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水戏巡按
秋若耶2021-10-28 18:229,419

  迫于巡按威压,童幼蓝才不得不暂收怒火,似乎比较忌惮这个老昏官。按说,她爹礼部尚书亦是三品官,同三品巡按同品级,不该如此忌惮才是。我虽不太懂朝事,只在施承宣耳濡目染之下略知一二,便也闹不清这黑暗的朝堂究竟怎么回事。

  姜巡按搁下筷子,面目沉沉:“本官此次巡查地方,捎了童小姐至平阳县,乃是受了童尚书所托。既然如此,便请童小姐拘束一二,毕竟,地方山野不同于京师显贵,未必受得起童小姐贵人之气。”

  被训斥了一番后,童幼蓝咬了咬嘴唇:“那大人自然也当记得家父另有所托之事,为何大人到了平阳县却处处与施县令为难?”

  姜巡按不以为意:“本官受陛下旨意,巡视地方,身负皇职,自当为朝廷效力,私人所托之事,自然是于公事之外。岂可因私废公,徇私枉法?”

  这话听起来就严重了,童幼蓝瞪眼咬唇,无言以对。还是施承宣反应快,又叩回青石砖上:“童小姐顾念往日情份,难免出言不慎。童尚书是下官恩师,照应下官之言令下官惶恐。巡按大人秉公办事,无需理会私人请托。”绕一圈后,他继续将来意点明,“下官这些年任一县父母,并未有尺寸之功,平阳县依旧一贫如洗,请巡按大人将下官撤职查办,下官不敢有丝毫怨言,唯求大人赐还容容!”

  我当即推开椅子,也要学施承宣叩首,我万不能让他就此罢官,不然我一场刺杀以及陪睡的心血不就白费?谁知我刚屈了半只膝,将将接触地面,对面坐着的人就噌地起身,大步上前,拉着我手臂就提了起来。

  我惊疑不定,仰起头看他,结结巴巴恳求:“大大人,不不要查办承宣,他他做官很好的,从从没有断错案……”

  姜巡按望了望我恳切的眼,面上冷冷淡淡,再低头看我拉扯他的满是包子渣的手。我羞愧地放开他,缩回了手。老昏官伸手从自己袖中掏出一块手绢,捏着边角轻轻一抖,手绢铺开,拿了我的包子手就去擦拭。他的手同我的手比在一起,一大一小分外鲜明。更鲜明的是,我以自己的粗糙手指比得他素手滑嫩如鸡蛋白。这样的对比,令我十分羞耻,平生

  第一回感觉到了自卑。

  他好似也注意到了,拿了我的手指反复端详,面色一层层沉下来。要不是被握得抽不出手,我必要一巴掌扇过去糊他一脸包子渣,男女授受不亲他还羞辱老子的粗糙皮肤!

  他这厢不懂礼数非礼老子,施承宣那厢已变了脸色,我当然也是脸色红白交加,都快变成七彩葫芦娃。

  这厮终于不满足于看了,开始摩挲了起来,我的脸终于成了一只蒸虾。应该很愤怒才是,可是感觉心痒痒的,怪怪的,触感很温暖,大概是我太久没吃到鸡蛋白了。

  在我快要被烤熟之际,这厮放了我,回身就转向正要不顾上下级索性叛变的施承宣,语气前所未有的恶劣:“施县令,京师壬戌之乱时,你被调任平阳县,虽是穷乡僻壤,却得苟安一隅保全身家。乱世穷困,你可无过,但如今叛乱已除,你治下依旧是贫困交加,百姓丰年无余粮,身为一县父母,你该当何罪?!”

  施承宣懵了懵,才应道:“下官知罪。”

  姜巡按一甩袍角,坐回椅中,气愤不已:“你知罪还敢同本官讨价还价?你真当本官不敢治你的罪?撤职查办缉拿京师,都难赎你所犯之罪,别说礼部尚书,纵是六部尚书联名,都未必能从本官手里保得下你!”

  施承宣惊骇,童幼蓝愣怔,我完全糊涂。

  不就是县里穷了点,他又没有杀人放火,再说穷山恶水就是治世之能臣也未必能在三年里富足起来,这不是找茬么?关键是,找茬还能找得这么理直气壮,这是何等的无耻?

