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故人新知
江雪落2023-08-01 17:1110,727

1.

清早,沈千秋才进办公室,就听到李队的声音:“千秋,你跟我来一下。”

沈千秋抬起头,就见李队穿着一身警服,脸挂寒霜,转身进了小办公室。办公室其余几个人,赵逸飞,黄嫣儿,还有周时,都对她露出同情的神色。

沈千秋应了一声,脱掉外套放下包,跟在李队身后进了房间。

一进房间,李队就将手里那叠资料狠狠摔在桌上:“沈千秋!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凡事都要先汇报,再行动?”

李队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性格耿直,话也不太多,平时没什么正事时是个好好先生。可队里的几个人都知道,这位出了名的“老好人”一旦发起脾气,可吓人得厉害。

李队手里那叠资料很厚,外面还扣着硬皮夹子,摔在桌上的声音特别响。不光沈千秋能听到“砰”的一声,就连外面大屋里的几个人都听得清楚,向来做文职工作的黄嫣儿更是被吓得一个哆嗦。

沈千秋抿了抿嘴唇,回答:“说过。”

李队深深吸了口气,却还注意压着音调:“那你怎么昨天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进了那家会所?”

沈千秋昨晚几乎一宿没合眼,早上起来强打精神提早到单位,就是想着昨晚的事还需要和李队汇报一下。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就迎来这么一番狂风暴雨般的指责。

沈千秋也不是个脾气柔和的人,忍不住开口说:“李队,您是叮嘱过我们,有什么事要先汇报上级,不能妄自行动。可这几天您和骆队一起忙着追捕3·11案的那几个毒贩,说让我和赵逸飞全权负责梁燕的案子,既然是全权负责,我和赵逸飞又是商量好才行动的,也不能算擅自行动啊!”

李队听到这也愣了一下:“你说你进‘流金岁月’,是为了查梁燕案?” 沈千秋点点头:“对啊,我们从梁燕寝室找到一片金叶子。昨天进

了那家会所我才知道,那片金叶子就是‘流金岁月’的VIP卡……”

李队的脸色更怪,打断她的话说:“你是拿梁燕的那张卡去的?” “哪儿能啊?”沈千秋见越说越糊涂,就把这两天的调查情况系统

讲了一遍,最后说:“昨天也是特殊情况,不知道为什么赵逸飞那家伙迟到了。但我们两个确实是商量过这件事的。”

李队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过了片刻,他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来,又打了个手势,示意沈千秋也坐。

“这件事是我没了解清楚就跟你发脾气,千秋,你别往心里去。” 他的语气放软,沈千秋也跟着松了口气,坐了下来。

李队抬起头,沈千秋这才看到,他的眼睛底下两片乌青,眼里也净是红血丝,看样子似乎也熬了一晚。

李队看到沈千秋也是明显一夜没休息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刚刚我也是太急了,不应该对你发脾气。这事也是太凑巧了……”

“李队,您的意思是……” “昨晚和骆杉他们部门的人一起行动,把那几个毒贩抓个正着,可

跑了个大头……”他扫了眼门口的方向,说,“就是那个毒贩头头张山子。最后有人看到他似乎就是进了“流金岁月”……”

沈千秋咋舌,这还真是巧了!

李队摆了摆手:“既然都进去过了,你说说,有什么收获没有。” 沈千秋便把自己在“流金岁月”的过程都说了一遍,当然“技巧

性”地略过白肆解救她的那个场面没提。

骆杉的重点明显放在另外一件事上:“你是说,你见到了贺子高?”

“对。”沈千秋点点头,“不过看那样子,他来头挺大的,我怕引起他的怀疑,没敢多打量。”

李队苦笑:“千秋,我估计你和你的那个朋友已经引起他的怀疑了。”李队说,“贺子高这个人,我们其实一直有暗中留意。他表面是个商人,名下产业涉及许多领域,但我一直怀疑他这个人的手不怎么干净。据骆杉那边的线人传来消息,说曾经看到张山子几次进出“流金岁月”……”

沈千秋听到这儿,也来了精神:“那我们可以直接把人带回来问问清楚啊!”

