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她举着一件红彤彤的里衣冲进了将军营帐,“远清,你看,好看吗?”
正在跟慕远清谈事的文清抽了抽嘴角,“你这是给小鹤做的吗?”
“不,不对,小鹤现在长高了,恐怕也穿不下了。”他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八尺高的慕远清,又看了一眼凌上攻手里窄小的里衣,在杀招到来之前,十分利落的后跳出了营帐,“你们夫妻两个好好的穿,我先走。”
“真的那么差吗?”凌上攻有些失落,这可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啊,为此十个手指头上不知生多少针眼。
“没有,挺好的。”慕远清伸手接过里衣,“我很喜欢。”
虽然这衣裳的确细窄了些,但只要是凌上攻做的,他就喜欢。
“好像是真的小了一点。”里衣被慕远清抱在怀里,凌上攻总算是看出了哪里有问题,“给我,我去改一改。”
她手一伸,极快速的将慕远清怀中的里衣拿走了,然后一头扎进了自己的营帐中。
又过了几日,在成亲前一晚,凌上攻修修补补,补补修修,总算是做出了一件能穿的里衣。
慕远清特意试了试,除了针脚有些粗糙,还算合身。
他将外衫套好,走到凌上攻跟前,正瞧见她有些恍惚的望着窗外。
“怎么了?”他自后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是不是又想族人了?”
凌上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的确是思念族人,当年在村子里,多少人戏言过她未来会嫁怎样的夫婿,阿爹还曾爽朗的笑着说,“我的阿凌如此优秀,谁都配不上。”
而今,她终于要嫁了,可却没有一个族人能看到了。
不过她方才所想,不是族人,而是……那日日回荡在心底的梦。
身后的男人是如此的熟悉,他英俊的面容,他温柔的笑意,他修长的手指,他温和的脾气。
可是在梦里,他笑的是如此森冷,眼底满是不屑,手中沾满了族人的鲜血。
凌上攻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那只是梦,那是假的,慕远清不是那种人,他做不来那种事情。
可她每天做这种梦,每天梦见那一幕,心底早就疲惫不堪。
为此她特意选择做衣服分散注意力,可效果并不怎么样,最近,她梦的愈发频繁,那梦境也一日日清晰,就连慕远清的笑容,也一日冷过一日。
“远清。”忽的,凌上攻拽住慕远清的手,喃喃道,“你说,你不会屠杀一个村子的,对不对。”
“自然不会。”慕远清知道她心底还有些疑虑,认真的望着她双眼道,“慕烈军行事有章法,从不做伤残无辜之事,阿凌,你在军中这么久,你不相信吗?”
她信,正是因为信,才被梦境一日日折磨着。
凌上攻在军中住了那么久,和那么多士兵和谐相处,如果这这些人都能残忍的做出屠村之事,那凌上攻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
“阿凌,你是不是还信不过我?”慕远清正色道,“倘若你心底有什么疑虑,一定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开。”
“不,没有。”凌上攻摇了摇头,“我知道,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不是你。”
“你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慕远清将她揽入怀中,“好好休息,明天做最美的新娘子。”
凌上攻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这一夜,梦境愈发清晰,慕远清的刀像实物一般,插进了她的腹部。
并且,他还冷笑着说,“竟让你逃出去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凌上攻惊恐的摇头,腹部传来的疼痛让她再也忍受不住的放声尖叫。
“啊——”
“夫人,夫人。”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唤,凌上攻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竟然是安安。
“安安……”她有些呆滞的呢喃,“怎么是你?”
“早几日就敲定了我来给你装扮,不是我还能是谁。”安安有些担忧的望着她,“夫人,您刚才哭喊的很厉害,是不是做噩梦了?要不要把将军叫过来?”
“不,不用了。”凌上攻立马摇了摇头,看向窗外,“什么时辰了?”
“马上要卯时了,夫人也该起了。”安安望着她,“一会就有喜婆给夫人来梳头,热水也已经烧好,夫人要不要先沐浴?”