  我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村姑都明白的道理,京都才女自然一眼看破。

  童幼蓝彻底豁出去:“姜大人,究竟承宣在哪里得罪了你?以至于你如此公报私怨?家父嘱咐过小女子,一路上诸事但凭大人做主,但大人若擅用职权,小女子回京师便是敲登闻鼓,也要求圣上为民做主!大人眼下领着巡按职,小女子虽不知你原职品级,但纵然你官阶再大,大得过圣上么?”

  姜巡按回以冷讽:“童小姐常处深闺,不知天高地厚可以体谅,本官品级如何你无需知晓,大不大得过圣上,看从何种角度。某种意义上来说,圣上还得敬我三分。对了,本官暂领巡按职,奉的是太上皇之命,私下另有些任务,怕是你爹都询问不得的,莫说你了。”

  童幼蓝被噎住,施承宣还在惊愕。

  巡按这话我听懂了,就是他来头不小,我们都不能招惹。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即我就很识时务,深深凝望钦差:“姜巡按,其实有件事情小女子一直没有说过。”

  姜巡按顿时警惕,慎重回望:“可是关乎你的事情?叫旁人回避,你再说……”

  我瞬间换上一张诚恳表白脸,点头后,又摇头:“没关系,叫旁人听见比较好。是这样的,自从那日湖边一见,我便倾倒在大人绫锻袍裤下,对大人钟了情,昨夜共枕一寝后,小女子更是对大人睡姿十分倾心……”

  吧唧两声。坐在椅子上的人滑了滑,跪在青石砖上的人扭了膝盖。

  大家闺秀童幼蓝更是瞪圆了眼羞红了脸,对我如此乡野旷风大开了一番眼界。

  扶着椅子扶手重新坐好的巡按大人脸上青红各色滚了一遍,干咳一声,肃然道:“你想说什么?”

  我挨过去,目光闪动,是个极其炽热的模样:“若大人没有家室,不如娶了我?好吧若是已有家室,我不介意做小。”为了增加可信度,我一摊手,“而且你放心,我半点宅斗手段也不会,不会让你家宅不宁,不信你看我跟了施县令三年,一点名分没挣着。”

  近距离发现,姜巡按一张俊脸腾起了可疑的红,气急败坏打断跟我的对视:“此事日后再说!”

  我探过头去,一派纯澈:“大人您这是一语双关吗?”

  “……”巡按大人掀桌子挥袖而去。

  饭堂里的威压撤离,危机也暂时得以解除。气氛诡异得落针可闻,童幼蓝扶了施承宣从青砖上起身,施承宣绕过她,走到餐桌边,目光哀戚:“容容,你这是做什么?是故意叫我难受,还是为了用你来挽回我的乌纱?”

  我从桌上摸了只酸果啃了一口,酸得鼻子一皱,眼泪险些要下来:“没有啊,我觉着巡按大人长得不错,皮相挺好,身材也匀称,虽然为人刻薄了些。”

  隔着一场狼藉盛宴,他倾身一把拽住我紧握的拳,用他的温润大手整个包住,眼里怒火暗烧:“你是在报复我?报复我违背诺言,报复我没有将你珍惜?你可知我一宿没合眼想了多少个办法?我在窗外听见他强迫于你,我都提了刀在手想跟他同归于尽,被小甲他们死死拦住硬抗了回去……”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抬头干巴巴看他一眼,打断道,“你收留了我三年,我是很感激,但也就仅止于此了,你不要想太多。以身相许这种烂俗的戏码,我们就不要上演了,以后有机缘我再报答于你。”

  挣脱开他的手,我往兜里揣了只馒头,转身布鞋踏过一方方青石砖,一步步走出饭堂。外间阳光当头照耀,投来一片刺目的金光,头晕目眩之际,听得身后动静。

  稀里哗啦一片碗碟被拂落的碎裂之声,是粉身碎骨的脆响。

  “承宣师兄,你该看清了,这就是个爱慕虚荣弃感情如敝履的野丫头,见有更高权势便攀附。为这样一个浅薄女人放弃大好前程,你当真甘心?你当真不亏?”