李队沉默,过了片刻,又摇摇头:“我听骆杉说,贺子高的这间会所规格很高,往来的人非富即贵。就梁燕的这个案子来说,我们如果贸然派人进出调查,恐怕他一两句话就能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我们不仅不会有什么收获,还很有可能因此打草惊蛇,让张山子心生警惕,坏了大事。”

沈千秋有些不甘心:“那就这么放着这根线不管?”

李队笑了笑,安抚道:“千秋,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可是……”

李队摆了摆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这件事我已经有了决定,梁燕案‘流金岁月’这条线,暂且搁置下来。”

“好吧。”沈千秋点点头。她正想再说什么,就听门外面“砰”的一声。

沈千秋扭头,就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露出赵逸飞、黄嫣儿还有周时三颗脑袋。

李队哭笑不得:“你们这像是什么样子!”

赵逸飞率先举起双手:“李队,李队,你先别生气!我知道我们偷听不对,但你刚刚摔东西摔那么大声音……我们也是怕你把千秋给训哭了。”

周时推了推鼻梁上夹着的那副眼镜,说:“李队,我觉得你们刚刚商量的事,还有再议的余地。”

李队不解:“什么余地?”

赵逸飞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啊,李队!虽然千秋暴露了,可不还有

我和嫣儿呢吗?我和嫣儿可以今晚再进那间会所,把他们查个底儿掉!” 李队面色凝重,明显不太同意:“太危险了,嫣儿是文职,怎么能

跟着你们一起胡闹?而且……” “就是伪装成情侣进去转转,也用不着什么工夫啊!”赵逸飞跃跃

欲试:“而且不是说,千秋的那个朋友有那什么VIP卡嘛,我们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说着,他朝千秋挤了挤眼。

沈千秋两边为难。李队的话不乏道理,可赵逸飞的建议也确实让人心痒痒。毕竟,那个会所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她也好奇得很。如果能双管齐下,同时调查贺子高的会所和张山子的行踪,说不定能更快锁定目标,将张山子这拨毒贩一网打尽!

李队似乎也在考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他沉吟许久,看向沈千秋: “先看看你那个朋友能不能把VIP卡借给我们用用吧。如果可以,我们稍后商量个周全的计划。”

“欧耶!”赵逸飞立刻上前,推上沈千秋的椅子就把她往外推,“千 秋,千秋,快打电话!”

椅子底下有滚轮,沈千秋被他推得险些飞起来。她干脆借个机会脚一蹬地,跃到一边,抬起一只手指,指尖戳住赵逸飞的脑门:“别闹! 让姐先打个电话!”

这下不光赵逸飞,就连黄嫣儿都眼巴巴地看着,双手合十,一副认真祈祷的小天使样儿。

2.

沈千秋本来要到走廊打电话,刚来来回回走了两遍,就发现对门办公室的那位同事已经向她投来关注的目光。沈千秋只能走楼梯下到一楼,找了个楼与楼之间的小拐角,做贼一样摸出自己的手机。

盯着手机看了足有一分钟,电话还没打出来,倒迎来了赵逸飞的微信:“大小姐,你这一个电话打北极去了?人呢?”

沈千秋狠狠瞪了屏幕一样,如果目光能杀人,那估计这会儿赵逸飞早就被千刀万剐了。要不是这小子出的馊主意,也用不着她低三下四去

求人了。

深吸一口气,沈千秋打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号码。

手机铃声响了约莫七八声才被人接起来。沈千秋清了清嗓子,就听那端响起一道微喘的声音:“喂,千秋?”

沈千秋不禁有点奇怪:“你在干什么?”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八点四十五分,糟了,难道这小子正好在上课?沈千秋连忙说:“你是不是在上课?那等你下课了再给我打回来吧。”

“不用。”白肆站在距离教室最远的一个拐角。他刚刚确实在上课,感觉到手机在裤子兜里震动,拿出来一看,没想到竟然是他以为最不可能的那个人打来的。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赶紧溜后门跑啊!一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一个最安静的角落,他才把电话接起来。这时候沈千秋若是再挂断了, 那他之前跑这么远不就全白费了!

