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经常枕着我手臂睡觉的少年,总是站在最高的地方打着灯,为我驱散四周的黑暗。多年后我才发觉,这个少年早已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只是我早就习惯了他的存在,所以自然而然地忽视了他的存在。
01
阿桌阿上一座作业山,阿荒阿凉地不发芽,我啊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自习课上,初一B班的教室里,风扇吱呀呀地转着,却没有吹散一丝躁意。第三组前四排的学生围成了一圈,被围在最中间的那个人就是我——B班的扛把子,封筝。
此时的我正在做英语试卷,前排的男生侧转身子,后排的男生探着脑袋,我写一个,他们抄一个。
就这样,我带着他们,逃离了机关重重的作业山。
忽然,一个女生激动地喊了一声:“是那个转校生徐崃啊!”
说完,她推开窗户,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班上一些女生也跟着躁动了起来。要不是班长河东狮吼了一嗓子,她们怕是都要跳窗而出,画出一条条完美的抛物线。
女生们口中的转校生徐崃,不仅成绩好,还长了一张帅气的脸。
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我读二年级时,有一个叫徐崃的男孩子因为家人没时间照看,在我家全托了一年。
所以当听到这个名字时,我下意识扭头,在看到教室门口那张完美的脸后,摇了摇头。
我认识的徐崃小脸圆圆的,可爱得让人总想在他脸上啃一口,教室外面那个妖艳媚主的家伙,更像风吹来的白骨精,一点都不可爱。
02
大概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初二时,我调到了A班,和女生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转校生——徐崃,成了同班同学。
第一次月考结束,学校玩了一个新花样,每个班都分了学习小组。一个小组六个人,成绩最好的是组长,成绩第二好的是副组长。组长和副组长有挑选组员的权利。
无论是那时候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最讨厌的不是分班制,而是白纸黑字的等级制。因为分数,我们被明码标价。在那个只有成绩才能证明自己的年纪,我找不到其他任何一样东西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所以分组的时候,我特别害怕,害怕成绩差的我会被留到最后。可当老班问徐崃那组选谁的时候,我听见他毫不犹豫地说出了我的名字。
我们组就我一个女生,分位置的时候,徐崃忽然凑到我耳旁说了一句:“等会儿你坐我旁边。”
“为什么?”我好像和他不怎么熟吧?
他说了一句令我觉得莫名其妙的话,他说:“让你坐别的男生旁边?你连梦都不许做!”
当我疑惑他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他书包上别了一颗红色的五角星。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有可能就是小时候在我家住了一年的徐崃。
我指着那颗五角星,问他:“这枚五角星胸针是我送给你的吗?”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埋怨道:“我一直别着它,你竟然才发现。”
我震惊地看着他,压低声音问:“你不是应该在六年级吗?”
“小学的时候,我跳了两级。”他的表情和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一件芝麻大的小事。
我这个时候才知道,可恨的不是优秀的孩子,而是超纲了的孩子。
03
分好组后,老班让我们以组为单位,按排名自行挑座位。徐崃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我背着书包跟在他身后,待他坐下后坐到了他旁边,和他解释道:“世界上的人那么多,同名同姓很正常,谁能想到小时候比自己小的小伙伴变成了自己的同班同学。再说了,你也没和我说过啊!”
“你也没和我说,我还不是一眼就认出你了。”他的语气好像在怨我没有认出他。
我也对他很不满:“你认出了我,还装作不认识。”
谁知他傲娇地说:“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认出我。”
04
老班不只是我们的班主任,还是我们的数学老师。他长得很像王志文,不过发型和气质不像。
坐我后排的男生和我一样,都是动漫迷,我们经常聊得很嗨。有次上老班的课,我身子往后靠,头微微侧向他,嘴唇一张一合地和他聊天。老班前一秒还笑意盈盈,下一秒就已经走到我们旁边,举起三角尺重重地敲了一下我和他的头,能听见声音的那种。
我坐在位子上低着头,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从小到大,我被老师揍的次数比被我爸妈揍的次数还要多。这好像印证了我姨夫他们经常说的话:“你如果是我女儿,早就被揍死了。”
每次听到这句话,我心里都特难受,觉得自己就像果园里长坏了的果子,所有人都在叹息、埋怨:“你为什么就不能长得好看些、好吃些?这样,我就可以卖个好价钱。”
可这真的全是果子的错吗?