  是否有人回应她,以及怎样回应,我便不想知道了。

  中午时分的县衙阒寂无声,公务一般在早上处理完,零星几个杂役都在靠墙打瞌睡,如我这般心如死灰的却是没几个。说来也是,平阳县这种地瘠民贫的乡野,填饱肚子便是天大的事,其次便是炕上生娃,为情所伤的大概实属矫情一列。我不知自己是否有矫情的资格。

  自从三年前跟在施承宣身边,感受他一颦一笑一呼吸,久而久之形成习惯,以为这习惯将伴我终生。不防只有短暂三年,这场于我而言尚来不及品尝的流淌在平淡里的幸福,就此戛然而止。

  通常戏文里遇到这样的情形,大抵是要借助些物什来纪念,或祭奠。

  我绕着县衙走了三圈消了消食,便一脸悲壮地摸进了县衙厨房,轻车熟路地从灶膛火灰里刨出了一壶浊酒。

  因我常年贪吃偷吃蹭厨房的次数最多,便率先发现了县丞埋在桔梗火灰底下的秘密。这样苦心经营的藏匿,一定是个好东西。

  刨出来后,拿衣角蹭去火灰,拔了葫塞,尽数倒进了嘴里……

  辛辣之后,火势燎原,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仿佛被烧着了。晕头转向趴去水缸捞水,不幸水缸见了底。扔下葫芦瓢,我机智地想到了县衙后的一眼清泉水池。

  出得厨门,天地颠倒,依着感觉一路寻去了后山。

  泉水叮咚,汩汩响彻溪山,我一头栽下山坳,巨响声中扑进了清池,惊起一个浑厚男音——

  “大胆!什么人擅扰本官沐浴……”

  池子里居然有人吵闹,我一掌拍过去,抽到了一个湿漉漉的光滑所在,手感顺滑便又摸了一把。

  “放、放肆!”

  山泉清冽,凉爽宜人。一个猛子钻入池底,找了块光滑溪石,我便躺了上去,屏息降温。飘浮上头顶的气泡逐渐减少……

  安静不过片刻,水声哗啦,又有什么降入水底,黑影遮蔽过来,直寻到我的所在,俯身一把将我打捞起,箍在臂间。

  我大惊,有妖怪!

  微微睁了一条眼缝,见清泉水底一个光裸着胸膛的水妖发丝飘散,如一缕缕云烟水墨氤氲而开,袅绕着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水纹荡漾,隔开了池上入水的光线,酿出一片疏离潋滟的光影。斑驳浮光中,妖精眼睫低垂,唇形自然而成一个诱惑的弧度,水波滋润其上,墨发掩映下若隐若现淡淡一抹水红。这样一个妖精,若是睁眼,那眼底的水色又该是怎样?

  我扬手绕了他一缕青丝在指端,整个人贴上去,想要拂开水波,看清他的脸。他一面搂着我,一面专心上浮,是个要救我出水的意思。原来是个多管闲事的水妖。我还没有凉爽透,当然不想出水,肺腑里还在火烧火燎,火焰经久不息,似乎就要喷薄而出。

  再观眼前,那抹水色越近越是诱惑,仿佛比甘泉还能解渴。妖精想必是不同凡响的,我且试试。

  刚想到,双手便已伸了出去,攀援而上,脑袋凑上,瞅准那处精致的弧度,下嘴!

  弗一触及,冰凉中带着温润的热度,仿佛被一道天闪打中,酥酥麻麻,软软嫩嫩。对方整个人便是一震,霍然睁眼,睫毛弹开一道波纹,光影尽入他眼底,一个脸色酡红醉眼醺醺衣衫不整的倒影亦入其中,各种斑驳色彩交织,沉淀出一块琥珀眸色。

  妖精受到惊吓,琥珀碎裂,扭头避开,我又岂能让他如愿?猛虎扑上,叫他避无可避。味道都还没有尝出来,竟然想躲!

  水下无法着力,他好容易搂着我浮起一半,这番纠缠又坠下。

  不知为何,我有一项异禀,便是能长时间潜伏水下。当年施承宣从湖底将我捞起,我从昏厥屏息中复苏重新活了过来,便拜这项天赋所赐。

  但常人没我这么变态,水底无法换气便极是危险,会因无法屏息而吸水入肺。比如眼前这个妖精。正因无法呼吸而憋红了脸,想要一鼓作气带我出水,我却将他纠缠在水下。

  可就是不想放呢!