“我这边上体育课呢,不妨事。”白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噢……也没有。”沈千秋从小到大都不太擅长做这种主动道歉的事,尤其昨晚两个人因为任务的原因,还亲了那么一……两次……沈千秋越想越不自在,鞋尖在地面上来回搓了搓,硬着头皮说:“昨天晚上,是我太冲动了……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谢谢你啊,白肆。”

手机那端,白肆强忍着嘴角上扬的弧度,轻轻“嗯”了一声:“长这么大,好像是第一次听你给我赔礼道歉。我就不客气了。”

嘿!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了!沈千秋刚要开口把他堵回去,听到白肆又开了口:“道谢就不用了。我帮你是因为我想帮,不是图你什么。”

这么一说,她倒真不好再说什么了。沈千秋抬手用手背蹭了蹭额头,语气也透出了一丝笑意:“那好吧。不过我说谢谢,也不单纯是为了道谢。是我们领导……我们队长想策划一次行动,是针对那个‘流金岁月’的,想再借你朋友的那个会员卡用一用。”

手机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白肆的声音:“别的事我都可以帮你,不过这个不行。”

“为什么?”

白肆也皱起了眉:“具体原因我不方便说,但卡确实不能借。” “好吧。”沈千秋觉得白肆是不是还在怀疑她是想自己行动,不放

心自己的安全才不借卡片,便又加了句解释,“其实不是我用,是我另外两个同事,他们想假扮情侣再进去一趟。”

白肆的语气也严肃起来:“昨天咱们进出那趟应该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你们领导如果想行动,最好再等等。”

“嗯,好吧。”借不到卡,沈千秋也有点蔫,便说:“我还有事, 那我先挂了。”

另一端,白肆看着挂断的电话,露出一抹苦笑。不是他不愿意帮, 昨天那趟已经害他那位朋友掺和进来,两边都是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哪怕是千秋求他,他可以放任自己置诸险境,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朋友涉险。

沈千秋没精打采地回到办公室,朝李队和赵逸飞做了个“叉”的手势:“行不通,他那位朋友不肯借。”当着赵逸飞的面,她不好意思说是白肆不想借,干脆就把责任都推脱到那位“不知名”的朋友身上。

李队听到这个消息,倒有点如释重负,拍了拍赵逸飞的肩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想想其他更稳妥的法子。”

赵逸飞黑着脸蹭到沈千秋身边咬耳朵:“什么情况?”

沈千秋耸了耸肩:“人家朋友不肯借,我有什么办法。”说着,她又瞥了黄嫣儿一眼:“再说了,嫣儿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一点功夫都没有,真跟你出这种任务,估计全刑警大队的男人都要说你不知道怜香惜玉了。”她说这话声音不大不小,黄嫣儿刚好也能听到。她咬了咬嘴唇,眼

神复杂地瞥了沈千秋一眼,又低下了头。

沈千秋被她这颇为幽怨的一眼看得有点莫名其妙,又看了看赵逸飞一脸扼腕的表情,暂时把这两人的负面气场归结为“英雄无用武之地” 的悲叹。

3.

下午,赵逸飞临时被抽调到李队那边跟进毒品案,黄嫣儿小脸沉闷

地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沈千秋望着面前的小本本思索良久,最终决定,于公于私,今天她都要再去会一会那位老川火锅店的李三川。

出了警局,她破天荒花钱打了辆出租车,并吩咐司机:“利川路, 老川火锅店。”

那司机也是个老油条,答应一声踩动油门,穿街过巷,左拐右甩, 前后不过二十分钟,车子就在火锅店外停妥。

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可以说是一天中火锅店最寥落的时候。中午的客人大多散去,留下满桌狼藉待人收整,晚上的客人这个时候且来不了,服务员挪动的步伐都明显慢了几个节拍。

沈千秋快步越过这些动作慢吞吞的服务员,大步流星地奔向后院。才走到门口,就见那李三川一边跑一边用胳膊挡着头,不远处一道

清脆的女声响亮地叫骂道:“好你个李老六!长本事了啊?这才几天工夫,你都敢跟老娘对着干了?”

李三川边退边低声央求:“阿南你先消消气,听我说,这事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子……”

“什么叫不是我以为的那样,人都堵到家门口了,你现在才来跟我解释,早干什么去了你?”

