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良趁上开会的机会,拜访了黑文泰。而此时,离他的砖窑场歇业已经一年多了。
当黑文泰和红旗宾馆的女招待竹芸结婚以后,就搬离了红旗宾馆。按黑文泰的话来说,窑场停业了,不需要联系业务了。所以,再住红旗宾馆,也就失去意义了。可能是竹芸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不结婚不行了,不找地方住也不行了。他和竹芸租了一处相当便宜的民房,每月只几十块钱房租,水电费全免,上哪儿找这好事去?随着竹芸的怀孕,黑文泰他们的日子显露出捉襟见肘的窘态。不过,好在是黑文泰那个在车队的姐夫,虽然下岗了。但他却找到了新的就业方法。他推出一个卖豆腐脑的车子,每天也能赚些钱。
竹芸也不甘示弱,跟黑文泰他姐夫学习了豆腐脑制作技术,也找了个架子车下盘,用一根长长的杠子吊着一个用白布蒙着的瓦缸,开始了卖豆腐脑。竟然能顾得住她和黑文泰的吃喝花销。
白马良给黑文泰带来了重大的利好消息,并要求他出山。因为眼下正值换届选举之即。此时正是组织人大搞政治运动、拉选票的大好时机。作为领导的黑文泰,只要你一回老白坡,说要推倒黑树国,保证是一呼百应。群众们对黑树国都有很大意见,苦的是没有一个带头人。如果你不看清形势,不趁时、趁势而行,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你就是想当,又有谁会投你的选票?回家吧!时势造英雄啊!
一番话说得黑文泰血脉贲张,跃跃欲试,蠢蠢欲动。仿佛只要他一回家,在老白坡振臂一呼,所有老白坡的领导干部以及广大群众们,都会齐聚他的麾下。
再咋说,白马良也是搞过政治运动的人啊
其实,白马良的身世相当复杂。后来,白崇信在监狱中被人治死。而白马良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贫苦人家的孩子。
善于看风使舵的他,一结束,他就混进了教师队伍。从村小学一步步到乡初中,从一名普通老师,混成了校长。
作为自己的御用军师,黑文泰焉有不听从白马良进谏的道理?
当下,黑文泰便把白马良拉进一个小饭馆,要了几个菜,掂了两瓶酒。二人一边对饮,一边计划他们将要实施的鸿图大业。
黑文泰回来了,黑文泰回到了老白坡!
就在庄上人认为黑文泰已经不要家时,他却领着他那年轻的夫人,带着他们的宝贝女儿,回到村庄上。黑文泰就是黑文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能穷死,不能怂死。黑文泰见人就散烟,该跟谁骂架照骂不误。玩笑归玩笑,正事归正事。在嬉笑怒骂中,黑文泰了解到就有谁反对黑树国,为什么要反对他。
黑文泰很快为黑树国罗织了几宗罪。大概是:其一、营私舞弊,以权谋私——在翻新村小学时,账目不清,把一些建筑材料占为已有。其二、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利用领导的职务之便,收受贿赂,让一些人逃避,占为私用。其三、嫉贤妒能,任人唯亲——他才用谁。严重败坏领导形象,损害领导声誉。
这三宗罪里边,都有具体事件,具体人物。黑文泰不遗余力地找到这些曾经的所谓“受害者”,对他们说,诉苦的时候到了。不行的话,他黑文泰作为一名领导,他有权利和义务带领群众去找黑树国要个说法。把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看黑树国如何答复。咱老白坡人民的生死存亡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黑文泰的话说到了群众心眼里,他们也有点斗志昂扬的意气了。是啊,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又不只是你黑树国一人是领导,偌大个老白坡,那么多领导,难道说就没有一个领导的合适人选?也该换换了。
经过几天的蕴酿,这天晚上,黑文泰领着五十多个人,前往黑树国家,去“讨伐”这个“有罪”之人。
刚刚开始行动时,白保国问白传理的弟弟白明理:“你是个领导,你也跟群众们一路去?”
白明理理直气壮地说:“正因为我是领导,我才要去!这是为了帮助他(黑树国)改正错误的啊!”
人们闹哄哄的一路走着。走到大二白治国家门口时,大二正像赶牲口一样往屋里赶他的傻子老婆。他见这么多人,不免好奇地问:“您恁些人,这是去弄啥哩呀?”
白明理说:“弄啥你也不去!上领导家说事儿哩!”
大二慌慌地说:“您稍等我一会儿,我叫囟子关屋里,我也跟您一路去!”把傻子老婆反锁在屋里,便随着“讨伐大军”一起走。
黑文泰微笑着问:“大二哥,人家都是找黑树国说事儿哩!你去弄啥哩呀?”