那时的我认为,是的。
05
下课后,徐崃很自然地把手搭在我头上,想帮我揉,我生气地拨开他的手。他现在假好心,刚才怎么不帮我打掩护。
“你让我看看起包了没有。”
我低着头没理他。
“谁让你跟他聊天,你跟我聊天绝对不会被打。”
我还没抱怨他的不是,他抱怨我倒是抱怨得理所当然。
我想想就来气:“还不是你没有给我打掩护!”
他顿时不悦:“我凭什么给你们打掩护?”
我张嘴想怼回去,他却趴到了桌子上。我盯着他的后脑勺,一时觉得头有点大。
他生什么气?我还没生气呢!
06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课,走廊上总会有很多男生倚靠在护栏上,啥样的都有。
学校的卫生间在走廊末端,小女生会羞答答地走过这条长长的走廊,到了卫生间后再淡定地折返,这样,便能看见自己喜欢的人两次。
那个埋在心里的小秘密,只有自己的好朋友知道。好朋友会在关键时刻故意起哄,这时,装着秘密的罐子被打开,里面的小心心全部跑了出来,比喝了蜜还甜。
不过想见徐崃的人就可怜了,他一下课就趴在桌子上睡觉,很少走出教室。即使这样,也有很多女生知道他,他的名字在初中那几年被传疯了。
我戳了戳趴在桌子上的他:“你怎么不去走廊上啊?”
“去走廊上干吗?”他问我。
“满足一下少女们的心啊!”
他没好气地回我:“那你怎么不去走廊上?”
“我又没喜欢的人,再说也没人想看我啊!”
他抬起头,一脸认真地对我说:“初一我刚转来这儿的时候,去办公室找过你的作业本,找了几天终于知道了你在哪个班。我想着去你班上找你,结果发现你被一群男生围着。离开你们班后,我还在楼梯口停了几分钟。”
我好奇道:“你停在那儿干啥?”
他满脸不开心:“我以为你听到我的名字会出来看看。”
我笑道:“你以为你是三头六臂的小哪吒,还是有四次元口袋的小叮当?”
他左手撑着头,用一副纯良无害的表情看着我:“我以为我是漂亮的封筝的小弟弟啊!”
不知道是因为他夸我漂亮,还是他说他是我的小弟弟,那一瞬间我竟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07
为了节省时间,很多同学会骑自行车上学。学校里面有专门停放自行车的地方,也是很多人吃饱了没事做,恶作剧的地方。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自行车会被放气、被拔气门芯。
记得有一次上体育课,我和玩得比较好的一个女同学突然兴起,去放了一辆自行车的气,后来被徐崃的同桌哨子发现,教唆我们再多放一辆。我想着反正自行车的主人不会发现,就把他指的那辆自行车的气放掉了。
谁知放学后,徐崃抓住我的书包,把我拉到他自行车面前:“你得负责帮我把气打回去。”
“你凭什么说是我放的气?”我放了哪几辆自行车的气,自己都不记得了。
“哨子说的。”
听到这句话,我在心里把哨子撕了个粉碎,本以为他和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却没想到他是一只会劈叉的蚂蚱。
我解释道:“是他让我放气的!我真不知道自行车是你的,我要知道是你的,打死我也不会放气的!”
他把我的手放到自行车把手上:“走!”
我乖乖地推着他的自行车,一路推到修自行车的小摊子上,边打气还边抱怨:“徐崃,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谁知道他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的自行车?”
我:“……”
隔天,哨子拿着徐崃请的阿萨姆奶茶向我炫耀。我怒火攻心,再一次把徐崃自行车的气放掉了,放学还特地在校门口等他。谁知这家伙骑着自行车从我面前嗖地过去了,留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所以,我到底放了哪辆自行车的气?
08
因为学校有一个操场在外面,校门不会完全关闭,所以课间会有很多学生出校门去买零食吃。烧烤会在校门外吃完,面包、辣条、干脆面等,会用袋子装好藏在校服里,带回教室吃。每天
第二节课开始,教室里就会弥漫好几种零食的香味。
有一天,我和我前桌趁课间去买干脆面。回到教室后,我把干脆面掰成小块,这样课间没吃完,上课还能放在抽屉里一点一点偷着吃。
上物理课时,我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手偷偷伸进抽屉里。我很小心地摸索干脆面的位置,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可我摸到包装袋后,手顿住了,扭头看向徐崃。他握着一块干脆面,无视我想撕了他的表情,抬起手就往嘴里放。我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想的,第一反应竟是捂住他的嘴巴,而不是抢走他手里的干脆面。
他的嘴唇紧紧贴着我的手掌心,凉凉的,湿湿的。
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捂住他的嘴,愣愣地看着我。我触电般把手放下,小声问他:“你干吗偷我的面?”