“我是真不认识她哟!我的姑奶奶,你看看我这一穷二白, 我……”

李三川哭丧着脸一跺脚,一扭身,正好和踏进后院的沈千秋来了个脸对脸:“……”

沈千秋绷得一脸淡定:“下午好啊,李老板。”

李三川还没开口,身后追着他一路打的那个年轻女人冲了过来,对着沈千秋上三路下三路好一阵打量,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拧住了李三川的耳朵:“你还跟我狡辩?这不又是一个找上门的!”

“哎哟,这个真不是!”李三川都快哭出来了,朝着沈千秋直摆手, “这位小姐您要是吃火锅就去前面啊,后院雅间需要提前预订的!”

沈千秋趁着女人打量她的工夫,也把对方看了个遍。女人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模样,穿一件藏青色绸子长衫,窄脚裤,脖子上戴了好几串

五颜六色的珠子并银饰,乌黑的长发辫成一个大辫子垂在肩膀,打扮得颇具民族风,张嘴却是一口地道的平城口音。

见沈千秋看她,她一眼就瞪回来:“看什么看?年轻姑娘就应该懂得洁身自好,没看到他已经有主了吗?”

沈千秋闻言险些笑出来,连忙咳了一声忍住,开口道:“我跟李老板之前只见过一次面,这次来……也是有点事想跟他打听。”

女人狐疑地盯着她,李三川也总算暂时挺直了腰板,握着女人的小手想先拯救自己的耳朵:“阿南你听我说,这个真不是……”

被叫作阿南的女人再次精准地拎住李三川的耳朵,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随后朝着沈千秋绽出一朵笑:“好,来者是客。这位小姐既然是有事打听,那就跟我来。”

沈千秋只得跟着这对冤家移步到后院一间屋子里。

进了屋子才发现,这房间并不是上次来吃饭的那种雅座,应该算是自家用的一间书房。房间里摆着旧式大书柜,长书桌,玻璃立柜,侧面摆着两把椅子并一张茶几。

书柜上摆着不少书。沈千秋扫了几眼,发现书籍的种类很杂,有新有旧,能看出来这些书并不是当摆设用,而是确实有人时不常地在翻阅。

沈千秋在女人目光的指示下,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微笑着寒暄道: “没想到李老板还是爱书之人。”

李三川摸着后脑勺呵呵一笑,目光投向女人:“不是我,这些书都是阿南买的。”

阿南姑娘颇为傲娇地哼了一声,在沈千秋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中间只隔一个茶几,手边各摆了一盏茶。其中一只茶盅的盖子翻在一旁,里面残余的茶水袅袅浮起热气,看样子不久前这两人还对坐着喝过茶。

沈千秋无意间扫了一眼,发现茶盅的款式竟然跟小时候爷爷用的那只一模一样,嘴角不自觉就浮起一抹浅笑。

阿南似乎很敏感:“你笑什么?”

沈千秋抬起头,就见阿南面有不悦,便指着茶盅道:“小时候,我爷爷用的也是这个样式的茶盅,看了觉得很亲切。”

大概沈千秋说话的语气自然流露出一种怀恋,很真实,阿南听了也是一笑:“也是巧了,我这茶盅也是个老物件,是从前认识的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说话间两个人彼此看了对方一眼,竟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之前那点仅存的硝烟气转瞬间烟消云散。

李三川大概也没想到,光凭一个茶盅,面前这俩人已经一笑泯恩仇了。但这人惯会审时度势,见两个姑娘都安静了,连忙上前把茶盅撤下来,又是烧水又是换上新茶具,嘴里也没闲着:“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我记得前几天你是和唐少一起来的,对吧?”

“我姓沈。”沈千秋目光追随着李三川,打量他的举手投足。 “原来是沈小姐。”李三川殷勤地把茶水奉上,目光从头至尾都黏在

阿南身上,随后应付道:“不知道沈小姐今天来,是想跟我打听什么事?” 沈千秋仔细观察许久,也看不出个端倪。只觉得除了五官样貌,

面前这个人的语气、神态都与当年那位章叔叔相去甚远,她不禁有点气馁,索性直接问道:“李老板有没有去过平城?”

