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七点半,沈千秋已经洗漱完毕,一路被白肆拉着端坐在饭桌前。原本还跟瞌睡虫卿卿我我的沈千秋一看清桌上的菜色,整个人瞬间神清气爽,正襟危坐。面前摆着小米红枣粥,火腿鸡蛋三明治,芒果虾仁沙拉,每个人手边还有一小杯酸奶和苹果汁。这简直就是总统套房的早餐待遇!沈千秋突然觉得自己被白肆强拉着早起的那点火气和郁闷此时已经烟消云散了。
白肆见她坐在那儿发呆,便一手摘掉围裙,一手把餐具递过去,说道:“趁热吃。”说完,再不管她,径自大口吃了起来。
他面前的餐盘里比她还多了两样东西。沈千秋偷偷瞟了一眼,好像是某种熏鱼,还有一些清炒的西兰花和荷兰豆……低头喝了口粥,又稠又香,沈千秋简直泪奔,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么美味的早餐啊!
两个人食量都不小,吃饭的速度也不慢,一顿无声无息的早餐十分钟就结束了。面前盘光光,沈千秋拿勺刮着杯底最后那点酸奶,颇为不甘地瞟了对桌的人一眼,当厨子就可以有特权吗?居然正大光明给自己开小灶!这样真的好吗?
不等她开口抱怨,白肆起身端过一盘东西,递给她。是昨晚尝过的那种李子蛋糕!
昨晚的蛋糕是刚刚烤出来的,吃的时候还有点热乎劲儿,又香又甜,简直欲罢不能。
没想到今早这个更绝了!凉透了的李子蛋糕上淋了一些鲜奶油—— 沈千秋刚尝了一口,最后一点怨念也消失殆尽。
丰盛的早餐就此结束,白肆一边刷碗一边说:“你去阳台那边消消食,五分钟后出发,我送你过去。”
沈千秋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良心上有点过不去:“那什么……要不咱们轮流刷碗吧?”
这吃人家住人家的,还要每顿饭后看着人家刷自己用过的碗……白吃、白喝、白住,米虫一样的生活,对她这个独立生活十几年羞耻心尚在的无产阶级女青年来说,简直就是难以抵挡的资产阶级糖衣炮弹啊!
白肆头都没回,答应得特别痛快:“行。拖地和洗衣服也轮流吧。” 沈千秋觉得自己有再大的脸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不行”两个字。
直到一脚踏进警局大门,沈千秋还没琢磨明白,自己这么上赶着参与劳动,到底是假勤快还是真矫情。
哪知刚进办公室,就迎来黄嫣儿闪啊闪的一双媚眼。
沈千秋故作镇定地接了杯热水,喝了两口,清了清嗓子,才说: “嫣儿,办公室这会儿没别人,你有话直说,抛媚眼对我不管用。”
黄嫣儿因为做的是文职工作,每天来到警局都要换上警服。听了她这话,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跟前:“我都看见了!黑色路虎!里面坐着的还是个小帅哥!”
沈千秋刚刚饱餐一顿,这会儿心情尚好,听了她这话也不觉得惊讶。虽然白肆并没有把车开到警局门口,但他停车的地方就在那条林荫道上,撞上早来的同事也很正常。
沈千秋端着杯子,慢悠悠喝了口水,又“嗯”了一声。
黄嫣儿用胳膊戳了她一下,朝她挤了挤眼:“行啊千秋,又有钱又年轻,颜还正,不错嘛!”
沈千秋笑了一下,说:“你想多了,是我弟弟。”
黄嫣儿明显不信:“你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弟弟?” 沈千秋含糊着带了过去:“亲戚家的。”
这么说就不是亲弟弟。黄嫣儿心里有了谱,跟在她后头继续问:
“千秋,你觉得赵逸飞这个人怎么样?”
沈千秋在自己位子上坐下来。今天来得比较早,还有十几分钟才到上班的点,她一边把记录的本子在桌上摊开来,一边随口答道:“挺好的啊。”
“你觉得他都哪里好?” “长得不错,身材不错,脑子也不笨,也蛮上进的。”
黄嫣儿自言自语:“我也这么觉得……”话音没落,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就见赵逸飞站在门口,后面还堵着周时和李队,也不知道这几个人站在那有多长时间了。
黄嫣儿脸上一热,提高声调嚷嚷他们几个:“你们都站在那不进来做什么?李队您也是,跟他们一块闹。”
李队走在最后面,明显是来得最晚的,什么都没听到,听到黄嫣儿这么一喊,下意识地就“啊”了一声。
一旁周时也是无奈脸:“不是我们不想进,问题是这小子从刚才起就堵在门口不挪窝啊!”
黄嫣儿这才注意到赵逸飞站在最前面,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千秋。沈千秋却浑然无知,正埋头在小本本上写写画画。
黄嫣儿咬了咬唇,顿时生出一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悲凉感。但看沈千秋那一无所知的样儿,她又生不起来气,只能把气都撒在另一个当事人身上:“姓赵的,你发什么呆?”
赵逸飞这回反应挺快的,只微微愣了一下,就快步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他什么话都没说,但整张脸都亮起来的神色是骗不了人的。
李队看起来也精神抖擞的模样,一进屋就宣布:“都来会议室,张山子这个案子,刚交警队那边收到重大线索!”