凌上攻摸着自己光洁的腹部,点了点头。
按照南朝的规矩,新娘子起床需得沐浴后换上新意,再以喜婆唱着梳头,最后装扮上脂粉,只等着吉时到了,给新娘子戴上喜帕,送上喜轿。
凌上攻一直都知道中原繁缛礼节重,但从来没真正体验过,如今方才知道到底有多麻烦,到底有多累人。
最关键的是,那喜婆还不给她吃的,甚至连口水也不让她喝。
喜婆说,“这大婚不比平时,一身衣服光穿就要半个时辰,哪里有时间让新娘子出恭,夫人还是忍忍罢,等今日结束就好了。”
凌上攻没办法,只能乖乖的坐着。
好在安安熨帖,趁着喜婆出门的功夫,喂了她小半碗燕窝羹。
腹内填了食物,凌上攻舒坦多了,也就不再闹腾,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待吉时。
在她不知道的宛城某一处,那本该离去的楚行云和凌擎穿着不起眼的百姓服饰,含笑望向慕烈军营的方向。
“就今日了?”楚行云挑眉,“你确定能成?”
“信我,就别问这么多。”凌擎仍旧神神在在。
“我不是不信你。”楚行云眯起眼睛,“我是不希望她嫁给别人,哪怕明知道下一刻她就属于我了,但我还是不想。”
那个女孩,打从第一眼瞧见她,他就想把她占为己有。
那个慕远清算什么东西,也配娶她?也配拥有她?
“不会让他们礼成的。”凌擎瞄了楚行云一眼,嘴角露出危险的笑意,“走吧,混进去吃个酒席,也好近距离瞧瞧热闹。”
两个人垂下头,装扮一番后,悄无声息的往慕烈军营摸了过去。
宛城的吉时在傍晚,天色微黑的时辰。
凌上攻饿了一整天,早就有气无力了,听到喜婆喊“吉时到”,她格外的激动,即使双腿都有些发软了,仍旧利落的站了起来,唤道,“安安,给我戴喜帕。”
落到外人眼里,只觉得这新娘子着实心急了点。唯独安安清楚,夫人这哪里是着急了,分明是饿了,想快点拜堂吃饭。
“新娘子别着急,新郎官这就来了。”
随着喜婆的高喊,一身红裳的慕远清慢慢的走进了房间。
“阿凌。”他望向蒙着盖头的凌上攻,面上虽平静,双手却激动的不知该往哪里放,“你……你可还好?”
“我挺好。”凌上攻在心底暗骂了一句呆子,她一整天都没吃饭,就喝了两口燕窝粥,哪里好了?
偏偏周围人多,她还不能说实话,只能浅笑着道,“不是到吉时了么,咱们快去拜堂吧。”
一些围观的军嫂们均是捂着嘴笑了起来,见过着急的新娘子,还没见过这么着急的呢。
安安瞪了军嫂们一眼,低声道,“你们成亲时的窘况都忘了?”
是了,谁家成亲都得经过这一道坎,遥想她们成婚时,也是一个个饿的手软脚软,要不是有人扶着,估计拜堂都拜不动。
逐渐的,笑声平息了下来,有几个相熟的军嫂凑过来,帮忙扶着凌上攻。
混乱中,也不知道谁塞了个锦囊过来。
凌上攻摸着像吃的,就紧紧地捏在掌中,不舍得放开。
这时,房门已被打开,许多士兵都围绕在房门外头看热闹。
这就是嫁太近的弊端了,距离近的根本用不上马车,直接一个四抬轿子就送到地方了。
其实用轿子也挺浪费的,因为慕远清跟凌上攻的帐篷就隔了十几步的距离。不过既然是成亲,该有的仪式还是不能少。
在众人的帮扶下,凌上攻坐进了一个红彤彤的小花轿。四个精壮的慕烈兵轻松抬起,笑着往慕远清的营帐中走去。
凌上攻趁着花轿在晃悠,连忙打开手中的锦囊,却发现里面是一个被馒头裹着的匕首。
这匕首不过巴掌大小,但却十分锋利,凌上攻拔了跟头发放在上面轻轻一吹,黑发便立时断落。
怎么会有人把这种利刃塞过来?那人到底想做什么?
凌上攻有些惊慌,想抛下这利刃,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就在这时,花轿停了下来,慕远清的帐篷到了。
紧接着,轿门被打开,慕远清伸出手来,低声道,“阿凌,来。”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似泉水淙淙流过凌上攻心间,她突然就不慌了。
周围没地方,她就将匕首别在了腰间,这可是证物,不能随便丢掉。
等亲事办完了,她还要寻到幕后黑手呢。
今日成亲,新郎官是整个宛城里官位最大的,主婚人不好寻,那王知州到是蠢蠢欲动,但慕远清只一句话就堵上了他的嘴。
“我同文清,是一起长大的情份。”
抢天抢地也抢不过人家一起长大的情份,所以这主婚人的身份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文清的身上,尽管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