李三川送完茶,转过身就去收拾书桌上的物什,一边答应道:“平城?当然去过啦。”

阿南在一旁悠悠地道:“说的好像你去过很多趟似的。不就当初我上大学的时候,你去看过我几次。”

李三川哈哈地笑:“是啊,那个时候好傻。” 阿南瞟了他一眼:“现在你也没聪明到哪去。”

阿南的一句话惊醒了沈千秋,她突然反应过来,问李三川:“李老板今年贵庚?”

李三川一愣,随后慢吞吞地转过身来,看着沈千秋:“沈小姐今天来,是想打听什么消息?”这人之前脑子被糊了糨糊,只顾得跟阿南你侬我侬,大概是沈千秋一句话点醒了他,瞬间又恢复到平时的奸商头脑:“消息类型不一样,价格也不一样,沈小姐还是先跟我说说你的具体要求比较好。”

言下之意,搞不好这个价格她沈千秋还付不起!

沈千秋有了片刻的沉默。就在这沉默的空当,阿南开口道:“沈小

姐的问题总围着我们家老六打转,莫不是对老六有什么想法?”

沈千秋哑然失笑,下意识地反驳:“他年纪都可以当我叔叔了,我怎么可能?”

哪知道阿南听了这话也是一愣:“他哪里有那么老?”说着又打量着沈千秋问,“沈小姐今年有二十五岁?”

沈千秋话一出口,也回过味来,不禁暗叹这阿南套话的本事更在李三川之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索性说道: “我今年二十六岁了,我看阿南小姐也没大我两三岁吧?”

“哈哈。”阿南挤眉弄眼地朝她笑道:“你这丫头嘴还挺甜,我和我们家老六同一年生的,今年都三十五了。”

这也算变相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李三川也没有阻止。而沈千秋这一次是真的沉默了。

十一年前她还在上初三,那个时候的章叔叔看起来就有三十来岁了。如果李三川真如阿南所说,今年只有三十五岁,那么光从年龄来讲,这两个人是无论如何也对不上的。更令她沮丧的是,早在她想到要问李三川年龄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自己此前一直忽略的问题,十一年前的章叔叔,和十一年后站在她眼前的李三川,样貌五官那么相像,乍一眼看上去仿佛是同一个人,可怎么会有人十几年模样不变呢?

换句话说,哪怕是真的章叔叔站在她眼前,也不该跟她记忆里的那张脸一模一样啊。

两个人见沈千秋一句话都不说,也就没有着急说什么。阿南不慌不忙地品茶,李三川则每过一会儿就给她添上一些热水,两个人偶尔还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几句体己话。

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最后沈千秋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上下前所未有的沉重,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低了许多:“对不起啊李老板,阿南小姐,打扰了。”

“哎,不要这么说。以后欢迎随时来这边吃饭啊。”李三川放下水壶把人送到门口,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折返回来。

一转身,就看到阿南捧着茶盏,似笑非笑:“李老六,这回你要怎么谢我啊?”

4.

沈千秋走出老川火锅店的时候,正是下午三点多钟的光景。春季的天气有些多变,来时路上还是阳光明媚,这时候却已然乌云罩顶。然而沈千秋没有心情去关注这些,她只觉得自己太蠢了,这么简单的一个悖论,自己居然要经人提醒才想得明白,实在是智商欠费。

既然李三川不是章叔叔,那真正的章叔叔又在哪里?为了查明父亲当年的事,她找章叔叔找了十一年,本来以为这次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可刚刚李三川和阿南的对话太过自然真实,根本不像是撒谎诓她的样子,原本刚有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

沈千秋没有心情去关注头顶天气的变化,自然也就没留意到周遭的动静。所以这一次,白肆很轻易就避过她的眼睛,目送她离开之后踏入了老川火锅店的后院。

前脚才送走一位,后脚就又迎来了这位“唐少爷”,李三川此时的心情实在有点微妙。

白肆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方向: “今天第一件事,我想知道刚走那位小姐都跟你打听了些什么事。”

李三川这次待客的地方还是在那间书房,不过房间里只有他和白肆两人。桌上摆着两盏新沏的明前龙井,茶叶浮碧,清香扑鼻。白肆端起来放在手中停了一停,笑着说道:“李老板还是跟从前一样啊,人还没到,茶就已经备好了。”