“根据交通大队那边提供的监控,经过文汇路这个十字路口的黑大众一共有四辆,其中三辆已经和车主取得联系,一辆没有上车牌,在经过两个十字路口后消失,目前还没有找到。但它最后的去向,正是朝着‘流金岁月’去的。”会议室里,李队面色凝重,指了指身后小黑板上画的关系图:“之前我们连续几次小范围内缴获毒品,克数不大,他们损失不多, 但也算是连挫这拨毒贩的锐气。而这几起案子里面,都有张山子还有这个
‘流金岁月’的影子。就在今天早上,我们接到可靠线报,进行毒品交易的地点,就在这间‘流金岁月’,时间就在下周二晚!”
赵逸飞率先发问:“这意思,我们下周二要直接进这间会所?” “是。”李队手里拿着一叠资料,“这些资料每人一份,待会儿都
抽空好好看一遍。下周二晚,千秋,周时,你们两个打头阵,先去‘流金岁月’,正大光明地查一波。”
沈千秋已经看完了一部分资料,不禁皱起眉:“可是我们没证据……” 李队拿起杯子吹了吹茶叶,脸上的笑容颇有几分成竹在胸的味道:
“所以说你们是打头阵的。重头戏,这次要看逸飞还有嫣儿的!”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放在桌上。
“VIP卡!”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出声。
李队笑着瞥了赵逸飞一眼:“上次就为这个,你还让千秋求这个求那个的,这不现在东西也给你备齐了。”
赵逸飞眼睛都亮了:“李队,您可真行!”
李队摆了摆手:“这可不是我的功劳!要夸就夸你们骆师兄去!” 周时闻言也啧了声:“骆队?他们禁毒处真行啊!这玩意儿也能搞
到手!”
李队在桌边坐了下来:“闲话不提,说正经的。禁毒处的同事了解到,下周二,依照‘流金岁月’的惯例,会有一个比较特殊的聚会, 具体特殊在哪儿,咱们的人也没进去过,还真不知道。这张卡片能带三个人进去,但我看了,咱们组里,最适合这次任务的就属赵逸飞还有千秋,可是千秋之前已经暴露了。所以只能换嫣儿上。”
沈千秋有点担忧地瞥了嫣儿一眼:“可是嫣儿一点功夫都不会。” 黄嫣儿这还是第一次以记录员以外的身份参加会议,激动得小脸泛
红:“没事的,我会注意听指挥,不会乱跑。”
赵逸飞微微皱起眉:“李队,千秋之前那次,也只是跟贺子高打了个照面,对方还不一定知道她是谁。可让她这次以警察的身份去跟贺子高硬碰硬,会不会……”
“这你就不懂了。”周时推了推眼镜,有理有据地分析道,“越是放在明面上的,往往越安全。千秋这么穿着警服往贺子高面前一站,对
方反而不敢怎么着了,就是想派人跟踪也得掂量掂量。”说着,他朝赵逸飞撇嘴笑了笑,“反倒是你,还有嫣儿,要当心了。”
“周时说得没错。”李队接口道,“所以下周二,你们可以再带一个人进去,只不过咱们组里……”说到这儿,李队蹙了蹙眉。
周时举起手:“要不让我去吧,千秋那边比较容易,可以从文职那边借调一个人过去。”
周时外表并不算英俊,小眼睛,高鼻梁,但胜在气质不错,不笑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有点酷酷的感觉。要是把眼镜一摘,再穿上正装好好捯饬一番,倒蛮像那种常去会所的精英男类型。
李队盯着他琢磨了好一会儿:“也行。不过你们进去之后最好分开,三个人凑在一起太惹眼了。”
周时点头:“我身手一般,嫣儿跟紧逸飞,我自保没问题。” 黄嫣儿连连点头,一边还习惯性地在笔记本上记下一些东西。
“那好。”李队看了眼时间,“就先到这儿,逸飞,嫣儿还有周时,你们三个再过来这边。我们和禁毒处的同事一起开个会,部署一下下周二会所的行动。当晚的行动由我担任指挥,其他部门同事在外面随时等待支援。一旦你们有所发现,我们的人会在第一时间,把在场所有人牢牢摁死,所以都不要太紧张。”
众人点头。
很多年之后,沈千秋再想起这一晚的事,仍是忍不住问自己,如果那天晚上跟赵逸飞一起进会所的人是自己,是不是之后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但她想不出一个完满的答案。有关人生的所有假设,从本质上来讲都是伪命题。
2.
当天下午,众人正为即将到来的下周二会所之行摩拳擦掌,办公室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黄嫣儿把人带进来时,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僵硬来形容:“李队, 这人叫吴帆,他说是他一时冲动,杀了梁燕。他是来警局自首的。”
此言一出,整个办公室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赵逸飞率先站了起来。紧跟着,周时摁住沈千秋的肩膀,也站了起来。
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盯着这个主动投案的男人看。
他看起来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年轻男人,头发有一阵子没洗了,有些发油,身穿旧皮夹克,铆钉牛仔裤,脚上的耐克鞋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从一进屋就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
李队朝站着的俩人使了个眼色:“带去问询室。”
赵逸飞和周时一左一后夹着那个自称“吴帆”的男人离开了办公室。黄嫣儿想瞧热闹,也悄么声地跟了上去。
沈千秋刚要起身,被李队一个眼神制止了。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个,李队开口:“小沈,这案子你怎么看?”