“自家的东西不能叫偷,叫拿。”
我无语。他也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谁跟他是自家人。
09
我是那种喜欢学习,但学了没长进就对学习失去了兴趣的人,考试也经常考得一塌糊涂。
我早就习惯了不那么优秀的自己,才会有“我不是读书的料”这种认知。既然我怎么学都学不好,那干脆就顺其自然吧!
快期末考了,英语早读课上,英语老师突击抽查单词背诵,我信誓旦旦地对他们说不会抽到我,结果抽的两个都是我们组的——一个我,一个徐崃。
徐崃是第二个被叫出去的,我以为他背了单词,结果老师问到他时,他却支支吾吾,好几个都说错了。
我俩并排站在走廊上,捧着一本英语书。
他嘲笑我:“你不是说没有你吗?”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也没背?”
他面无表情地回我:“我背了。”
“那你刚才怎么没背出来?”
他假装看书:“还不是为了陪你。”
我竖起了大拇指:“够仗义!”
10
我特别怕冷,冬天手又经常要拿出来写字,所以很难热起来。
有一天,徐崃拉开衣服口袋让我把手放进去,我警惕地把手放进他口袋里,摸到暖宝宝后一脸惊喜:“好暖啊!”
“你想暖手的时候就把手伸到我口袋里。”
我笑嘻嘻地说:“好。”
之后,我经常把手放在他衣服口袋里。
有一次,我的手特别冷,冷得写不好字,我不断往手上哈热气,但就是一点用都没有。可能是习惯了,我看都没看就把手伸进他口袋里,谁知这次口袋里的不是暖宝宝,而是他的手。
碰到他的手的那刻,我的手下意识缩了回来。可下一秒,我的手被他握住,塞进了口袋里。
“你躲什么?我们又不是没牵过手。”
我小声嘀咕:“那是小时候。”
11
期末考试结束,寒假如约而至。
这年冬天很冷,可我还是习惯端着碗到家门口吃饭,一吃完就上楼窝在房间里,将大人们教育我的话全部关在门外。我想,我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学会逃避的。
徐崃之前笑话过我的名字,他说我的封不是风筝的风,筝却成了与世无争的争,可与世无争这么好的词,在我这儿却和腼腆、懦弱挂上了钩。我就像躲在巷子里的小野猫,向往外面的世界,却又害怕受伤,害怕失败,害怕出丑,害怕走出自己的安全区。
我听后红着脸反驳他,不是我不敢,是我不想。他听后只是笑笑,敷衍地向我点头:“是是是。”
可我知道,我骗不到他,也骗不到自己。
我爸妈都性子柔和,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的。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在比自己强的人面前,我必须点头哈腰,畏畏缩缩,低声下气。
他们总对我说:“不要给别人惹麻烦,能让着的就让着,谁让咱没本事呢?所以封筝,你以后一定不能成为像我们一样的人。”
可是十三岁的我是井底之蛙,不经世事。这样的我,又怎会知道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
12
哨子的生日在二月十四号,这天刚好是情人节,他邀了一大群人去沙滩上烤番薯。有些同学我不是很熟,聊不到一块,只好一个人安静地蹲在江边,捡沙滩上的石子玩。徐崃拿着一个烤好的红番薯走到我身边蹲下,将番薯剥好皮递给我。
我问他:“你怎么不吃?”
“我不是很喜欢吃番薯。”
我这才接过番薯,打趣他:“那你来干吗的?”
“我还不是害怕有人像可怜虫一样,一个人蹲在一边玩石头吗?”
我低下头,有些沮丧:“徐崃,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差劲透了,什么都做不好,还胆子小,小到连和不熟的人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他笑道:“你终于肯承认了。”
他笑得我心里有些烦躁,我伸手推他:“你还笑!”
他起身,捡起一颗扁平的石头,侧着身子,手一挥把石头丢了出去。石头在江面上跳了三下后沉入江底,不见了。
“我笑是因为欣慰。敢承认自己的错误,敢直视自己的缺点,这也算一种勇敢。只是这种勇敢像这颗石头一样,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或者换了一种方式存在而已。”
我啃着被风吹冷了的番薯,心就像刚才被石头撞破的江面,一圈一圈的水纹在心底荡漾开。
13
初二下学期开学,班上的人忽然都很喜欢在自己的课桌上写字画画,就像在宣告所有权,就连换了位置也要把它带上。
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我的份。我用铅笔在桌子上画画,有时是临摹,有时是自创。后来我不想画了,就直接把自己设计好的艺术签名潇洒地签在桌面上。
有一天,徐崃找我给他画一只流氓兔,画在纸上。后来那张纸被他裁小,用透明胶布粘到了桌子上,他还特别骄傲地对我说:“这样就不用怕被擦掉了,还能随时带走。”
我一脸好奇地问他:“你为什么让我帮你画流氓兔?”