大二一本正经地说:“我也去说事儿!”
黑文泰故意逗他道:“你有啥话可说呀?难道你这三位夫人,黑树国还想抢走一个哩?”
大二怒不可遏地说:“他比这还狠哩!你想想,兄弟,我这三四口子人,他不救济我,还逼着叫我缴提留款。他那钱都弄哪去了呀?我得去问问!”
黑文泰眉开眼笑地说:“想不到大二哥也是有觉悟的人,这个问得好!你务必得问问。给,吸烟!”说着,黑文泰从香烟盒中抽出一支香烟,递给大二,随后又亲自划着火柴,为大二点烟。还不忘记玩骂一句:“来,给你一家伙!”
大二一开始抽过滤嘴香烟,觉得整个人都高大起来。因为平常他根本舍不得买香烟。
五十多个义愤填膺的人把黑树国堵到他家大门外,他不得不像开记者招待会那样,一个一个地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虽然好多问题他都作了圆满回答,但革命群众并不买账。
参加“讨伐”的有五十多人,围观者却有一百多。这天晚上,一直辩驳到深夜,大伙才散开。
第一天晚上的声势造出去了。老白坡有所有人都知道了在黑文泰的带领下,群众们上黑树国的家里去责难了。黑文泰认为他的目的远远没有达到。第二天晚上,“讨伐”大军几乎有一百多人。那些平时对黑树国敢怒不敢言的人,终于找到了发泄的途径。那些因计划生育被逼的人,也等到了“报仇雪恨”的机会。那些因黑树国掌权而得不到重用的人,可以因了这个浪潮而推波助澜了。围观者更多。
找领导讲理的人们,往往是由一个人先发出问话,旁边就会有十几一二十个人不断追问。一度地让双方陷入剑拔弩张的窘境。气得黑树国不住地大喘粗气。但当着几百群众的面,却又不好发作。人们一条条地追问,一件件地盘根问底。使得黑树国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他也知道,这都是黑文泰策动的人,前来问难的。在夜色里,他却看不清黑文泰到底蹲在哪里。他不就是想当领导吗?当领导,也不必这样啊!这让他黑树国颜面丢尽,威风扫地。
乡村的夜晚不平静,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
第三天晚上,参与的群众越来越多。对黑树国的批驳,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程度。虽然还没有选举,黑树国的大势是一去不复返了。好的是,群众们都保持着良好的素质,没有一个人说脏话、骂娘。只是就事论事。这就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一次次,群众们用语言把黑树国逼到墙角,让他防不胜防,几近崩溃。
看着堂兄如此受辱,黑树国的堂弟黑树恒看不下去了。他挺身而出,对众人吼道:“你们这不是有意在整人吗?有话不会好好说?”
黑树恒的话激起了众怒,人们纷纷质问:“这是谁说的?这是谁说的?”
还有人喊着:“不中打他!打他!”
群众们的怒火把黑树恒的嚣张气焰马上给压了下去。他再也不敢吭一声。
黑树国的老母亲已经八十多岁了,她一听侄子黑树恒为她儿子说了一句公道话,众人就要打他,她一个老婆子,谁也不敢咋着她,她便走到黑树国身边说:“来吧!您谁想打人就来打我吧!反正我也活八十多了,死了也不算小丢了。您看看您这些人像不像话,见天黑了您齐成伙子,跟那杆儿上的土匪捋票一样,这个过来问问,那个过来审审。我问您,树国到底犯多大法啊?搁当您这样对待他?!说起来,树国他姥娘舅家还是老白坡哩,这亲上加亲,族上加族的,到底有多大仇恨哪?咹?”
没有人应声。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不敢对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年人动手。那不但犯甩,最大的是犯忌讳。你到她身边,还没有碰住她哩,她往地上一躺,你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所以,便由她说去。等她说足说够了,反对者们继续发起对黑树国的围攻。又是闹腾到多半夜,黑文泰暗暗地叫人收了兵。
老白坡的换届风波越闹越大,非常重视,就派了个二人工作组进驻老白坡。他们深入农户,和农民们促膝谈心、走进田间地头,和村民们共同劳动,边干活,边拉家常。放下干部架子,尽可能地调查民情民意。一心要改变老白坡的面貌,让换届选举顺利进行。
有一天,工作组的两位在地里遇上了白舒星,问他更换领导的意见。白舒星毫不掩饰地说:“还是不换的好!”
工作组的感到很奇怪,换领导几乎上是老白坡百分之九十以上人的愿望,你为什么不支持换领导呢?
白舒星说:“是这样,当一个饿皮虱(吸血虫)喝饱以后,它就不能喝更多的血了。如果换一个新的饿皮虱(吸血虫),它会更加贪婪,而人们也更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