沈千秋还沉浸在有人来投案自首的惊讶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李队,说老实话,我真没想到这案子还会有人自首。”
李队呵呵一笑:“怎么啦这是?查的案子多了,人也消极了?”
沈千秋摇摇头:“不是……周一那天法医就说了,初步的验尸结果可以肯定,公园只是抛尸地点,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我是觉得……既然都懂得抛尸掩盖罪证了,怎么可能又自己跑来自首?”
李队从烟盒里拿烟的手微微停顿,扫了她一眼,又朝问询室的方向努了努嘴:“别急,看看周时他们能问出些什么来。”
沈千秋低头看着笔记本陷入自己的思绪,而李队则望着窗外的景色,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点着的烟就这么慢慢燃着,烟灰积了有一寸多长。有好一阵儿,办公室里的两个人各自沉思,都没有讲话。
直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紧接着,门边冒出一颗小脑袋。黄嫣儿扒着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李队,千秋,招了!都招了!”
李队蓦然回过神,手上燃着的香烟一抖,寸许长的烟灰无声落地。沈千秋也有点怔住,就见黄嫣儿朝两个人招手,示意大家一起过
去:“我刚站在小窗户那偷听,那个吴帆说得头头是道,而且他还知道梁燕在‘流金岁月’打工,杀害梁燕的凶手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3.
吴帆前来投案的第二天,刑警大队技术科确认其家中浴室为梁燕遇害的第一现场。再加上此前他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叙述犯案经过也有条有理,且与法医的验尸结果全部吻合。前后不过短短一周,梁燕遇害案就这样水落石出了。
这天下午,骆杉带着两个手下兄弟找到李队,提议两个部门一块聚聚。一是为梁燕案顺利告破,二是3·11毒品案进展顺利,也是时候让大家伙松松弦,顺便联络一下感情。聚餐的地点就定在大门外的那家“缘来湘聚”。
晚上七点,李队带着手下七八个人,和骆杉手底下几个兄弟,齐聚在“缘来湘聚”饭馆二楼的雅间。
雅间里摆了两张桌子,饭菜都是提前订好的,人到齐,服务员就开始上菜。大概考虑到队伍里男同志居多,饭量大,爱吃肉,端上来的菜多是硬头货:板栗红烧肉,酸菜汆白肉,东坡肘子,酱烧排骨……目不暇接的各类荤菜端上来,顿时受到大家伙的热烈欢迎。沈千秋和赵逸飞、周时、嫣儿坐在一桌,大概是考虑到还有两个女孩子,桌边的几位好歹还收敛点,菜端上来也知道让女孩子先夹。另一桌就没这么太平了,一盘菜端上去几乎三两下就被抢光,看得负责上菜的服务员目瞪口呆。
最后一道菜端上来,更是引得全体人员的一阵欢呼,连沈千秋也是眼前一亮——竟然是一道烤乳猪!
沈千秋忍不住小声问李队:“李队,这顿饭……能报销吗?” “缘来湘聚”这家菜馆在附近很火,分量足,味道正,就是价格贵
了点。一般都是队里破了大案,或者年底庆功,李队才请大家来这撮一顿。最出名的这道“烤乳猪”,沈千秋是慕名已久,但一只乳猪要八百大洋,可不是他们这样的平民消费得起的,所以每次都是对着菜单看看,过过眼瘾就好。没想到这次两个部门聚餐,竟然这样大手笔!
李队也皱了皱眉,刚要说什么,就听负责上菜的服务员说:“诸位,酒水和饮料都放在旁边的酒水架上,不够的话喊一声,我们会让人
再送过来。”他看了眼手上的账单,说,“噢,还有,餐费已经有人付过了,如果需要加菜加酒水,需要另算……”说着,他瞟了一眼隔壁桌,微微一鞠躬:“诸位尽兴。”就退了出去。
服务员临走前的那一眼,瞄的方向正坐着骆杉。在座的各个观察力过人,哪里看不出这个。众人先是一静,紧跟着就有人喊出了声:“骆队!土豪啊!”
“是啊!骆队,求包养啊!” “骆队我听说这家餐馆的甜点也特别好吃,咱们要不要来点尝尝啊?” “你一大老爷们儿吃什么甜点?娘炮!” “骆队,代兄弟们说声谢谢!”
李队皱了皱眉,刚想起身,那边骆杉已经起身走过来。大黄机灵地跟他换了座位,去隔壁桌大快朵颐。骆杉则在李队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次的案子,多亏诸位。”骆杉端起啤酒,倒了一杯,朝李队敬酒,“李队教导有方,这一杯,我敬你。”
李队端起啤酒,看了骆杉一眼,说:“不敢当。能连续几次顺顺当当捉到这伙毒贩,多亏了你消息灵通。”
骆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浅笑了一下:“这也都是当初师父教得好。” 李队闻言也笑了笑,没说什么,干了手里的酒。
赵逸飞在另一边和沈千秋咬耳朵:“哎,刚刚达哥跟我说,骆杉刚进警队时,好像是在咱们李队手底下干的。”
这个八卦倒是新鲜!沈千秋闻言也来了精神,小声问:“那刚骆队嘴里说的师父岂不就是……”
赵逸飞朝李队的方向飞了个眼风,点了点头。
沈千秋顿时精神振奋,没想到骆队和李队还有这层渊源! “嘀咕什么呢?”沈千秋的脑袋被拍了一下,一转头,就见李队似
笑非笑地瞪自己,“没听见骆队跟你说话?”
