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里,种罢冬小麦以后,农闲来到了。
白桂佳一听说白宗祥要和庄上另外七个人一起上北京去挖地桩,她有点舍不得他离开。她拉着他的手说:“你走了,俺娘儿俩咋弄啊?”
白宗祥看着白桂佳怀里抱住的孩子,她正在给孩子喂奶,那硕大而饱满的乳房,洁白而又亮丽。他们的儿子已经一岁多了。而白桂佳他俩都从学校出来了。那是在孩子还没有出生之前。县教委接到上级通知,要治理整顿乡村教师队伍,所有的民办教师转为公办;而村办教师和队办教师,以及代课教师,全部回到原岗位。他们是农民,他们的“原岗位”就是农田。
他耐心地对她说,他们几个都已经说好了,明天就走。不过,时间也不长,也就三个多月时间,到过新年的时候,他们就又回来了。主要是他们也不会个啥技术,又没有其他的致富门路,只有凭下力气挣钱。好在是挖地桩这活儿是包工。如果顺利的话,一天平均一百多块钱是不成问题的。咱当老师一个月才给发多少钱啊?开始是80,后来涨到120。这一天就是一百多呀!一番话,说得白桂佳也心动了。但她还是不想让丈夫白宗祥离开自己。便嘲笑地说:“以你说的,您几个算是掉钱堆里了?”她不放心地问:“您那几个人,就是谁呀?”
白宗祥说,这是黑秀江他的一个表弟在北京包的工程。也是黑秀江牵头找的人。一同去的除了黑秀江,还有他三哥白宗立、黑纪拴他兄弟黑宝拴、西南墁的秃子文照、黑秀江他兄弟黑秀柱、燕家的燕五、最后一个是白宗祥他远门叔白传理。
看这样子,白宗祥上北京打工已成定局,白桂佳想想也是好事,就不再阻拦他。只是对他说:“你走了,你想我不想我啊?”
白宗祥双手捧着白桂佳那银盘似的大脸说:“你是我老婆,我不想你,我还能想谁呀?”
她像个孩子似的说:“你只能想我,不许想别人!”
白宗祥说:“你不交待,我也不敢胡思乱想。”
一眨眼,三个多月过去了。整整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腊月二十五下午,白宗祥他们那八个挖地桩的才从北京赶到家。他们所说的挖地桩,那是大型建筑物的基础工程。往下挖十几米,二十几米的都有。挖好之后,由施工队浇灌高标号的水泥,用以支撑即将建设的地面建筑物。
当白宗祥把一大匝子花花绿绿的人民币递到白桂佳手中时,可把白桂佳给高兴坏了。她问:“这是多少钱呀?”
白宗祥不无骄傲地说:“一万二!咱俩教五年学也挣不来这么多钱。这只是仨月多呀!”
白桂佳拿着那些钱数一遍又一遍,她不是数不清,而是太激动了。
一吃过晚饭,白桂佳就催促白宗祥早点休息,说他跑那么远的路,一定很累。实际上,白宗祥知道白桂佳的用意,那内涵真的是不言而喻。但他却对她说:“等一会儿吧,可能还有人来找我。”
白宗祥的话刚落音,他的远门叔白传理和他三哥白宗立一起来了。白传理说:“小四,喝汤没有?要是你喝罢汤了,咱就走吧!”
这话让白桂佳听得一头雾水,刚从北京回来,这云漆墨黑的,上哪儿去呀?她便问:“您几个去治啥哩呀?”
白宗祥说:“上赖江家有个事儿,要不多往儿就回来了。”
白桂佳有点不想让白宗祥出门,就问:“啥事儿啊?恁关紧!明儿不中?”
白宗祥说:“一会儿就回来了,回来后再跟你说。”说完,便和白传理他们一起走了。
等白宗祥回到家时,都快半夜了。白桂佳埋怨道:“你说的一会儿,咋恁长时间呀?您几个又喝酒了?”
白宗祥把一个小袋子从身背后拿出来,炫耀地说:“你猜这是啥?!”
已经躺进被窝里的白桂佳慵懒地说:“能有啥宝贝呀?快睡吧!你也不嫌冷!”
白宗祥从那袋子中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小香炉,在白桂佳面前晃了几晃,说:“你说得一点没错,这就是宝贝!”一边说,一边又从袋子里掏出一把银酒壶和几个散碎的玛瑙珠。
一见这东西,白桂佳也不说冷了,被子一掀,“呼”地坐起来,她接过那个金香炉,左右观看,仔细把玩。然后问:“你这是从哪儿弄的呀?”
