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从袖中取出张泛黄的羊皮纸,手指抚过炭笔勾勒的球形装置:"用蒸汽推动齿轮运转,可替代人力畜力。"
图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波斯文,铜制锅炉连接着活塞杆,连杆末端还画着个正在转动的纺车。
赵怀安盯着图纸上冒热气的烟囱,眉头皱得更紧了:"烧水就能让织机自己动?"
"原理不难。"林墨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圈,"水沸成汽,体积暴涨千倍。若将蒸汽困在密闭容器——"
茶渍顺着木纹洇开,形成个不规则的圆。
三日后,河西研究院的后院支起三口铁锅。林墨带着三个铁匠蹲在泥炉旁,炉火把众人后背烤得发烫。
最年长的王铁匠握着牛皮风箱,每拉一下,火星就顺着炉膛窜出半尺高。
"停!"林墨突然按住风箱。
铁水在陶范里泛着橙红,正是浇铸活塞的好时机。
他亲自操起长钳,滚烫的铁水注入模具时腾起青烟,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七天后,第一台蒸汽机雏形摆在院中。黄铜锅炉足有半人高,接缝处用浸过桐油的麻线密密封死。
赵怀安绕着铁疙瘩转了三圈,伸手想摸凸起的铆钉,又被烫得缩回手指。
"加水。"林墨示意学徒提起木桶。清水顺着漏斗注入锅炉,水位刚过铜尺标记线。
四个工匠合力抬起三百斤的煤块,炉膛里顿时响起噼啪爆裂声。
当第一缕白烟从烟囱冒出时,围观的匠人们不约而同后退半步。活塞杆开始颤动,连接杆带动木轮发出吱呀声响。忽然"砰"的一声,锅炉接缝处喷出滚烫的水汽,离得最近的学徒捂着胳膊惨叫倒地。
"泄压阀!快拉泄压阀!"林墨抄起铁钩勾住铜环。
蒸汽尖啸着冲上天空,在场众人耳朵嗡嗡作响。赵怀安的白脸被水汽蒸得通红,官服下摆还在往下滴水。
失败的消息传到工部,几个老主事躲在值房偷笑。有人说林墨烧钱玩火,有人赌他撑不过半月。
这些话顺着送菜的老仆传到研究院,厨子气得往羊肉汤里多撒了把胡椒。
林墨却像没听见似的。他整日泡在工坊,盯着重新锻造的锅炉发呆。有天深夜,他突然拍案而起,把熟睡的阿福吓得滚下床榻。
"石棉!用石棉做密封!"油灯照亮他眼底的血丝,"去库房把去年屯的防火布全搬来!"
改良后的锅炉裹着灰白石棉,活像只巨型蚕茧。这次试车时,二十个工匠躲在土墙后,只露出眼睛。
当飞轮平稳转动,带动隔壁屋里的水车哗哗作响时,老铁匠王大山突然跪地磕头,说这是鲁班爷显灵。
蒸汽机成功的第七天,河西突降暴雨。林墨站在檐下看雨帘,忽然瞥见库房窗缝透出火光。
他冲进雨幕踹开库门,三个黑影正在翻找蒸汽机图纸。
"拦住他们!"林墨抄起门闩。黑衣人身手矫健,眼看要翻过墙头。墙外突然亮起火把,赵怀安带着巡防营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审讯持续了三天三夜。当赵怀安拿着供词来找林墨时,蒸汽机正带动锻锤砸得铁砧火星四溅。"是漠北的探子。"
赵怀安擦着额头的汗,开口道:"他们想偷蒸汽机去造战车。"
林墨往锻炉里添了块煤,跳动的火光照亮他嘴角冷笑:"战车?他们怕是连锅炉都铸不好。"话音刚落,锻锤"当"地砸扁块铁锭,震得房梁落下簌簌灰尘。
秋收时节,第一台蒸汽织机安装完毕。当织梭自动穿梭时,围观的女工们发出惊呼。五十岁的纺织娘刘婶颤抖着手抚摸布匹:"一天能织三匹...这得省多少灯油钱。"
消息传到江南,八大布庄的东家们星夜进京。他们在研究院外徘徊三天,终于等到林墨露面。为首的苏掌柜捧着鎏金拜帖,说愿出十万两白银求购蒸汽机。
"技术不卖。"林墨转身要走,又被拦住去路。苏掌柜急得扯住他衣袖:"我们再加三成!不,五成!"
"诸位可知,"林墨拂开他的手,"漠北骑兵穿着皮甲,而我朝将士还是铁片缀甲?"他指向工坊方向,蒸汽锤正有节奏地敲打铁甲,"等军工充足,自会惠及民生。"
腊月里,朝堂因蒸汽机吵翻了天。户部尚书弹劾林墨"僭越祖制",御史台联名上书说蒸汽机"动摇社稷"。
皇帝把奏折往地上一摔,溅起的灰尘在金砖上打转。
开春时,漠北送来求和书。使团路过河西,特意去研究院"参观"。
当看到蒸汽锤将生铁砸成薄片,胡人使者的貂皮大氅都被冷汗浸透。返程那日,装着蒸汽机模型的礼盒被悄悄留在驿站。
林墨收到礼盒时正在调试新锅炉。
他打开盒盖看了眼,随手递给赵怀安:"送去兵部,说是漠北的最新战车设计。"
木盒夹层里,羊皮图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锅炉,接缝处还标注着突厥文。
又到梅雨季节,研究院的屋檐下挂满水珠。林墨望着最新式的双缸蒸汽机出神,阿福捧着塘报匆匆跑来:"公子,江南传来消息,苏掌柜他们...他们仿制出了蒸汽织机!"
赵怀安气得摔了茶盏:"这群奸商!我这就带兵——"
"且慢。"林墨按住他肩膀,"派人去苏州,请苏掌柜带织机进京。"
他转身看向窗外,雨幕中蒸汽机的烟囱正冒出袅袅白烟:"该让天下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力量。"
三个月后,皇宫演武场。漠北使节看着蒸汽机带动的连弩车,脸色比身上的狐裘还白。
弩箭穿透三重铁甲的瞬间,皇帝手中的茶盏泛起涟漪。
林墨垂手立在阶下,听见风里传来蒸汽机的轰鸣,像极了时代更迭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