沈千秋连忙看向骆杉,绷直了脊背,就差没直接站起来了:“骆队!” 骆杉见她这么紧张,也不禁笑了,举起酒杯朝她敬了敬:“女大学
生那个案子,我听队里的人说了,做得不错。” 沈千秋连连摇头:“没有,是我们运气好。”
骆杉浅笑着说:“运气再好,也要功夫到了才行。”他看了李队一眼,说,“说起来,你手底下这两个,跟我都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算起来也是我的直系学弟学妹了。”
李队闻言也是一笑:“你们学校厉害啊,优秀毕业生遍布全国,再来两个就把我们警队全部攻陷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笑声之中,骆杉朝她遥遥一敬,抬头,一杯啤酒就见了底。沈千秋见状,连忙也端起酒杯,把自己那杯喝个见底。
骆杉站起身,提高声音说了句:“各位兄弟吃好喝好,我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说话间,他裤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众人自然还想留他,骆杉却抬了抬手,接起电话,对着手机做了个手势,就这么先一步溜了。
沈千秋还有点意犹未尽,小声问李队:“李队,骆队从前是不是也在咱们部门干过啊?”
“他在好几个部门都待过。”李队点了根烟,偏过脸看沈千秋, “千秋,当刑警,官做多大不重要,知道什么最重要吗?”
沈千秋想了想,小声说:“破案率?”
李队吐出一个烟圈,沉默片刻,说:“是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他看了沈千秋一眼,“破案固然是好,但急于求成,总会出错。凡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才能对得住帽檐上的国徽。”
另一边,嫣儿把烤乳猪挨个分到每个人碗里。见沈千秋和李队一个小口抿着啤酒,一个大口吸着烟,在那一本正经地聊起了天,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说:“李队,你也不以身作则。好不容易吃顿好的, 还抽烟喝酒,还能不能好好吃顿饭了?”
李队被训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烟已经被黄嫣儿拿去碾在烟灰缸里。她手里还塞了一碗油光锃亮的乳猪肉:“快吃!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行,行,这就吃。”李队心疼地瞥了眼烟灰缸里碾灭的那根黄鹤楼,忍不住说了句:“嫣儿啊,下回能不能等我抽差不多了……这黄鹤楼,我一个月才舍得买两盒……”
沈千秋忍不住乐了:“李队,要是让嫂子知道了,别说一根,一盒都给你直接扔垃圾桶。”
李队的妻子一直都勒令他戒烟,李队平时都是在单位吸两根,还不敢多吸,就怕回家被妻子闻出衣服上沾了烟味。队里几个人都去李队家里吃过饭,自然知道嫂子是不让李队抽烟的,除了嫣儿坚决站在嫂子那边,一看到李队抽烟就没好脸色,其他人像周时、沈千秋,偶尔还会给李队打打掩护。
桌上的氛围一时又热闹起来。大家伙吃吃喝喝,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有多快。直到沈千秋兜里的手机响了又响,她把电话拿出来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接起电话,就听手机那端传来白肆焦急的声音:“千秋,你在哪儿?你周围怎么这么吵?”
也不能怪白肆多想,毕竟前几天他们俩才一起去过“流金岁月”, 沈千秋平时又都是单位和家两点一线,见她这么晚还没到家,又陡然听到她周围环境嘈杂,白肆自然就往不好的方向想。
沈千秋摁住耳朵低声说:“我就在单位附近。今天部门聚餐,闹得有点晚了。我这就回。”
“你在警队附近?哪家饭店,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同事都还没走,我跟大家伙一块回去,有伴儿。” “我就在你们刑警大队门口呢,你告诉我地点,我过去接你。”
怪不得这么急,肯定是看办公室黑着灯,知道自己没在加班,这才不放心了。沈千秋嘴上不说,心里却暖烘烘的。从前没有白肆的时候也不觉得什么,现在俩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吃饭、出行都有人照应,偶尔晚归还有人担心自己的安全,不得不说,这样温暖的感觉对沈千秋来说实在有些久违。上一次被人这么惦记着接回家里,仿佛还是上初中时的事了。
这么想着,沈千秋心里愈发柔软,语气也温和了几分:“那你在那等着,我这就下去。我在街道对面的‘缘来湘聚’。”
挂了电话,突然发现左右显得有点安静。李队打趣地瞟了她一眼: “找男朋友了?”
沈千秋大窘,连忙否认:“不是,不是。” 赵逸飞倒是很敏感:“是白肆?”