他指着那只兔子说:“它的眼睛像你。”
我:“……”
14
第一次月考完,班上突然多了很多剪刘海的姑娘,脑门那儿就像顶了一块厚重的遮光布,每当妖风四起,姑娘们便会抬手捂住刘海,生怕漏出一点春光。
我觉得新鲜,便动手自己剪了一个,从此上课都在刘海缝里看老师。
后来有人说因为有刘海,及腰的长发罩在我头上显得特别笨重,就像戴了一顶厚厚的帽子,还是拖尾的。
那时的我没什么主见,他们说啥就是啥。所以我没有犹豫,周末拉着我妈到理发店,剪了一个蘑菇头。
我剪完就后悔了,周一去学校都低垂着脑袋,恨不得把脸贴到地面上,再用水泥盖住,这样就没有任何人能看见我了。
上课的时候,徐崃趴在桌上,朝我的刘海吹风:“头上的‘蘑菇’太重了?”
“是太丑了。”
他抬手在我头上摸了两把:“谁说的,我就觉得挺好的。”
我无语:“好玩吗?”
他笑眯眯道:“是好看。”
15
有次英语课讲练习,我把书堆在桌上,整个人藏在书堆里看漫画。看着看着,徐崃忽然把我的漫画抽走了。我刚要抬头问他拿我漫画干吗,就见老师走到我旁边,问我:“你在玩手机吗?”
我被吓蒙了,用仅存的一点冷静回她:“没有。”
她看了眼我和徐崃的抽屉,没发现手机后走回讲台继续讲课。
待他坐下后,我一脸好奇地问他:“你把我的漫画藏哪儿了?”
“这儿。”他掀开衣服,裤腰上别着一本漫画书。
我松了一口气,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刚才真的吓死我了。”
他特骄傲地说:“放心,有我在,你不会被发现的。”
16
班上很多女生喜欢EXO这个组合,喜欢到不会让任何人说他们的不是。经常会有男生故意念错组合名,这时,女生会特别严肃地纠正男生。
有几个女孩还特地找过我,让我帮她们画她们偶像的标志,还有卡通人物画像,有画在纸上的、书上的,还有衣服上的。
这大概就是属于小女孩的小情愫吧!我喜欢你,很单纯地喜欢你,但即使这样,也足以让我把我对你的喜欢告诉身边的所有人。
有一天,徐崃见我在看漫画,好奇地问我:“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想了想,说了几个漫画人物的名字。
“为什么?”
“他们都长得挺好看的,而且人也很好。”
“那你觉得我怎样?”
“你挺好的。”
“那你也喜欢我吗?”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懂“喜欢”的深层含义,我觉得不讨厌,那就是喜欢,就像我喜欢吃蔬菜,喜欢芭比娃娃,喜欢邻家的小狗,喜欢我的同学,喜欢我的妈妈,喜欢这个世界……
我想了想,特别认真地点了头。
那时的喜欢就是这样,单纯得不掺任何杂质。
17
数学课上,老班点我上台做题,那是一道特别简单的题目,但当我站上讲台,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我的手抖得一个“解”字写了半天,还写得歪七扭八。
老班以为我不会做,便让我组里的人帮我。
我坐回位子后,徐崃扭头问我:“那题你不会吗?”
“我会。”
“那你怎么写了那么久都没写出来?”
“我手抖。”
我听见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封筝,你真的变了。”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是啊!在那个意气风发的年纪,我怎么就变得那么胆小了呢?
18
自习课上,我盯着练习册上的数学习题,纠结了半天要不要问,最后却是低着头,竖着耳朵偷听前排同学讨论的问题,但他们的声音太小,我努力听也没听全。
过了一会儿,徐崃扭头看了我一会儿,轻声问我?:“你有没有不会的?”
