下气说，“幺妹，是元玥不好，我为她向你陪个罪。”
元玥还想说什么，却是给祁照芸瞪了眼，悻悻的合上了嘴。
孙菀花也懒的和她们再计较，提起这事还可以咋样？她是膈应这对主仆，可总不可以深山老林野岭的把她们撇下，任她们自生自灭吧？
这事便以祁照芸的低伏作小画上了句号。
孙菀花不再搭理这对主仆，连带芍花对这对主仆也没有了好面色。
祁照芸和元玥安安分分的坐在大车中，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就是在驿馆住宿时，祁照芸脸面上总是小媳妇儿样子，红着眼，抿唇，基本不咋讲话，旁人寻她讲话时，也总一副惊悸的样子小心谨慎的看下周边，要是孙菀花在周边，她就瑟缩的摇了下头什么全都不讲；若孙菀花不在周边，她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抖抖唇瓣，却是又什么全都不讲。
祁照芸本就是小家碧玉的气质样貌，这样一来，越发显的她可怜。
终究，在一回投宿时，有个年青气盛的运镖师傅忍不住了，拦住了后边的祁照芸。
他怜惜说：“齐小姐，孙大小姐已上楼歇息了，你到底咋了，能和我们说下，要是遭了什么委曲，咱们也好帮你从中调解一下呀，孙大小姐是个跟大好人，不会为难你的。”
边上几个运镖师傅纷纷附和。
祁照芸给逼急了，仍是淤肿着眼摇着头，抽噎说：“谢谢大哥的好心，可我不可以……不可以不识好赖……”
元玥在一边高声说：“小姐，我看不过去了！你忍遭了这样长时间的委曲，我非要说一讲不可！那孙家大小姐，捎我们盛京，是我们有恩，但一道上保护我们的还不是这一些运镖师傅大哥们？要说恩情，那还是这一些运镖师傅大哥们更多吧？她凭什么觉的施恩于我们就可以肆意羞辱我们了？咱孤身在外，姑娘你一个弱质女人不易，为可以顺利到京师寻到太爷，一道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任由孙大小姐欺我们，你好脾性忍耐的下，我元玥可禁不下这口气了！大不了待到京师寻到太爷后，咱们给她一大笔钱还了这分恩情！”
“可以了，元玥别说了……”祁照芸柔弱的出音阻挡。
运镖师傅们面面相觑，他们本当是女人间起了什么龃龉，还琢磨着从中调解下，结果居然是这样……
那年青气盛的运镖师傅也有点迟疑了，他印象中那个孙大小姐待人谐气又跟善，有几回歇脚时还特特使了芍花去买了生津解渴的果子给他们这一些运镖师傅们送来，也从不乱发脾性，给的雇金也非常丰厚，算是非常好的主顾。
没有想到私里居然是这种人。
祁照芸见原先关心她众人脸面上全都闪过迟疑，她低下眼睛，口吻坚定：“照芸谢过诸位运镖师傅大哥好心，可我本就遭了孙大小姐的恩惠，她怎样我全都没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