沈千秋点点头:“他过来接我,我就先走一步了。”
李队听着这名字有些耳熟,就朝赵逸飞投去一个问询的目光。
沈千秋拿上背包,朝众人做了个告别的手势,就悄悄溜出了门。身后,赵逸飞神情复杂地跟李队解释:“就是上次说他朋友有‘流金岁月’VIP卡的那小子。好像是千秋亲戚家的小孩,还在上大学。”
黄嫣儿竖着耳朵听着,也跟着添了句:“噢!我知道!就是前两天送千秋上班的那个男孩子!长得可帅了,还开了一辆黑色路虎!”
赵逸飞一撇嘴:“那小子家里有钱,得瑟的。”
黄嫣儿这一晚也喝了一些啤酒,脸颊红扑扑的,听了这话眨了眨大眼,不赞同地摇了摇手指:“你这是仇富心理。”说着,她扳着手指数着说,“有钱,脸帅,又年轻。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的对象啊!千秋真是好福气。”
赵逸飞还想再说什么,又住了嘴,最后干脆拿过椅背上的外套站起身:“时间不早,我也撤了。”
黄嫣儿也跟着站起来:“哎,我也不行了,我也撤。”
赵逸飞见她站都站不稳,伸手扶了一把:“你这样还能坐公交回去?” 李队笑呵呵地给大家伙分配任务:“达哥、周时再陪我喝两瓶。嫣
儿是女孩子,是该早点回家。逸飞啊,你负责把嫣儿送到家。”
赵逸飞心里堵得慌,但也看出嫣儿是真有些醉了,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4.
车上,白肆见沈千秋脸颊微红,双眼晶亮,呼吸间隐隐还闻得到一股酒味,皱了皱眉问道:“你喝酒了?”
沈千秋点了点头:“喝了两杯。” “你们队里有什么喜事,弄得全员出动,还喝酒庆祝?”
说到这事,沈千秋脸色难免有点奇怪。白肆看得清楚,不禁也跟着
好奇起来:“怎么了?”
沈千秋摇摇头:“也没什么。梁燕的案子破了,我们李队负责跟进的另一个毒品案也有很大收获,大家伙都高兴,就两个部门聚在一起吃了顿饭。”想到骆杉,她不禁露出笑容,“另一个部门的负责人是骆杉,就是你那个同学骆小竹的哥哥。而且我今天才知道,李队好像还是骆杉的师父。”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看起来不高兴吗?”沈千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还以为自己这
一晚上都掩饰得很好。 “能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事。”白肆看见她的动作,不禁也笑,“放
心吧,不是像我这种认识你十几二十年的,看不出来。”
沈千秋放下手,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案子破的有点太顺利了,心里别扭得慌。”
白肆觉得有意思了。
案子没破起早贪黑,案子破了苦大仇深,要都按照沈千秋这种方式过日子,刑警同志们还能不能活了?他有点无奈地瞥了沈千秋一眼: “你是觉得案子破的太容易了,没有成就感?”
沈千秋摇了摇头。她当刑警又不是为了刷存在感,而且这几天手头陆续又来了其他案子,办公室几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她哪里会因为这么不靠谱的原因伤春悲秋?
那个吴帆的供述没什么疑点,且与法医的尸检结果全部吻合,事后也确认他家中正是梁燕的第一死亡现场。动机合理,人证物证俱在,做结案处理并没什么可质疑的地方。
据吴帆所说,梁燕以怀孕为要挟跟他索要一百万人民币,否则就结婚,而吴帆既拿不出那么多钱,也不愿意这么早结婚。当天两个人一起在家吃了晚饭,还喝了不少酒,梁燕因为妊娠反应,还呕吐过。后来吴帆帮她擦洗裙子上的呕吐物时,两个人发生口角,吴帆因为不堪压力,情绪失控激情杀人,用一把水果刀刺入梁燕的小腹导致后者失血过多而亡。
可如果是普通意义上的激情杀人,为什么事后还知道要把死者的指甲都剥去,还懂得用酒精把死者身体擦洗一遍再抛尸呢?
吴帆的解释是,自己发现梁燕死了,大脑一片空白,他平时也喜欢看一些犯罪心理类的书籍,就迷迷糊糊按照记忆里的一些作案手法去操作了。包括脱去梁燕身上的衣物,用酒精擦拭她身体上的痕迹,剥去她十个手指上的指甲,以及用自己平时开的那辆轿车将尸体运到公园的小树林里进行抛尸。
虽然每一条都能跟验尸报告上写的对得上,但总觉得哪里透着一股子别扭劲儿。
5.
两个人回到家,白肆正在厨房煮茶,就听到客厅里响起沈千秋的声音:“别啊,你就别过来了。我没在家……”
白肆走到厨房门口,就见沈千秋握着手机,脸上挂着为难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就见这姑娘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闭了闭眼说:
“我真没在家,我在白肆这边呢!” 被提到名字的人挑了挑眉。
又过了一会儿,就见沈千秋咬咬牙,说:“胡说!那你过来,过来!” 五分钟后,沈千秋掩面奔到厨房,扒着厨房门小小声地对着里面
说:“那个……刚赵逸飞打电话,说给我送夜宵,结果得知我在你这儿,他说干脆拎着夜宵过来,大家一起吃。”
门被人从里面拉开,白肆半点没纠结赵逸飞要过来这个事实,而是径直问道:“他买了夜宵?买的什么。”
沈千秋一扶额头,她刚刚哪还顾得上问这个,光是他们三个人马上要在这里狭路相逢的事就足够使她晕头转向了。
白肆一皱眉头,说道:“我烤了洋葱蛋糕,还有红茶和你上次说想尝的芒果乳酪。他别带一堆麻辣烫酱猪蹄之类的过来,我这可没有酒。”
二十分钟后,沈千秋发自内心地感慨,白肆简直是预言帝!
