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形单薄,脊背消瘦,他蒲团似的睫羽低垂着,沾着湿润水光。
他缓缓靠近火红莲瓣中的白衣女子,伸出匀瘦的手,轻轻扣住了女子的手掌,五指相扣,十分珍重。
“秦诺,等着我。”他只轻轻说了这三个字,便苦笑了一下。
路祁瑶站在他身旁,她有预感,他可能已经做好了替她报仇的打算。
她在一旁看着,只见少年微微起身,朝白衣女子靠的近了些。
他满眼破碎地看着闭目安详的白衣女子,慢慢俯下身,当着路祁瑶的面,虔诚在白衣女子额前落下一吻。
路祁瑶眼里瞬时有水光淌过,她木木地苦笑了一下,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这些,倘若她没有活过来,没有逼着蔺千告诉她,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百余年前的那个小徒弟,居然早就对她动了别的心思。
可悲的是,她居然两世恨他至深。
路祁瑶眉心抽动,袖袍里的手攥得生紧,究竟是什么人,害她爱徒几次入魔的?
倘若让她找出来幕后黑手,定不会轻饶此人!
沉默间,少年已经起身了,他抬手落下一个结界,将火红莲花护在其中,而后满是眷恋转身离去。
路祁瑶一路跟着他,越走越是疑惑。这路,竟是直直通往洞枯崖的。
越尘,为何要去洞枯崖?
蹙着眉头跟了一路,路祁瑶与越尘同时顿住脚,在洞枯崖前站定。
……莫非,他想要寻死?
可这就与楚门后世史书古籍中记载的有出入了啊?难道,那些她所了解到的都只是后世刻意编造的吗?
就在路祁瑶疑惑之时,越尘毅然抬手,他周身瞬时爆开一阵暗红的灵流。
紧接着,洞枯崖底耀眼光芒闪烁,似是对他的灵流有所感应。
路祁瑶诧异睁着双眼,洞枯崖底竟汹涌翻腾起阵阵透着血红的黑雾。
强劲的飓风自崖底卷来,将两人的衣袍掀得猎猎翻飞。
这莫名熟悉的场景,一下子让路祁瑶怔在了原地。
当年蔺千坠落崖底时,不也是如此吗?
她此刻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愕然来形容,一切都诡异至极。
蔺千,越尘,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她?
她养在身边十余年的徒弟,她相处了两世的师弟,他身上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记忆中的越尘感知不到此刻站在他身旁的路祁瑶,他只万念俱灰地结着繁复的手印。
而他嘴角,已经渗出来不少血渍,可他恍如不觉,仍强撑着以灵力召唤什么。
路祁瑶正疑惑着,突然见崖底的黑雾竟然翻腾成形。一个个成崖底的黑雾中剥离而出,缓缓朝越尘走来。
路祁瑶凝目望去,那些黑影皆成人形,却没有明晰的脸,朦朦胧胧,周身被黑雾裹着。
她瞬时了然,这就是越尘之后屠戮楚门凭借着的三千甲士,怨灵阴兵。
这些阴兵也许是他待在莽苍山的一百多天里炼出来的,今时今日,只等着主人的召唤。
越尘看着在他面前恭敬垂首的三千阴兵,忽地诡谲笑了起来,眼神渐渐染上邪戾。
在路祁瑶悲戚的目光下,他咬了咬后槽牙,咬牙切齿一般开口,“随我一同,荡平天乾门。”
黑影齐齐低头,似是回应,随后,少年便毅然转身,领着三千甲士,浩浩荡荡朝莽苍山下而去。
路祁瑶紧随其后,见越尘挥剑南下,直抵天乾,一路上但凡敢拦之人,不论因果,统统斩杀于星阑剑下。
怨灵阴兵势不可挡,攻取天乾之势有如破竹,越尘很轻易便率三千阴兵抵达了天乾门。
路祁瑶跟着他,亲眼看着他如何杀红了眼,到最后似是神智不稳,途中几次灵力不稳,险些暴走。
到达天乾时,与三千天乾门弟子血战,越尘提着长剑毫不留情,将昔日的同门悉数斩于剑下。
路祁瑶心情有些复杂,她不知该感到欣慰还是愧疚。
若是百余年前的自己还活着,兴许会大肆表扬一番这个小徒弟,毕竟她当时死不瞑目,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覆灭楚门。
可现在的她,看着着实难受,心里不是滋味。
抛开两族隔阂,天乾门怎么说也是她待了好多年的地方,对她来说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另一个家了。
她当年将这个小徒弟捡回来时,说,从此天乾门便是你的家了。
可现在,因为她,她的小徒弟从此也无容身之处了。
而她栖居良久的天乾门,也再容不下他们。
越尘一路杀到了历代掌门所居的浮极宫,天乾门彻底沦为了人间炼狱,嘶叫声此起彼伏,整个天乾门山头遍地伏尸,流血漂橹。
越尘已经完全疯魔,眼里不再清明,充斥着浓重杀气。
但在浮极宫前,他顿住了,他看着那座宫殿,阴鸷笑了起来,那里,曾经也是师尊居住的地方。
他苦笑着,忽而眼神中杀意泠然,立即扬起长剑,清俊的面容又染上戾气。
路祁瑶见他这个反应,立即将一直放在他身上的眼神挪开,顺着他目光望去,浮极宫的殿门已经打开了。
里面走出一个着一袭青衫的男子,那个男子眉清目秀,丹凤眼眼尾纤长,他眼神有些凌厉,竟直直对上越尘这么个杀红了眼的魔头。
他也不慌,也不跑,只一直看着越尘,像是已经放弃了挣扎。
“蔺君隐?”路祁瑶微微错愕,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她忽然想起来,越尘便是斩杀蔺君隐覆灭天乾之后,才带着她的尸身跳了洞枯崖。
蔺君隐并非害死她的元凶,倘若越尘只是想为了她报仇,为什么只杀了蔺君隐?
当年还发生了什么吗?
路祁瑶疑惑望着两人,越尘浑身的杀意十分明显,可蔺君隐却恍若未曾察觉,依旧淡定看着他。
越尘沉声开口,“蔺掌门……”
路祁瑶垂眸,见他手指骨节一片青白,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越尘几乎是嘶吼着问,“您好歹与我师尊师出同门,为何要下令处死她?”
路祁瑶静默地站着,她也想知道,当年这位师兄究竟有多表里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