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周身的气势瞬间一变。
刘莉几乎是立刻坐直了身子。
严导食指摩梭着青瓷茶杯，倒像是想到了什么。
之前来试戏的那些女演员，或是神性高缈毫无人气，或是沉进了人欲的渊薮。可眼前的司祈，却偏偏让两者都架在中线，看似融合，实则矛盾冲突，呈现出一种即将破碎的美感。
要不是司祈最近名声实在不好，刘莉都想提议让司祈出演了。
“你愿意试一下戏么？”严导忽然开口。
“？”刘莉和坐在后面仿佛吉祥物的两个副导一脸震惊地看向严导。
因......因垂丝汀？
司祈歪了一下头。长长的黑发垂在肩膀，发尾带着些卷。此刻随着歪头的动作微微一晃，仿佛盛极的玫瑰绽开一瓣沾露花叶。
严导敲敲面前的剧本，“我并不在意演员的名声。”
【我就说宿主你手握逆袭剧本，严导慧眼识珠，决定主角非你不可。】047乐得数据流直颤。
“司祈，可以约你吃个午饭吗？”几人离开茶室时司祈坠在后面。秦乐安见状也放缓了脚步，走在他的身侧。
司祈摇摇头，“我下午还有戏要拍，抱歉，秦叔叔。”
“那留一下联系方式吧，”秦乐安看着面前垂着头的少女，叹了口气，“我们将近十年不见了，司祈......叔叔很想你。”
【宿主你猜秦乐安为什么会转变态度？】047自问自答，【因为秦乐安他想起了前一世的记忆，前一世你们是生死相依的恋人。】
“味儿太冲，仿佛看到了你挖我金丹我剃你道骨的古早仙侠剧本。”司祈敬谢不敏。
“司祈？”秦乐安有些迟疑地开口。
司祈掏出手机，看见了三十多个未接电话和99+的未读消息。
一个陌生号码直到如今还在不依不饶地亮着。
【是萧穆。】047提醒。
“您好。”司祈接了电话。
萧穆语速很急，“司祈，你——”
“抱歉，再见。”司祈又迅速挂了电话。
然后果断把这个陌生号码拉黑。
秦乐安站在一旁，脸色不是很好看。“司祈，对方是谁？”
司祈垂眼沉默片刻，终于开口，“秦叔叔，当年您抚养我的恩情我很感谢，但，”她咬着唇，很难开口的样子，“但当初是您说不要我了......”
十二年前秦乐安十九岁，司祈十三岁。
当时司祈还是个孤儿，缩在烂尾楼里靠捡垃圾换钱有一天没一天的活着，十足的小可怜。
秦乐安则是个落魄画家，父母因车祸去世，留给他一间公寓和一点微薄的存款。
去烂尾楼附近采风的秦乐安偶然遇见了司祈——不过十三岁，漂亮得像个瓷娃娃，哪怕穿着一身破烂衣服也遮不住的艳丽绝伦。
秦乐安决定让司祈成为他的模特。
他最擅画的就是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女人，看见司祈的时候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缪斯。
最初两个月秦乐安只会在需要司祈做模特的时候把她带到家里，给她一顿饱饭作为报酬。后来大约是被司祈主动替他收拾家务洗衣做饭的行径感动，他收养了司祈。
三年里司祈既要穿着繁复长裙一站几个小时的做秦乐安的模特，还要一日三餐洗衣拖地地伺候自理能力极差的秦乐安生活起居。
直到司祈十六岁突然开始发育。体型骨骼逐渐褪去少女时的细瘦单薄。
发现自己的模特无法再扮演纤弱的少女，声名鹊起的秦乐安觉得不耐烦了。
他当初收养司祈时就没办过什么手续，如今想把人赶走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没收对方的钥匙，把人赶出家门，司祈和秦乐安就此再无联系。
“司祈......”秦乐安想为自己辩解，“我当初只是鬼迷心窍......”