跟随赵逸飞一起过来的不仅有麻辣烫,还有花生米、鸭脖子和一打啤酒。
三个人坐在茶几上,各自垂头望着桌上的东西,没有人说话。
最后还是沈千秋先有了动作,她先端起红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嘴唇,然后开口:“那个,我看今晚啤酒就别喝了……”
赵逸飞一脸受气小媳妇儿的样子垂下头。
沈千秋还在低头研究茶几上的食物,这回撤下去的是芒果乳酪: “这个看着就好吃,但是热量太高了,而且整个桌子就它是甜的!”
芒果乳酪含泪被塞进冰箱。
麻辣烫,鸭脖子,咸味的洋葱蛋糕,微苦的红茶……这回看起来就和谐多了。
沈千秋挥挥手,示意大家开动,一边还给两边分别介绍:“尝尝这个蛋糕,白肆同学亲手烤制!咸味的,特别好吃,包你吃了一回还想吃第二回!”
“花生米、鸭脖,都是经过我和赵逸飞同志多次实地考察,试吃无数回,最后选定这家。两年了,每一天都那么好吃!每次店主摆出来半个小时肯定卖光!”
基本介绍完毕,沈千秋先动手了,先塞了一块鸭脖子到嘴里啃了起来。女士都这么主动了,两位男士也不好再矜持什么。
一顿愉悦中透着诡异的夜宵就此拉开帷幕。
聚在一起的三个人里,两个是吃货,不然也不会如沈千秋所说, 和赵逸飞两个一家接一家的试吃鸭脖子了。白肆虽然称不上老饕,但这人挑剔讲究是出了名的,吃穿用度上都不会亏待自己。所以这样一顿夜宵,看着怪异,吃起来味道还真不差。
麻辣烫和鸭脖都是又香又辣,洋葱蛋糕解辣且香,搭配上微微苦涩的红茶,简直好吃得停不下来……沈千秋咽下最后一口热茶,缓缓吐出一口气,捧着肚子向后靠倒在沙发上:“好满足……”
赵逸飞是吃得多,白肆是吃得慢,这两个显然都还在战斗状态,一个啃着鸭脖子,一个拿手捏着花生米吃着,嘴上都没停。
赵逸飞见沈千秋空出手了,嘴里嚼着鸭脖子指挥她:“千秋,给我倒杯水!”
那边白肆从旁边捞起一罐啤酒打开,默不作声喝了一口。赵逸飞“嘿”了一声,立刻告状:“千秋,他犯规!”
沈千秋站起身,也拿了一罐啤酒打开喝起来。
赵逸飞扁扁嘴,显得特别委屈:“你们两个都欺负我……”
沈千秋咽下一口啤酒,喘匀了气,以一种指点江山的语气教导赵逸飞:“师兄,你懂什么叫‘相时而动’吗?你来之前,白肆刚泡好一大壶红茶,你知道这红茶多少钱一两吗?放着泡好的红茶不喝喝啤酒,不仅仅是浪费,还是自虐你懂吗?”
赵逸飞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半天才点点头:“懂了。” 沈千秋朝白肆一扬下巴:“分一罐啤酒给他。”
赵逸飞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就知道小师妹对我最好了。” 于是夜宵的下半场开始了。
赵逸飞喝完一罐啤酒,忍不住叹了口气:“千秋,其实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聊聊梁燕那个案子。”
沈千秋瞥他一眼:“都结案了,你想聊什么?”
赵逸飞晃晃脑袋,伸出食指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嫣儿跟我说, 按照流程,这案子结了,梁燕的尸体是要交由家人处理的。但她今天打了一整天的电话,梁家还是没有人接。”
这应该也算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一个疑点吧。家里姑娘失踪被杀, 可父母一点都联系不上。按照梁燕档案里写的,她父母是在湘城开小卖铺做小买卖的,这样的人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当口完全失去联系呢?
不过沈千秋没立刻接话。
倒是白肆开口道:“联系不上死者家人,这种情况也不算稀奇,毕竟什么样的家庭都有。赵大哥是觉得这里面还有什么蹊跷?”
赵逸飞单手撑着下巴,摇摇头,目光有点发直:“我说不上来…… 但这案子,我总觉得有点怪。那个吴帆也怪怪的。”
“他哪里怪了?”
赵逸飞颇有深意地看了沈千秋一眼:“你说,这个吴帆如果不主动投案自首,咱俩用多长时间能查到他身上?”