  我再度攀上去,抱着他“壁咚”压向布满青苔的壁石。墨色青丝与碧色苍苔相映成趣,更妙绝的是青丝掩映下的雪色胸膛,摸上去胸肌结实,摸下来小腹有力。摸来摸去,他终于破功,一串气泡吐出,彻底没了呼吸。

  不好!玩坏了!

  我忙拿嘴凑上,舌尖抵开他齿关,将自己储存的绵长呼吸渡了过去,缓缓推入。这水色红唇太过柔软,胜过一切肉包子素馒头,于是顺着本能咬了咬,舔了舔,咂咂其中滋味。苍石上被压着的人吸入气息,意识苏醒,本能反抗,就要收拢齿关,严防死守。

  此举正合我意,有反抗意识玩起来才更有趣。

  于是我大举进犯,撞开城门,攻下城池,长驱直入,占山为王!

  城内俘虏逃避不及,被本大王逮住,百般戏弄。不想,这俘虏很是烈性,百般不从。本大王只好采取迂回手段,虚虚实实,欲扬先抑,以退为进,撤回城边,却徘徊不去。俘虏不知我所图,疑惑中放松了警惕,竟不怕死地前来试探。

  为了秉持人道主义原则,本大王十分优待俘虏,边戏弄边送呼吸,俘虏的意识便徘徊在清醒与昏沉之间,此间潜意识便被勾了出来。

  趁他似醒非醒之际,我再温柔探入,从他唇边品到舌尖,缠上,其泉甘甜,其泽醇醉。鼻翼触到他脸庞,方觉温度火热,而他呼吸亦是急促起来,这样快速的消耗,我只得将最后储存的呼吸全部给他。

  呼吸与共,水下沸腾,波纹荡开一圈又一圈,又被四方石壁一圈又一圈推了回来,水纹凌乱交错,仿佛命运痕迹的诡异交织。

  体能消耗完,肺火也渐熄,准备罢手之际,俘虏竟叛变了!造反了!

  一个翻转,水波剧烈荡开,撞击有声,他压过来,本大王反被“壁咚”!

  背蹭青苔溪石,这触感略新奇,冰冰凉凉不硌骨。

  这一反击始料不及,被彻底夺了主动权,攻城掠地沦为他的暴虐手段,肆意闯入,自立为王。我瞠目,妖精果然不可小觑!

  浮光里,见他眼眸微开,水蓝的眸色幽深如海,迷茫与迷恋似只一念之间。烟云渺渺,意念浑浑,梨花的香气入口入鼻,满满都是他带来。将我舌尖封锁,反被品尝,不知他又尝到了何种滋味。定是一壶浊酒的辛烈与醇厚的醉意。

  热烈的鼻息喷洒在我脸上,更添滚烫,继而勾起我压下的肺火,烈酒的后劲。

  一手搂上他脖颈,一手抚上他光裸胸肌,游移不定,四下造访。往下走着走着忽然被一只手不人道地拦截,再被丢开。然而民间有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意思就是我点灯被拦截后,那只手便游到了小百姓我的腰上肆意放火。

  灌了水的衣料被隔开,他探入得极为顺遂,捏了捏腰间的肉肉,不知是在确定什么。随后便不知该上还是该下,往下下流,往上亦非上流,怎么都是不入流。这便举棋不定了,只好横在腰上不上不下也不会被和谐。

  因被他搂在水中,困在壁石上,我脚不能沾地,布鞋早已脱落,便有几尾游鱼绕着脚心穿梭,蹭得痒痒。我抬起腿往压我的人腿上蹭痒,没蹭几下,脚又被不人道地拦截,落入一个火热的掌中,接着便被摩挲了起来。

  醉醺醺昏沉沉里,我以为是妖精有给人类洗脚的乐趣,可越感知就越不对,这脚洗得有些太着力了,反复被揉捏在掌心与手指间,腰上的肉肉都被舍弃了,兴趣点完全转移。

  更变态的是,妖精呼吸愈加急促。

  老子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左脚完全抽不出来,被玩得不亦乐乎,五个趾头骨都似要断了,他奶奶个熊!

