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上巳,尽付与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春至煦时雨。
前两天太累,见了太多事,见了太多人。
多年后,殷长念回望这次曲江之行,与殷行亦面面相觑——原来,早已注定。
第三天,殷长念干脆在颍川殷氏的别业①躺了一天。
殷长慈有斗花宴,戚夫人也毫不手软为她剪了一枝价值千金的墨玉牡丹。这可是重要的露面场合,殷长念感念殷长慈作为姐姐在这个时空对她细致入微的照顾,又想起来她昨天的裙子,反复劝说殷长慈在水色的短襦下系上一条雪白的绫裙,以及千万不要满头的珠翠。
殷长慈本来只是抱着哄孩子的态度,没想到依言而行之后竟然真的不错。
这可是贵族主母为爱女准备艳压的裙子,又岂是简单的白布,殷长慈走两步之后,殷长念才发现这裙子有细密的暗纹,行走之间光泽跳动,人仿佛置身银河。本来还怀疑银河浩瀚人难以驾驭,却有头顶硕大的墨玉牡丹加持,更是一种闲庭信步的自得之气。
殷长慈肤凝赛雪,更加相由心生,本来高傲冷艳的雪白绫裙被她演绎的端庄温婉,发髻上的一小束银流苏更使得她慈悲如观音大士,见之可亲。
戚夫人骄傲,同时赞扬殷长念:“九娘真是不错,本来以为九娘会偏爱鲜艳之色,谁知小小年纪已有如此境界。”
嘿嘿,不是不喜欢鲜艳,只是需要合适。
殷长慈前去斗花,戚夫人要去应酬一堆贵妇,殷氏其他子弟不是那个诗会,就是这个马球赛。她以为别业里只剩她一个人,没想到躺到中午起来,才发现殷行亦也在。
他端坐在离殷长念床榻不远的书桌旁,一手握着书,一手写写画画。
害,这就是学霸,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爱学习,学习使他快乐。
她掀开被子,悄悄跑到殷行亦身边,好奇地看他在写什么。
还没跑到,殷行亦就发现了她,无奈地摇摇头。
“春寒还未散尽,地上凉,赤足易着凉。”
说着,把她抱到一张凳子上,找来鞋袜为她穿上。
在21世纪,殷长念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来到这个时空,有殷长慈和殷行亦的照顾,她发现有哥哥姐姐的照顾真是不错。
然后,她发现,殷行亦这个弟弟真是不错,不是想象中的青面獠牙,六只手臂……他特别的认真,她已经见过很多次他认真的样子,真是令人着迷。
成功人士的必备技能——认真,殷长慈认真总结道。
殷行亦半跪下为她穿上鞋,她又感到压力山大,是那种后浪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的压力。
凭着她痴长十几岁的年龄以及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先进知识,她还能暂时压住这小子。但是这小子作为学霸的成长速度太快,自己又长期处在这样一个环境下,专业素养在不断的退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这小子拍死在沙滩上了……
殷行亦看到了殷长念的目光,她也在看他,那绝对不是普通妹妹看阿兄的目光,如此复杂——恐惧,震惊,思考,敬佩,又是那样的悲哀……
他说:“念念,你,在想什么?”
殷长念反问道:“人皆伤秋,我就不能伤春吗?”
殷行亦笑笑。殷长念喃喃道:“你说,这庭前的余容②,到底能红几日呢?”
殷行亦看到殷长念以一种隐藏的挑衅的目光,她问他:“我有个朋友……不是,有个传奇③。有位娘子,一直悉心教导她有反骨的弟弟,但她又害怕弟弟最后压过她对她不利。”
“阿兄,要是你是这位娘子,你该当如何。”
“这样啊,”殷行亦说,“这容易。这位娘子为何要停滞不前呢?户枢不蠹,流水不腐,既然害怕被越过,那就要一直向前。”
他站了起来,殷长念也站了起来。
他逼近殷长念。
“还有,这位娘子为何要觉得其弟对其不利呢?”
“万一其弟从未有过反意,只一心想守护教导他的阿姊呢?”
殷行亦看到殷长念长长的睫毛上下扇动,他知道她在思考。
若非他从殷长念落水后寸步不离,他几乎要怀疑殷长念是被人换了。殷长念自从跌进映容池后就性情大变,起码变得谦和有礼起来。
这本是好事,谁经生死之劫还能无动于衷?可殷长念似乎领悟了不少奥义,有时还会给他讲一些看起来奇奇怪怪,实则大有深意的故事。
如果跌进映容池有这妙用,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或者,他觉得,原来的那个殷长念确实已经夭亡了。
现在的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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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别墅,别业一词是与“旧业”或“第宅”相对而言,业主往往原有一处住宅,而后另营别墅,称为别业。
②芍药的别称。
③唐朝称小说为“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