我不好意思地抿着嘴,指了指没解答的题目。
他温声细语,耐心地给我讲解,直到我听懂,他才对我说:“我坐你旁边不是摆设,下次有不会的题你就戳戳我。”
“好。”我笑着回他,心里的冰雪好像瞬间就化了。
19
在燥热的夏天里,下午的课是最难熬的,一个不留神,眼睛眯着眯着,可能就睡着了。不过我胆子小,只敢在课堂上眯一小会儿。
因为下节课自习,下了课后,我非常放心地趴在课桌上睡觉。我们那边的位置比较偏,吹不到什么风扇,热得我眯了好久才睡着。
我睡醒后睁开眼,发现徐崃低着头认真看书,右手时不时在书本上圈圈写写,左手拿着一本本子,不停地给我扇风。
我没说话,趴在桌子上盯着他的侧脸看了许久。别说,他还真是挺好看的。
“再睡一会儿?”
我笑道:“人家的同桌都是督促对方学习,怎么到你这儿让我睡觉?”
“你要真困也学不进。”他将本子盖在我头上,“我对你最大的要求就是好好吃饭,天天开心,至于脑子好不好用,并不重要。”
我不开心:“怎么就不重要了!”
他说:“因为你没有。”
20
初二快期末考的那段时间,我特别认真地刷题,连课间的十分钟都不放过。
下课后,徐崃抓过我的手,头枕在我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他看了我许久,直到打完上课铃才悠悠开口:“咱们封筝挺好看的。”见我没反应,他特别认真地说了声,“真的。”
我躲开他的视线,扭头看向窗外。阳光不远万里而来,落在叶子上,生长在最顶端的叶子浸在光里,我突然觉得整个左心房都被照亮了。
21
初三要上晚自习是我们这儿的惯例,但我在听到要上晚自习的消息后,还是抑制不住地兴奋。
晚自习是一个星期后开始的。那天,许多人早早吃完饭去了教室,我也一样。到教室后,我坐在位置上赶作业,我还是第一次六点多坐在学校教室里做作业。窗外天空的颜色和学校里的气氛,都是我未曾感受过的。
我特别喜欢隔着徐崃和哨子讲一些鬼故事,徐崃每次都会戴上耳机听歌。有天晚上,徐崃没骑自行车,我抢走了他的耳机,和哨子硬拉着他说了一节课林正英的僵尸电影,还吓他:“晚上你回家千万别往车窗里看。”
哨子附和:“如果路灯下有人,你看到了别回头,叫你也别应。”
徐崃用手塞住耳朵,低头看书。我以为我能吓到他,结果晚上回家时,我被一个小孩吓得够呛。
那个小孩脸贴在车窗上往外面看,我无意看到后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躲到了徐崃的右手边。
他笑话我:“我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以后别讲鬼故事了,吓吓我无所谓,吓坏你自己就不好玩了。”
我嘴硬:“谁说我被吓到了?我只是想换一个位置走而已。”
“哦!”他抬起手,我偷偷拽着他衣袖的那只手暴露了,他问,“这是什么?”
我松开他的衣袖,心虚道:“你不是害怕吗?我保护你啊!”
“那你松开干什么?”
我……
22
我特别不喜欢擦黑板,别人擦黑板都特别利索,特别轻松,到我这儿却像攀岩。
有次轮到我们组值日,我见没人擦黑板,便拿起黑板擦擦了起来。我踮起脚,左手扳着黑板擦的底边,右手拼命往上伸,时不时跳起来,样子特别滑稽。
当我拿着黑板擦努力往上够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笑声。
我扭头看向徐崃,他拿着扫把站在讲台下,笑眯眯地问我:“是不是够不到?”
他明知故问!我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嗯!”
他走上讲台,将扫把塞到我手里,从我手上拿过黑板擦,抬手轻而易举地把黑板擦干净了。他擦完黑板后一副很累的样子,把胳膊架在我头上,说:“每次和你站在一起,我都特别骄傲。”
“你直接说我矮呗!”