  我抬起右脚踹了过去,一记千金横扫,波澜壮阔,踢到他手臂上,他这才惊醒。

  他弃了恋恋不舍的脚,重又将我搂起,划着水冲向了池面。这回我没精力再捣乱纠缠,屏息已到了极致。

  哗啦一声,两人一同出水,游到池边,他将我推到泉石上,自己也上了岸。我趴在石上大口呼吸,脑子方得一线清明。视线一转,见出水的妖精也是一头狼狈,他见我望他胸膛不转眼,忙捞起岸上外袍囫囵穿在身上。

  气息平复,他目光不防又撞了过来,我顺着看过去,竟然还是老子的脚!

  可这一看,才发觉左脚微微红肿,泛着波光潋滟,水泽剔透。

  他衣衫落拓走过来,将泉石上的我扶起来,神色略微尴尬不敢直视于我,俯身用袖中绢帕给我擦去脚上水迹,手指隔着丝绢缓缓揉了揉,呼吸又急了……

  我连忙警惕地收回脚:“巡按大人你够了吧?”

  某位姜巡按脸皮不怎么厚,顿时便红了耳根,以诚恳而歉意的语声道:“伤到你了,对、对不起……”

  脑海里浮起水下旖旎荒唐的一幕,我也有些心虚,便接受了他的道歉:“下不为例就好了,我、我是醉了酒,如果做了什么得罪巡按大人的事,还、还请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他手执染水丝绢,耳下红色褪去,抬起视线,目光澄澈不显其幽深,锁住我的心虚脸:“醉了酒?你便随意对人为所欲为?你、你不知清泉里沐浴的是我?”

  我一懵,心道糟糕,这是要清算!

  听这话的意思,他是怀疑我明知故犯,故意羞辱他,得罪他?

  我机智地赶紧推脱,连连摇头摆手:“不不不,我怎么会知道池子里泡着巡按大人?我要是知道,借我十个胆儿,借我十壶酒,我也不敢跑这里来撒酒疯,真的真的,巡按大人您要信我,我绝对不知道是您!”

  谁知我越诚恳解释,他脸色越难看,丝绢都在手里揪紧了:“就是说,你不知道是我,以为是随便谁,所以你才恣意轻薄一个陌生男子?”

  我点点头,虽然是这个意思没错,但水下一景,真的只是我恣意轻薄一个陌生男子,没他什么事?他难道没有恣意轻薄一个陌生姑娘,还变态地恋人家的足?但我斤两不够,当然不敢跟他讲道理。

  也许他发现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故意找茬想要灭我的口呢?现下正是后山荒凉地,我又脚受了伤跑不远,他要灭口实在太容易。

  求生欲促使我绞尽脑汁,一脸决然,郑重点头:“没错!事实上,我以为是施县令在这里沐浴,他平时喜欢带我来山泉里泡澡,我深知他的秉性,所以才将巡按大人当做了他,准备为所欲为、使尽十八般解数、恣意轻薄羞辱于他!”

  此时无声胜有声,某巡按脸上绷起来的泰然自若一点点碎裂,终于勃然大怒。

  “元宝儿!”一声咆哮。

  我被震翻在地。

  后山荒芜,一声咆哮四散撞入池中与山崖,回音入耳,重重叠叠,我险些失聪。从石上重又爬起来,我一脸惶恐与茫然,揉了揉耳朵:“元宝儿是什么?”

  气炸肺的巡按大人蹲到我跟前,粗鲁地拿起我的脚,指着拇趾旁一记嫣红,呈绽开的桃花瓣之型:“你幼时,此处只有一点红,如花蕾未开,如今长大,花苞也随之绽放。”明明很秾丽的描述,他竟说得气急败坏,“元宝儿,是你的名字!”

  我眨了眨眼,不太理解,又瞅了瞅足上嫣红:“咦,这里难道不是长了一块疤?”

  他捂着心口,对我无言以对。

  我又琢磨了一下他话中语义,好像深有玄机,我回味了两三遍,终于发现有疑:“不对啊,你怎么知道这道疤痕从前的样子?难道你会江湖郎中的除疤祛痣手法?等等,元宝儿……是我的名字?”转了转眼珠,我才终于理解到了重点,不由深深震惊,“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的我的名字?可是我怎么会有这么傻气的名字?”