他的话被司祈打断了，“秦叔叔，您说不要我那一天，下了一整天的暴雨，我一直在门外等您给我开门。”
【真的？】047没想到宿主为了演戏演得逼真这么拼。
“假的，就下了一会儿小雨，很快就停了。”
秦乐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还是要感谢您抚养我的那三年，我会把当年的钱十倍还给您的。”司祈鞠了一躬后就转身离开。
【现在是什么剧本，让渣男痛哭流涕悔不当初？】047觉得自己的宿主要搞一件大事。
司祈轻呵了一声，“给他们搭个戏台子，看他们狗咬狗。”
【现在秦乐安和萧穆都对宿主心怀愧疚，宿主想看他们互相争斗？】
“当然了，我可是要从中挑选一位幸运观众和我一起表演强取豪夺剧本的，现在就算是选角阶段吧。”
虽然说了要选角，司祈也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之前二十五年演戏演得风生水起不亦乐乎，如今却蓦然觉得有点无聊了。
“047，你有实体么？”司祈今天下午戏排得晚，她实在不想回去吃剧组那诡异的烂糊糊套餐，于是拐进了影视城里新开的一家餐厅。
虽然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网上臭名远扬，但真正面对面能认出司祈的人却少之又少。她之前就是个只拍过一部网剧的小透明，吃瓜路人们并不关心他一个十八线到底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要知道她是个叫司祈的骚扰犯就足够了。
而网上那些“实锤”和黑料，则大多都是角度刁钻的偷拍。被“骚扰”的人一张正脸清晰又英俊，司祈则在稀奇古怪的角落里面貌模糊得仿佛一脸马赛克。
这也就导致哪怕这两天司祈在热搜前十转了好几圈，如今戴着副墨镜还能在影视城里闲逛。
047卡了一下，【......有是有的。】
“怎么，长得太丑见不了人？”司祈翻看着第一页顶头硕大“情侣八折”四个大字的菜单，漫不经心地问。
【......那倒也不是。】
司祈还想追问，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小小的惊呼。
司祈抬头便看见推开餐厅门走进来的男人。
霸道总裁本裁。
标准的一八八身高，宽肩窄腰大长腿，一身黑色西装穿得严谨又禁欲。一丝不苟打了发胶全部撩至脑后的黑发，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如刀削般的俊美面容。凤眼微挑，鼻梁高挺，薄唇轻抿。整个人冷峻里带着说不出的色气。
“不错。”司祈给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好评。
047在司祈对面坐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凌司祈。”
“你这名字起的可真是潦草。”司祈食指敲敲菜单，“吃什么？”
刚才发出惊呼的是几个小姑娘，此时正举起手机对着凌司祈拍个不停。
司祈抬眼看看她们，笑着把墨镜摘了下来。
瞬间惊呼声更大了。
凌司祈从头至尾仔细阅读了一遍菜单，仿佛在看的是分分钟百万上下的合同。
司祈盯着凌司祈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越看越觉得满意。“情侣可以享受八折是么？”她浅笑着询问一旁的服务生。
“是的，您们两位......”