沈千秋简直醍醐灌顶,瞬间明白过来她之前一直觉得别扭的那个关键在哪儿了!如果根据他们之前的线索继续往下查,那接下来他们要盘
查的地方,一个是“流金岁月”,另一个就是梁燕的老家。可如果按照这两条查下去,能查到吴帆身上的可能性极低。毕竟,就连梁燕的同学和父母都不知道这个吴帆的存在。
他这个罪魁祸首简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白肆抛了一颗花生米到嘴里,不咸不淡地开了口:“可如果他不是凶手,为什么要投案自首呢?”
赵逸飞摇晃着脑袋:“要么他确实参与了杀人过程,做贼心虚;要么,他就是个顶缸的。”
此时沈千秋心里的感觉可以用惊涛骇浪四个字来形容。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这个案子的真凶正逍遥法外。这种感觉太可怕了,沈千秋几乎一瞬间冒了一头冷汗:“可技术科那边给出的鉴定报告说……吴帆家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越是这样说,她就越发觉得他们现在揣测的方向让人不敢再往深了想。赵逸飞朝她眨眨眼,凑近沈千秋的耳朵低声说:“刚刚你走得早,
嫣儿喝得有点多,我送她回家,你知道她在路上跟我说什么吗?”
沈千秋看着赵逸飞的眼睛,这家伙生得剑眉星目,认真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睛更是亮若星辰。两个人一起吃过那么多顿夜宵,喝过那么多次酒,沈千秋知道他看着一瓶就倒的量,但其实酒量深得很。很多时候,他都喜欢稀里糊涂地就着酒劲儿说点平时不好说甚至不能说的话。
沈千秋这样想着,便看着他的眼睛问:“她跟你说什么?” “嫣儿说,今天她怎么都联系不上梁燕的家人,就想去找李队商量
一下,结果你猜李队怎么说?”赵逸飞这次没有卖关子,一口气地低声说道,“李队说,技术科那边刚放话,停尸房那边也没地方了,让咱们打声招呼把尸体拉殡仪馆,走正常程序吧。”
沈千秋皱着眉:“这意思是要趁早火化?” 赵逸飞点点头,又灌了一口啤酒。
6.
赵逸飞和沈千秋说起悄悄话的时候,白肆已经站起身来收拾茶几上
的东西,而后更是干脆跑到厨房里待着,半天都没动静。
沈千秋一扭头,这才发现白肆没了影,正要起身,就被赵逸飞一把拉住:“千秋,你跟我说实话。”
沈千秋扭头看他,大概因为是站着的缘故,显得有点居高临下的况味。这么一看,她才发现赵逸飞今天可能确实有点喝高了,一双眼睛亮亮的,颧骨还有点泛红,便说:“师兄你问。”
赵逸飞咽了口唾沫,眼睛一闭,把心一横:“你是不是……是不是跟姓白那小子住到一块了?”
其实他今天先到了沈千秋家门口,擂了半天门都不见有动静,这才给她打的电话。进了白肆家门,赵逸飞一眼就看到沈千秋脚上的拖鞋, 茶几上摆着的喝水杯子,以及连着客厅的阳台上挂着的衣服。
太多的细节,他不用一一去看去琢磨,只消看看白肆眼睛里那份笃定,再回想那天两个人在咖啡厅付款时的谈话,就能得出一个事实:沈千秋根本不是凑巧来白肆家里做客,她是已经住在这儿了。
哪知沈千秋的态度比他料想的坦然多了:“对啊!上周末吧,我回家收拾了两件衣服,就先搬过来住了。”
赵逸飞被沈千秋的态度弄得都有点懵了:“你为什么……”
沈千秋手一挥:“哎,说来话长。不过白肆这儿住着是挺舒服的, 比我那房子条件好多了。”她看着赵逸飞一脸被震得无以复加的表情,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不过你放心,我也就住一段,那房子我可还交着房租呢,早晚要回去住的。”
赵逸飞觉得事情好像跟自己原本设想的有点不一样:“你……你跟白肆其实是亲戚?”
其实沈千秋和白肆是失散多年的姐弟,她的真实身份是跟白肆家境差不多的富家大小姐?
沈千秋推了一把他脑门:“你挺能想的啊?”她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是有必要和赵逸飞大致解释一下,就说:“我们俩从小就认识,小时候两家关系还挺好的。后来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就离开平城到这边定居了。然后前些天……你不是也看到了么,那么巧,我和白肆就在他们学校遇上了。我当初从平城走的时候吧,也没跟他说一声,他到现在都
挺怨我的。我就想着,修复一下关系,就暂时先到他这住些天。”
赵逸飞凭借自己超强的脑补能力,已经顺着沈千秋的话想象出了一部电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那你这是打算负荆请罪,还是以身相许啊?”
沈千秋听着他前半句话还觉得挺对自己的心思的,听到后半句话简直恨不得把他一巴掌拍死:“你是禽兽吗?白肆比我小快五岁的好吧!”
赵逸飞目光更忧郁了:“我这是忠言逆耳。”
沈千秋把啤酒罐从他手里夺过来放在一边:“行了,我看出来了, 你这是真喝高了。那个……”
转过身的时候,沈千秋才发现,白肆端着两杯水,也不知道站在身后听了多久。
沈千秋觉得自己和赵逸飞的对话真是不堪回想,只能指了指罪魁祸首:“那个……他今晚有点喝高了,要不让他睡客房?”