  他不经意又瞅了我光着的脚丫一眼,喉头微微动了动,沉了沉呼吸,生气地撇开视线,目光落到我呆滞的脸上,不禁更添一分气恼:“那你以为你叫什么?”

  “容容啊!”我不假思索。

  他眼眸一沉:“容字从何而来?”

  我挠挠头,努力回想起来:“当年施承宣从湖底救了我,要给我起名,他给我起小呆我不同意,便征求我的意思,啊对了,我当时脱口一个模糊音,好像是什么容,于是他就给我起名容容了。”

  交代完后,不知道又在哪里惹着了巡按大人,气得他不轻:“他起的?我四年前翻遍典籍呕心沥血夜不能寐给你起的、快马加鞭十万火急密封上书送往上京的、寓意磅礴气象万千的、你的大名——雍容!”

  碎金裂玉一般的控诉回响中,我张口结舌,顿了半天,啧啧道:“你怎么不起华贵?”

  在他脸色一分分阴沉中,我识相地闭了嘴,收了言辞中的戏谑,从头开始琢磨。越琢磨越无法琢磨,这里的逻辑有个大洞,根本跳不过去。我记忆中有大片的空白,或者说我只有最近三年的记忆,根本无从揣测起。

  还有面前的巡按,一副知道得太多的样子,告诉我这些,是何用意?会不会是他骗我呢?

  他背转身去,湿漉漉的发丝已束了起来,立身清泉边,倒影惊鸿入池中,缓慢开口,嗓音沉湛,仿佛正在触及一个不愿开启的尘封过往:“你大名雍容,小名元宝儿,三年前同我失散,坠下山崖,落入河中,被冲入平阳县湖底。”

  不知怎么,我纷扰的思绪竟在他幽幽嗓音里尽皆消散,不受控制便选择了相信他。而他的诉说还未尽。

  “你颈下有一只价值连城的金元宝项圈,你十三岁走失,一晃三年,现今十六岁。京师有个我极其讨厌的家伙,他根据你十三岁时的身量预估了你十六岁时的身形,订制了一件凤尾罗裙。我行走落凤崖附近十八府县寻你,寻访一切来历不明长相似你的少女,令其试穿这件凤尾罗裙。在你之前,未有能如你这般合身。都谓女大十八变,你虽长成不少,其实仍保有几分少时容貌。但我不敢确定,直到今日,方才,见你足上红痕。种种迹象,我才敢最终确定。”

  我听着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但理智告诉我,这可能就是我的来历。但是很不想承认啊,听起来太凄惨了,又是坠崖又是沉湖,无论哪个关节不小心就挂掉了。九死一生彻底没了那番记忆,也是个新生的伊始。可一旦续上那段记忆,便又要回到那个波澜起伏又危机四伏的人生轨迹中去。

  见我沉默不语,叙说的人终于回过身,身影也柔和下来,走近我,揽着袍角缓缓屈身:“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晃了晃脚,又顺便伸进水池里撩起一串水珠,足上桃花染水,嫣红欲滴:“不合逻辑啊,你说我幼时这痕迹只有一点花蕾,你怎么确定它现在的样子就是从花蕾长出的?”

  他视线不由随水珠而飞,桃花入眼,又赶紧闪避,他低头干咳:“其实即便没有桃花痕,我一见你的双足便能认出。只是女子双足乃隐秘之事,不可示人,我便也从未想过以此法试探,今日你醉酒胡闹,我才偶然瞧见。”

  我跟着他歪着脑袋凑到他脸前去看他:“为什么呢?”

  我一张脸伸到他跟前,他视线低垂也无可避,慢慢又腾起一层红云,目中闪烁:“你小时,我给你洗过脚……”

  肯定不止这么简单,我追根究底再凑近,只与他隔了尺许:“那我长大了手足也跟着长,定然不是小时模样,你如何确定?还有,小时候你给我洗脚也是方才水里那般情形?”

  红云加深,他涨红了脸:“当然不是!三年前你不过一个半大孩子,娇生惯养,两足生得精致剔透,便是再长三年也不至于长歪了,大体还是没变的,手感也、也依旧……”

  见我还在揣测,他有些不耐,欲要起身远离我,却有处被压住,转头一看,一方绫罗袍角落在溪石边,被我赤足踩住了。他一脸不耐顿化乌有,不敢大动,索性拿袍子边角一裹,搂到了怀里。

  这番动作我都没回过神,只听他闷声絮叨:“袜子都不穿,山泉水冷,足下百穴交汇,易受寒气侵扰……”

  我干巴巴道:“这不是穷么,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什么的,你以为是洛神赋?”

