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内的蒸汽轰鸣声陡然拔高，气压表指针在达到红色警戒线前突然停住。
林墨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记录本，羊皮纸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热交换效率提升三成！"赵怀安的声音在金属震颤中发颤。他面前的铜管温度计显示冷凝水温度比往常低了二十度，螺旋状的散热片在蒸汽中泛着暗红的光。
苏掌柜突然按住正在运转的飞轮，布满老茧的手掌贴着铸铁表面："不对，第三组齿轮的震颤频率比设计值高了半成。"他弯腰时，后颈的刺青从衣领里露出来——那是军器监罪匠的烙印。
林墨心头一紧。他快步走到监测台前，黄铜打造的差分机正在吐出打孔纸带。当看到震动波形图上那道突兀的尖峰时，蒸汽机的轰鸣仿佛变成了尖锐的蜂鸣。
"立即停机！"他几乎是扑向压力阀。但在手指触到黄铜手柄的瞬间，铸铁飞轮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小心！"赵怀安拽着林墨的后领往后跌去。苏掌柜抄起淬火用的水桶泼向过热部位，腾起的白雾中，拇指大的铸铁碎片擦着他额头飞过，在砖墙上凿出个浅坑。
林墨的后背重重撞在工具架上，各种量具稀里哗啦砸落。
他顾不得疼痛，抄起卡尺冲向冒着青烟的机器。飞轮边缘裂开蛛网状的细纹，就像被冰凌击穿的琉璃瓦。
"热效率39%。"赵怀安捡起飘落的记录纸，声音发涩，"若是能解决震颤......"
"没有若是。"林墨用卡尺量着裂缝宽度，冰冷的金属抵着发烫的伤口，"今夜所有人三班轮值，我要看到每个零件的疲劳测试数据。"
子时的更鼓声从皇城方向飘来时，工坊里还亮着二十八盏煤气灯。
林墨把第七块试片放进压力机，看着镍钢在三百斤压力下渐渐变形。
身后传来铁器相碰的轻响，他转头看见苏掌柜正在给备用飞轮打孔。
老人佝偻的背影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剪影，钻孔时肩胛骨凸起如折断的翼。林墨突然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那是五年前军器监爆炸案留下的印记。
"您该去歇息了。"林墨递过温好的黄酒。
苏掌柜的独眼在镜片后眯起："林大人可知，当年神机营的火铳炸膛，就是因为监造官急着向兵部邀功。"他啜着酒，喉结滑动时露出颈侧烧伤的疤痕，"三十七个匠人，只有我因为去库房取硫磺......"
话音未落，黑暗处突然传来金属断裂的脆响。
林墨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苏掌柜扑倒在地。重物坠地的闷响震得耳膜发疼，温热的液体滴在他颈间。
"掌...掌柜的！"
赵怀安的惊呼声中，林墨看到苏掌柜后背插着巴掌大的铸铁片。老人抽搐的手指还死死扣着地上的图纸，那上面画着他们改良了十七次的冷凝回路。
"叫太医！把止血散全拿来！"林墨扯下外袍压住伤口，发现苏掌柜的左手正指着飞轮残骸。在破碎的铸铁断面处，隐约可见蜂窝状的硫磺结晶。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但河西研究院的炼钢炉已经燃起冲天火光。
林墨举着苏掌柜昏迷前草绘的图谱，看工匠将镍锭投入熔化的钢水。
暗红色的金属液里浮起珍珠母般的光泽，这是用琉球秘法炼制的合金。
"硫磺过度渗碳导致金属脆化。"赵怀安用磁石试了试新铸的飞轮胚，"这次用的是南洋运来的低硫焦炭。"
第一缕阳光刺破蒸汽烟雾时，改良后的蒸汽机再次轰鸣。
林墨站在监测台前，看着气压表的指针稳稳停在新刻度的绿色区域。
差分机吐出的纸带像条白蛇，在晨风中轻轻摆动。
"热效率41%！"赵怀安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林墨却看向东厢房。透过太医们晃动的身影，能看到苏掌柜苍白的脸陷在枕头里，像个被摔坏的木偶。昨夜老人后背取出的铁片上，还沾着冷凝水留下的淡蓝色水垢。
林墨站在东厢房外，透过半开的门缝，看着太医们忙碌的身影。
苏掌柜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这晨光中。
林墨的心揪得紧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图纸，那上面还沾着苏掌柜的血迹。
“林大人，苏掌柜的伤势暂时稳住了，但失血过多，需要静养。”太医走出房门，低声说道。
林墨点了点头，心中却无法平静。他转身走向工坊，脚步沉重。赵怀安正在调试新铸的飞轮，见到林墨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苏掌柜怎么样了？”赵怀安急切地问道。
“暂时稳住了，但情况不容乐观。”林墨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图纸，脑海中浮现出苏掌柜昏迷前的情景。
老人颤抖的手指指着飞轮残骸，那蜂窝状的硫磺结晶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林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赵怀安的声音打断了林墨的思绪。
林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监测台前，看着气压表的指针稳稳停在绿色区域，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继续测试，确保新飞轮的稳定性。”林墨沉声说道，“我们不能让苏掌柜的心血白费。”
赵怀安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蒸汽机。林墨则拿起苏掌柜的图纸，仔细研究起来。图纸上的冷凝回路设计精妙，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反复推敲。
林墨知道，这是苏掌柜多年经验的结晶，也是他们改良蒸汽机的关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工坊内的蒸汽机轰鸣声再次响起。
林墨站在监测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气压表和差分机吐出的纸带。
随着蒸汽机的运转，气压表的指针始终稳稳地停在绿色区域，差分机的纸带也呈现出平稳的波形。
“热效率41.5%！”赵怀安兴奋地喊道，“林大人，我们成功了！”
林墨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悦。他转身看向东厢房，心中依旧沉重。
他知道，苏掌柜的伤势不容乐观，而他们的工作还远未结束。
“怀安，你继续监控蒸汽机的运行情况，我去看看苏掌柜。”林墨说道。
赵怀安点了点头，目送林墨离开工坊。林墨快步走向东厢房，推开门时，太医们正在为苏掌柜换药。
老人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林大人……”苏掌柜的声音微弱，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