“我们是情侣。”司祈在凌司祈脸上落下一个轻吻。
【宿主，这次又是什么人设？】
点好单后服务员晕陶陶离开，司祈笑着回应，“不是什么人设，你的脸很合我的心意，交往一下试试？”
凌司祈端着一张霸总脸，眉心微皱，“系统不许啵宿主嘴——系统不允许和宿主恋爱的规定在三十九年前被公投废止了，好的，我们交往吧。”
“丝毫不犹豫？”
“这三天的相处表明我们很有默契，很合适。并且我们会共处一生，发展成为情侣关系无疑是很好的选择。”凌司祈在这个时候的思考方式才真正像一个真正的AI。但接下来，他语气一变，“而且你的脸也很好看。”
两个颜狗一拍即合。
吃完一顿情侣餐后，进度已经突飞猛进到——
拉拉小手。
凌司祈在这个世界是有身份证明的正经系统，虽然身份只是个平平无奇打工人，但至少有车有房有七位数存款，结账时掏出手机主动扫码付款的样子也很靓仔。
回到剧组时，司祈再一次看见了萧穆。
可谓阴魂不散。
萧穆此时满目阴沉，全无平日里万事不在心中的冷淡模样。他咬着牙，质问，“司祈，你恨我可以，为什么要做这种找替身的事情？你在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
司祈目光在萧穆和凌司祈身上打了个转，啊了一声。
毕竟在凌司祈出现前，萧穆就是所有人眼中小说里霸道总裁的现实化——虽然他的确也真是个总裁。但凡事都经不起对比，把萧穆放在凌司祈身边做个比较，原本的霸道总裁瞬间就变成了部门经理。
然而在萧穆眼里，大概就是司祈找了个长着霸道总裁脸的小开，专门为了膈应他？
司祈敢保证萧穆此时已经把凌司祈的身份背景摸得不能再清楚了，而像凌司祈这样的打工人，自然是不会被萧大总裁放在眼里的。
“萧先生有找替身的癖好不代表别人也有找替身的癖好，还希望萧先生不要以己度人。”司祈把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
萧穆昨天晚上看到热搜之后就立即催公司法务部出公告，彻夜赶路，今天早上才赶到影视城。见了司祈没说上几句话人就不见了，他又急又怒，一上午都没得休息。中午助理给他买了盒饭，饭还没送进嘴里就看见新消息——司祈与圈外男友饭店甜蜜约会。
萧穆气得差点捏折了筷子。
他前天梦中才得以窥见部分未来。
萧穆自幼生长在仿佛囚笼的萧家大宅。为了防止萧氏的家业被争权夺利的继承人们毁掉，萧家当家老爷子——萧穆的爷爷宣布，萧穆将由他一手培养，成为萧氏下一代的当家人。
于是五岁的萧穆被带到仿佛与世隔绝的古宅，离开父母亲人，活在满是腐朽气息的空旷宅子里。
身边只有不苟言笑的教师和战战兢兢的佣人，每个人都只做自己分内之事，绝不会多和他说上一句话。他的所有一切都在萧家老爷子的注视下，哪怕只是吃饭时勺子碰在餐盘上发出响动，都会被关进祠堂里静跪两小时反省。
那时偶然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白星是一束刺目的阳光，照亮了幼时直至少年时代的黑暗。
白星是管家的女儿，比他大三岁，每周末时都会来老宅呆上半天。
白星活泼开朗，爱动爱笑。她虽然也不被允许和萧穆说话，但当萧穆坐在窗边苦读时，就能看到对方在花园里被父亲陪着玩闹的样子。
他于是格外期待每个周末。
等他长到十岁时，萧老爷子对他的管控稍有放松。他偶尔可以和白星说上一两句话。虽然不过是些天气不错，晚饭很好吃之类的闲聊，他却会为此激动得彻夜睡不着。
后来，他十五岁，终于得以进入校园，也终于在萧家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白星却已经出国留学了。
他用了十年彻底坐实萧氏当家人的位置，终于逼得萧老爷子“颐养天年”。
可白星却有了即将谈婚论嫁的男朋友。
他不敢去打扰白星的生活，又在这时遇见了与白星长相绝似的司祈。那时，他忽然有了一个连自己都不屑的想法——他想要一个“白星”陪在自己身边。
司祈很乖，扮演着白星的样子。
萧穆最初是真的只想让“白星”陪伴着自己，他只是远远观看司祈的表演，仿佛是观看一场舞台剧。
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观众。
他逐渐开始动容于司祈的温柔和乖顺，又忽然发觉司祈看着自己的眼神变得炙热。
萧穆感觉到无尽的愧疚，他不该玷污自己心中最纯洁的光，更不该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种虚假的美好里。
对满心满眼写着爱慕的司祈，萧穆甚至有了偏恨。
——他认为司祈在勾引自己堕落，在摧毁自己美好的初恋和暗恋。
正是这个时候，白星与男友分手，黯然回国。
萧穆当即把司祈赶出门外，扬言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