  他往怀里捂着的动作一顿:“你还记得洛神赋,倒也没都忘干净。”

  我老实坦白:“前年施承宣教我念的,为了形象地教学,他还脱了我的鞋,让我光脚在屋里假装弱柳扶风走一圈……”

  顿感脚上一紧,这位巡按大人额头青筋暴起:“这种变态行径,你不知道拒绝?”

  提到施承宣,我又愁眉苦脸起来:“可是,我觉得他这样挺可爱啊。”

  隔着衣料握我脚的手抖了一抖,巡按大人惊惧交加而又不得不含蓄地问:“那,他有没有对你做其他坏事?”见我迷茫,他压着气息解释,“就是男女授受不亲的举止!”

  我想了想,不耻上问:“就是像方才水里巡按大人的举止?”

  他一面红着一张老脸,一面不得不点头。

  “那我喝醉了怎么知道有没有跟他授受不亲过。”

  半晌,他无奈叹息:“你是为了护着他,才故意跟我绕来绕去吧?你待他真心,你觉着他待你也是?他都敢将你送到上司的床榻上,你还对他死心塌地?这三年不知你是长开窍了,还是更笨了。”

  我从他怀里收回脚,挺了挺腰:“承宣从来不嫌我笨!”说完我便挣扎着爬起,想站起来。脸上刚褪去血色的巡按瞥了我一眼,顿时血液又充回脸上,手忙脚乱脱了外袍往我湿漉漉的衣裙外牢牢一裹。他身上的温暖气息伴着浅浅梨花香也袅绕我周身,我深嗅一口,脚下一空,已被横空抱起。

  被他贴身暖气一激,我打了个喷嚏。他再用外袍将我裹紧,稳稳下了山石,报复道:“真沉!”

  晃着衣裙沾身的两条腿,我靠在他胸前从下而上望他,这样的角度略新鲜,他鬓角偶或滴下水珠,几缕乌发贴在脸颊,呈凌乱纵横之态,显出落拓不羁的情致。视线不由自主溜向唇畔的弧度,水下那番滋味犹在舌尖。

  似有所察,他目光一转,扫了下来,忽而便胶着在我脸上:“你就不问问你是谁,以及我是谁?”

  我接了他投来的沉沉目光,咧嘴傻笑:“你是我的谁?”

  他转了头,借看山路之机躲了开,把我不安分的两条腿护在臂上,绕开藤蔓树枝,又往脚上瞟了两眼。

  如若他说的都是真的,在我小时候给我洗过脚,那必然是辈分比我高的长辈,而且年纪也明显比我大。窝在他的外袍内,我暗中对着手指,瞧他种种表现,愧疚中含着羞耻,羞耻中含着眷恋,难道是一段不得不说的不见光的不伦之恋?

  娘的!好重口,当年我才十三岁!他都下得了手?

  不行,我得拒绝他!幸好我失忆了,说不定彼年的我就是为了逃脱恶魔之手才跳下山崖宁死不屈的呢!

  我一脸惊吓恐惧震颤,各种颜色轮番闪现,万万没想到,逃了三年,我竟还是落入恶魔之手!

  直到下了后山,入了县衙,迎头撞上县丞,县丞硬着头皮不得不打招呼,才将我唤醒。

  “啊,原来是姜大人,大人您不是去后山池子里沐浴了?啊!这是容姑娘……也洗澡了?喔……下官告辞!”匆匆跑了。

  恶魔之手将绝望中的我抱回了他的临时居所,嘭地关上了门。

  但不可能关得住门外的八卦。

  “姜巡按竟然同容容姑娘共浴了!京城来的人果然豪放!”

  “不行,这太奔放了,我有点受不住,我得静静!”

  “小甲哥你鼻血流了好多真的没事吗?”

  ……

  我被恶魔之手丢去床上,他把裹我的外袍抽了回去,静立床边。

  “我名姜冕,字羡之,来此是为寻你回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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