他说:“谁说的!我架着刚刚好。”
呵呵,他这是拿我当拐杖使。
23
初三,我们加了一门化学课。从没接触过化学的我,觉得化学就是做实验,直到上了课才知道,原来化学还有那么多的公式。
为了让我们对化学产生兴趣,第一堂化学课,老师用木篮子装来了做实验的器具。展示完器具后,他在一根试管里倒了澄清的石灰水,插了一根吸管,点了一名女生上台向澄清石灰水吹气。
那个女生就是我。
我站上讲台后,他还特幽默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点女生吗?因为女生更温柔。”
说完,台下的男生长吁了一声。
他见我半天没吹动石灰水,开口催我?:“哎呀,我是叫你温柔,但没叫你这么温柔,放心吹,吹不爆。”
我红着脸继续吹气,石灰水没一会儿就浑浊了。我心想:不好,是不是我身体里有什么不好的气体?怎么这水变得这么脏了?后来老师解释了我才知道,那是二氧化碳导致的。
这件事后,徐崃每次向我借笔都会说??:“温柔的封筝,借我一支笔呗。”而我每次都会瞪他一眼,气呼呼地把笔袋重重地放到他的桌上。
瞧瞧,幽默的老师整出的吹气事件可把我害惨了。
小时候,我觉得温柔是香香的、软软的、暖暖的,就像我妈一样。可身边的亲戚不止一次告诉我,我妈就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人,如果我想在社会上立足,就不能学她。渐渐地,我觉得温柔就是怯懦、畏缩和无能的代名词,也是我的绊脚石,所以,我讨厌死温柔这个词了。
24
我最怕开家长会,特别是和徐崃做同桌后。每次我妈开完家长会,回家都会带一份全班成绩排名表回来,还用笔把我和徐崃的名字圈起来。他在第一页最上头,我在第二页末尾。我和他的名字中间隔着一座珠穆朗玛峰,可我爬不上去,因为我缺氧,不抗冻,还懒。
开家长会那天,徐崃被老师叫去帮忙,我在家拿着手机和徐崃聊天。说是聊天,其实我是想了解我妈的一举一动。
他忙完后在走廊上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接通后问他:“我妈脸色怎么样?”
“还行,她正拿着试卷和我妈聊天。”
我抱怨道:“当初我就不应该和你做同桌,回去我妈又得拿着排名表指给我看,我在哪儿、你在哪儿,然后我又得听她说,看看人家比你小两岁都这么厉害。”
他好像很高兴:“你妈这么关注我?”
“谁让这班上的同学,她就知道你。”我坐在凳子上,低头剪脚指甲,“我经常和她说,是你在我家待的那一年把我的聪明才智吸走了,所以我才这么笨。”
他轻笑了一声:“我记得你那时的成绩好像也不好吧?”
我的手一顿:他怎么这么讨厌!
25
我读初三那年,大概是我妈动怒次数最多的一年。她青春期撞上更年期,负负却没有得正。
一天下午,我妈剪了网线,撕了我的漫画书。我一气,背上书包就走。我妈扯住我的书包带子,硬要我吃晚饭。我不肯,和我妈扯了许久,直到书包带子扯断,我妈才松了手。
徐崃得知我没吃晚饭,课间跑出学校给我买了面包和牛奶。
“你跟你妈怄气,也得把饭吃了啊!”
我趴在桌子上,眼泪忽然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小声地说:“小时候我画了一张好看的画,他们会夸我好久,可现在他们都不让我画了。我也想成为他们的骄傲,我只是不想按照他们给我安排的轨道走。我只是成绩不好,怎么就成了被否定的人呢?他们把我的希望毁掉了,为什么还要我笑着接受他们这份沉重的爱呢?”
直到上课铃响了,我才安静下来。徐崃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给我递纸巾。
“爱”到底是什么呢?那时的我不知道,只能凭借亲人和老师给予我的爱去效仿。
可那真的是爱原本的样子吗?
那时的我无法判断,更不敢反驳,也没有任何一个大人告诉我。
26
万圣节,班上流行交换糖果。一天下来,我就得了两三个糖果,徐崃却收到了一抽屉的糖果,有男生送的,也有女生送的。
晚上,初一班上的一个男同学没打一声招呼,托人给我送了一杯双皮奶。我说不要,但那个同学把双皮奶放在我桌上就走了,我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徐崃有些阴阳怪气地对我说:“咱们封筝人气蛮高。”
“我哪儿比得上你,平时有人送情书,万圣节有人送糖果。”
“情书我都没看,糖不都给你了。”
他的糖是都给我了,我吃完晚饭到教室的时候发现的。他的抽屉里只留了一个我送给他的棒棒糖,其他的都给了我。
“所以呢?”我挑眉问他。
“双皮奶给我。”
我也确实不想喝,大方地把双皮奶推给他,他一脸不情愿地把它喝完了,喝完还要评价一句“真难喝”。
也不知道喝得一滴不剩的是谁。
27
十二月初,我以“初中生涯最后一个生日”为由,向我妈要了两百块钱。因为我和初一的同学关系更好,所以请的都是初一班上的同学,也就没有叫上徐崃。
我回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我刚要走进巷子,却发现徐崃蹲在巷口,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盒子。
“你怎么在这儿?”我有些意外。
他挠挠头,将小盒子递给我?:“生日快乐。”
我接过他的礼物,问:“你不会一直在这儿等吧?”