白肆这房子挺大,除了他自己睡的主卧,还有三间卧室。三个房间沈千秋占了一个,还有一个让白肆改成了书房,正好还剩一间,看这样子今晚是要派上用场了。
白肆把手里端着的水放在茶几上:“你喝了这杯水去睡吧,我把他弄过去。”
折腾了一个晚上,沈千秋这会儿也有点上来酒劲儿,脑子也不太转得动了:“嗯。那好,我去洗漱了,晚安。”
客厅里只剩下白肆和赵逸飞两个。
赵逸飞原本被沈千秋推了那一下,靠着沙发仿佛睡了过去。可这会儿却当着白肆的面睁开眼,再看这人,哪里还有半点醉酒的迹象?
白肆半点儿不吃惊,朝着一间卧室的方向指了指:“卧室在那边, 是你自己过去,还是我扶你过去。”
赵逸飞弯起眼睛一笑,显得特别诚恳:“酒喝多了,腿有点麻。要不你搭把手扶一把?”
白肆微微躬身,手臂撑在他衣领子后头,几乎没怎么用力气,就把赵逸飞整个人提了起来。
赵逸飞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身体一轻,再一抬头,就见白肆一手扶着
自己胳膊,状似关切地笑了笑:“赵大哥,走吧。”
赵逸飞也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赞叹了句:“功夫挺不错啊。”
白肆没有说话。直到两个人并肩进了卧室,赵逸飞才开口道:“今晚多谢你招待了。”
白肆颔首,看着他道:“赵大哥是千秋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千万别客气。”
赵逸飞微微沉吟,最后还是在白肆转身之际叫住他:“白肆。” 白肆转过身。
赵逸飞看着他道:“我说这话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但是白肆,你和千秋可能小时候交情很深,但毕竟这中间也有十几年没见了。千秋这人吧,乍一接触觉得她性子挺冷淡,时候长了就发现,她是典型的面冷心热,对熟悉的朋友比对自己都好。现在因为你一句话,她二话不说就搬过来。她毕竟是个年轻女孩,这么跟你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你们俩又非亲非故的,别人会怎么想她?她自己可能提都没跟你提过。我想你如果是真心为她好,最好还是尊重她的意见,也顾及一下她的名誉,这才是真正对一个人好。你说呢?”
白肆浅浅一笑,那笑容极礼貌,也极疏离:“你的意思是,千秋过来跟我同住,她心底是不愿意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迁就我,补偿我?我表面上对她好,其实是在委屈她,你是这个意思吧?”
这话说得比赵逸飞那一大套直白多了,直白得有点刻薄。赵逸飞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冷:“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白肆笑着看他:“那你怎么知道,千秋不乐意呢?”
赵逸飞一时语塞。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仗着年龄的优势,认为自己比白肆大,阅历多,为人处事都比他老道圆滑,其实是有点小瞧眼前这个男孩子了。
白肆又笑了笑:“我知道赵大哥说这番话是为了千秋好。如果哪天千秋在这儿住腻了,想走了,我不会阻拦她。”说完,他似有深意地瞥了赵逸飞一眼,“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正事,你也早点休息吧。”
赵逸飞讷讷地道了声“晚安”,关上门转过身,下意识地打量了下房间。
人们常说,一个房子里卧室的装潢最能体现一个人真正的品位和偏好。这间卧室不大,地面铺着深褐色的木地板,床、衣柜和外面客厅的摆设一样,都是一色的原木家具。墙壁刷着一层浅浅暗暗的颜色,赵逸飞眯着眼观察片刻,才辨别出这颜色应该是传说中许多女孩子会喜欢的玫瑰灰……想到这儿,赵逸飞陡然一个激灵,将白肆家中的种种陈设回想了个遍,最终确定无论是墙壁的刷漆还是家具的质地,都是前不久他帮沈千秋搬家时,听她说过的喜好。
从之前与沈千秋的交谈来看,她住进这里也没多长时间。也就是说, 白肆买下这套房子时,肯定是没跟她就此进行过交流的。他却能在最大能力范围内照顾沈千秋的喜好,并且三言两语就劝她搬进来同住……
赵逸飞眯起眼睛,看来他之前有些话说的不对。
虽然这两个人十几年不见,但白肆对沈千秋的了解,却比他以为的还要深刻许多。
带着这样的思绪,赵逸飞连被子都没盖,枕着手臂躺在床上睡着了。
而另一边的两个房间里,灯光也亮了许久才熄。
沈千秋喝了半杯水躺在床上,没有立刻入睡。大概是酒精的作用, 她的思维不像平常那样敏捷,有些钝钝的,但也正因为此,更方便人静下心来想清楚一些事。
赵逸飞带来的消息让她想清楚了一些事,也让她模糊了一些思绪。那天自己那么轻易松口,答应白肆搬过来同住,真的只是因为内疚和补偿那么简单吗?
如果只是为了所谓的“赎罪”,为什么和白肆在一起的时光,却比一个人独处要开心许多呢?
事情过去这么久,时间上也隔了这么长,有关父亲的所有线索几乎都断了,就连那个李三川看起来都没什么可疑了。而她和白肆依旧能够在多年之后如此融洽的相处,是不是意味着……她也是时候放下过往的所有,真正开始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