白宗祥一边脱去下衣,坐在白桂佳身边,这才对她说出了这些宝贝的来历。
这是他们在北京挖地桩时,无意间挖到的。北京是啥地方啊?多少朝代的皇城啊!地上地下,全都是宝贝啊!当时,他们挖地桩时,是分两组进行的。每组四个人,这四个人在下边挖,那四个人就在井口往上拉土。
说起来都快有俩月了。那一天,是白宗祥和他哥白宗立、燕五、秃子文照他们四个下井。刚开始挖,燕五先挖出来一把宝剑。随后,他们又挖出好多东西。他们只顾在井里看宝贝,上面的几个人觉得不对劲。还认为是井下出事了。就让黑秀柱下井看。挖出来宝贝了,这事儿也瞒不住人了。他们偷偷把宝贝拿到工棚,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黑秀江带头指天划地的赌咒发誓,说这事儿只能由他们八个人知道。若是别人知道了,怕是这东西都得充公。等到年底回家以后,他们八个人平分。先由黑秀江保存。几个人仍如以往一样,下井干活。直到工头给结罢工钱,他们才回来。
白桂佳一边赏玩这些文物,一边问白宗祥:“这到底值多少钱啊?”
白宗祥想了想才说:“反正都是金银,还有玛瑙、青铜器,都是老古物。哪一件也得值个三五千块钱吧?”
白桂佳忧虑地说:“买卖国家文物是犯法的啊!这东西咱还是放家里看看吧!可不敢张扬着往外卖。”
白宗祥打了个呵欠说:“那就看他们咋处理了。”
白桂佳说了声:“睡吧!”他们便钻进了被窝。
大年三十黑了,白宗祥正准备上白舒星家去喝酒。燕五和秃子文照他俩一起来了。燕五怀里揣着一瓶酒。秃子文照掂了一只煮熟的鸡子。白宗祥嗔怪地说:“您俩这是弄啥哩呀?这不是看不起我嘛!这过大年的,您俩说,我啥没有?酒、菜齐全,想喝酒情来了,您俩整这一套哩!”
俩人一连声说着:“心意,心意,这也是俺俩的心意!”
白桂佳看他们几个要喝酒,把孩子交给白宗祥,上厨房又炒了几样菜端过来。一盘凉拌鸡丝,一盘酱牛肉,一盘下午时发泡的黑木耳,一盘准备过年用的油炸肉丸子。
酒过三巡,燕五顿了一下酒杯,直视着白宗祥说:“小四,黑秀江他龟孙不是个人啊!”
白宗祥有点诧异地问:“咋了?”
秃子文照接着说:“咦!小四啊,你是真不知道啊,你还是在装糊涂哩呀?这一回咱挖出来这宝贝,他黑秀江保管着我没意见。可是他不能不公平呀!咱几个搁井里那是冒多大的险啊?中啊,不管井上的也好,井下的也罢。主要是不能他多分一件,我少分一件。给我两件不值钱的,他存几件值钱的货,这算啥呀?他不是叫咱这些人当二㞗耍哩嘛!”
白宗祥息事宁人地说:“要说,这可是国家文物呀!咱几个暗地里分了,也就算了。民不告,官不究。你想咋处理就咋处理。只要别惹出来事儿。至于哪一件值钱,哪一件不值钱,咱几个人都是外行,也只是瞎猜标儿。能免点儿事,就免点事。话说到这儿,我跟黑秀江也没有那八辈子老亲,我也不想远他,也不想近他。咱几个说哩,他是有名儿的赖江,能给每个人分几件就不错了。他要是叫全部独吞了,您能咋着他?”
燕五愤恨不平地说:“咋着他?老子我跟他龟孙拚命!”
白桂佳也在一边说:“就是啊!一路出去的,分的不公平,哪会中?”
白宗祥白了一眼白桂佳,说:“你不知道这里边的事儿,你先别插腔。”他转而问燕五:“要依你说,这个事儿咋整好咧?”
秃子文照独自饮了一杯酒,趁着酒劲说:“咱几个找赖江去,叫他重新分!”
白宗祥说:“有点太急了吧?这大过年的,等过了破五不中?事儿又放不坏。各人分的东西又搁自己家里放着哩。等过了年,咱几个坐一坨再细说说这个事儿,您俩看咧?”
燕五和秃子文照想想白宗祥说的也有道理,几个人就开始喝酒。一直喝到子夜,白宗祥说:“新的一年来了,我放炮去!”说着,从堂屋的条几下拿出他特意买的五千响大挂鞭,到院子里点燃。应和着远远近近的鞭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