他点头:“本来我想早点给你的,但晚上才做好。”
自己做的?我好奇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迷你的风筝,虽然小,但很精致。我笑着问他:“为什么送我这个啊?”
“你仔细想想,要让风筝飞得更高,除了风,还要什么?”
“放风筝的人?”
他摇头?:“是风筝线。但即使被线牵引着,风筝也是没有轨迹的。”他顿了一下,拍了拍我的头说,“你也一样。”
因为他的话,我忽然觉得差劲的自己好像也不是无药可救,我的未来还是有很多可能的。
28
大年初三晚上。
我吃完晚饭,独自沿着公园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小时候和小伙伴经常会去的“鬼屋”。我拿着我姨送我的滑盖手机,鬼使神差地给徐崃发了短信。
我:你在干吗呀?
他:在吃饭,怎么了?
我:没事。
他:想看烟花吗?
我:想。
他:我等会儿去找你。
我:好,我在鬼屋等你。
徐崃知道“鬼屋”,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一起玩,带他去过几次。
那里其实不吓人,只是我有一个喜欢讲鬼故事的发小,故事传着传着,那个地方也就成了小孩口中的“鬼屋”。
我等了二十多分钟,徐崃骑着自行车停在我面前,在离我较远的地方点燃了烟花后迅速跑到我身边,把塑料袋摊在地上,坐了下来。
烟花很美,却很快就消逝了。
“徐崃,你有想过未来吗?”我问。
他摇头:“我不敢想,我怕想得太美好,未来的我会失望;可我又怕想得太糟糕,现在的我会对未来失去希望。”
“你那么优秀,未来肯定会很好的。”
他扭头看我,笑了笑:“我其实挺羡慕你的。”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有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挺好的。”
我自嘲道:“这有什么用呢?我还不是被这个不能决定一切的分数绊倒了。你看,我连上美术院校的资格都没有。”
他低下头,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橙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瞳孔里。
许久后,我听见他对我说:“封筝,南墙没有万里长城长,撞不倒,就绕过去吧!”
29
初三下半年,黑板上的中考倒计时间一天天在减少,试卷也在一天天增加。学校不仅用课间的时间让我们绕操场跑步,还利用我们下午放学的时间让我们在操场上练习跳远,可谓是用心良苦。
我逃掉了所有的训练。
结果一次体育课上,老师检查我们跳远,我是我们班唯一一个跳了两次还是单脚跨过去的。
放学后,徐崃问我:“你还逃避训练吗?”
我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他大概以为我选择下定决心练好跳远,很是欣慰地点了头。
然而我一脸淡定地回他:“不去。”见他没说话,我特别骄傲地问他,“你有没有觉得,我是那种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英雄?”
结果他怼我:“懒的最高境界,是连睁眼都觉得累,恭喜你,打通了懒的任督二脉。”
30
有次大扫除,我拿着扫把扫地,往后退时没注意到后面提着水的同学,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起,水浇到了我身上。
徐崃看见后,抽出抽屉里的校服外套,拉起我的手腕往卫生间走。到卫生间门口后,他递给我一包纸巾,对我说:“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他走进卫生间,出来时身上那件短袖校服已经换下来了,他将换下来的校服递给我:“你快去换,我在外面等你。”
我被他推进卫生间,衣服换也不是,不换也不是,最后在卫生间纠结了半天才换好。我将湿衣服拿在手上,想着衣服的主人是徐崃,耳根微微发烫。
我走出卫生间时,他还在门口等我,我走到他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袖,有些不好意思:“你只穿校服外套不会难受吗?”
他似乎毫不在意,笑着对我说:“那我也不能让你穿着湿衣服啊!”
我不敢看他,害羞地低下了头。那一刻,他的温存在我的心里发了酵。
31
临近中考,学校安排了一次体检。从未抽过血的我在看到针戳进同学手臂,血顺着管子流进小瓶子里的那一刻,慌得想逃。
他们都说不疼,可我就是不信。血从手臂里抽出来,怎么能不疼呢?
直到我们班的人快抽完血了,我才迫不得已坐到凳子上,颤颤巍巍地将左手放在桌子上。
这时,一股熟悉的洗衣液香味扑鼻而来,徐崃用左手捂住了我的双眼,右手握住了我的右手,小声对我说:“你要是觉得疼,就用这只手告诉我。”
我忽然没那么害怕了,针扎进皮肤里的那一刻,我下意识把力气都用到了右手上,抽完血才发现,徐崃的手背上被我掐出了一个“月牙”。
我有些愧疚:“对不起。”
他一脸傲娇,想也没想就回我:“我不接受。”
“那……你想怎样?”
他扭头看我,眼里满是笑意:“你永远不用向我道歉。”
32
初三的最后一个晚自习,老班正在给我们讲题,突然一个老师走了过来,问老班怎么还没有放我们回去,他早就把他们班的学生赶回家了。
老班说他也快了,讲完最后一题,就让我们回家。
我们离开时,教学楼里漆黑一片,一盏灯都没有了。
上课前我就听人说,今天晚上学校门口会聚集很多社会上的人。学校大概是怕出事,老早就放我们回去了。
那天晚上,徐崃骑着自行车,在我旁边停了下来:“我送你回去。”
我说:“回家的路又不远,我要你送干啥?”
“我还不是怕你被卖了。”
“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的,很安全。”
他拍了拍后座,笑着说:“没见你安全到家,我不放心。”
我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四周,没看见熟人后,一屁股坐了上去,那是我第一次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
掺着他味道的南风不断拂过,我像落入花茶中的一叶轻舟,被柔情暖意包裹着。我盯着他随风摆动的衣摆,出了神。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像他一样做一个温柔似水的人。
33
中考考场上,同学们都埋着头认真地做试卷,生怕因为粗心丢失一分,与自己理想的高中擦肩而过。
两位监考老师防止我们太过放肆张狂,在考场上坚持不懈地散步,累了便停下脚步靠坐在一名同学的桌角上,像鬼子的探照灯一样扫视我们。
我在两名老师的夹缝中,企图寻到一丝曙光。
可惜,未果。
中考完第二天晚上,班上同学凑钱订了一家餐馆。聚餐那天,我因和班上大多同学都不熟,吃完饭后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只是一个人走出饭馆,却发现后面还跟着一条“尾巴”。
我看着向我小跑过来的徐崃,问:“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KTV?”
他摇摇头:“没意思。”
我笑了笑,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却又将所有话咽回了肚子里。都说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人到了真正要诉说离别的时候,总是想欺骗自己,这只是友情里一次短暂的告别,我们终会重逢,在未来的某个时期。
许久后,他伸出食指,给我比了一个一。
我好奇:“这是啥?”
“手势,电影《外星人E。T》里的手势。”
他捏着我的食指去触碰他的食指。
“这样就可以和外星人联络了吗?”我问。
他笑着说:“这样可以和我联络。”
当时我觉得他真幼稚。
34
查成绩那天,我心情很平静,似乎知道会考不好。
一个月后,我如我妈所愿,报了师范的校招。家人都说不错,读个五年,出来再考个教师,虽然是大专文凭,但对于我这个文文静静的女孩来说,是一条非常光明的道路。
就这样,我的初中生涯结束了,我的高中生涯破灭了。
我第一次离开家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很不习惯。那段时间,我经常和徐崃通电话,发消息。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QQ头像在我大一结束,也就是他读完高一后,就没有亮过了。就连发过去的短信也石沉大海,手机也一直显示关机。我想,大概因为是高中学业繁忙,就没有再去打扰他了。后来我换了手机号,也背不出他的号码,我和他便断了联系。
再后来,我交了许多新朋友,有了自己的朋友圈。我偶尔也会和室友聊起自己的初中生活,后知后觉才发现我的回忆里竟然都是他。
35
刚步入青春期时,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你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当时的我觉得,我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无论别人说我什么,我都骄傲地坚持己见。但后来我发现,这样的我,真的配得上更好的友情,更好的爱情吗?
大五那年,我因为快毕业,特别迷茫,也特别沮丧,站在生活和梦想的分岔路口,家人以“爱”为名给我灌输的思想,像一阵风吹得我东倒西歪。
生活把我逼成了一个见钱眼开的“疯子”,我只能揪着梦想的衣角,得不到也不舍得放。
我经常把在学校里发生的一些事画在手账本上,偶尔也会写在空间日志里。
我以为这年头已经没什么人看日志了,可是一天早上,我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日志评论:
破茧成蝶疼不疼,大概只有蝴蝶知道;但蝴蝶美不美,所有人都知道。
放心去飞吧,封筝,就算掉下来,也会有人因为变得更美的你,提前把你接住。
时间是00:48,名字是徐崃。
你瞧,他就是这样,总能轻易让我不惧怕未来的风风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