不用看都知道,李三川这屋子里大概是有监视器的。前门那来了什么客人,这人足不出户就已经心中有数。

李三川“呵呵”地笑,朝白肆一伸手:“唐少喝茶,喝茶。”

白肆端着茶一动不动,姿势跟刚坐下时一模一样,微垂着眼问: “李老板还没告诉我,刚走的那位小姐,都跟你打听了什么事。”

李三川“嘿”了一声,放下茶盅,一手撑在椅子扶手:“那位沈小姐啊,说起来也是怪异,她问我有没有去过平城,又问我今年多少岁, 然后就走了。”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李三川笑嘻嘻的:“我如果把回答她的答案都告诉唐少一遍,怎么也要……”

白肆眼皮都没抬:“钱少不了你的。”

李三川清了清喉咙,说道:“她问的这两个问题都很普通,我就照实说的嘛,我说我十来年前去过平城,我今年三十五岁。”

白肆把茶盅端到嘴边,吹了吹浮在上面的叶片,“嗯”了一声: “三十五岁,李老板长得有点着急啊。”

李三川一噎,随即又赔笑道:“这话从前也有不少人说过,我这个人吧,就是朴实,不爱打扮,其实如果好好打扮打扮,怎么也能年轻十岁噻。”

白肆没接这个话茬,咽下一口茶,抬起眼睛看着他:“李老板,上次来得仓促,又是为了朋友的事,有件事忘了跟你求证。”

李三川依旧笑嘻嘻的:“咱们谁跟谁啊,都是老朋友了,唐少千万别客气。再说了,上次的事,我也没能帮上忙,还要感谢唐少给我面子,没有怪罪。”

说话间,白肆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两声,又挂断,白肆看都没看一眼,只说了句:“来了。”

李三川有点迷茫:“什么?”

白肆看向门口,就见门帘子往上一打,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老四,最近为了你的事,二哥可真成了咱社会主义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啊?”

李三川眯着眼睛,一看清楚来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嘴巴都有点不利索了:“宋、宋先生!”

倘若沈千秋还在这,大概也不会比李三川淡定到哪去。来的人正是那天在“流金岁月”门口把她领进去又神秘失踪的那个人,也就是白肆在电话里提到拥有VIP卡的那位朋友。

当然了,在白肆这儿,这位朋友就没什么可神秘的,他很淡定地坐在那,不慌不忙地又尝了一口茶:“二哥,李老板这儿的明前龙井喝着不错,你也来尝尝。”

宋二哥今天穿得比较正常,黑色夹克牛仔裤,嘴上叼着根抽到一半的烟,懒洋洋地走了进来。听到白肆的话,也没客气,直接坐在李三川的位子上,端起那盏茶喝了两口,又吸了口烟:“味儿淡了点,二哥还是喜欢重口的。”

白肆盯着站在一边的李三川,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李老板怎么不坐啊?那边不还有椅子吗?”

李三川勉强挤出一丝笑:“唐先生……”

“砰”的一声,茶盅被白肆硬生生墩在茶几上:“别他妈给我装蒜,老子祖宗八辈都让你查个底儿掉,叫哪门子的唐先生?”

李三川显得有点小委屈:“这不是您让喊唐先生。我们做生意的, 一向以客户的需求为先……”

还在这跟他贫呢!白肆脸色阴沉,拿指头点了点他就要起身,被一旁的宋二哥拍着肩膀摁下来:“别着急,别上火,有二哥在呢,今天这事肯定让他给你个交代。”

白肆深吸一口气,总算勉强压下心头那股怒火,看着李三川道: “今天找你,三件事。第一件事,我已经问了,你也答了,真假咱们先放一边。现在是第二件事。我来临安第一天,就让宋泽带着过来找你, 你还记得我让你办的是什么事吗?”

一般生意人与人打交道,印象最深的,就是头一回的买卖。李三川也不例外,事情他记得很清楚,张口就道:“托我找人,说找一位姓沈的小姐。”说完,他也反应过来,“噢,就是今天这位沈小姐!你找到她了!”

白肆简直是磨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一个字来:“我来临安两年零六个月了,最后还是偶然遇见了她。我他妈的找你有个屁用?”

李三川被他骂的都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唐少……”盯着白肆几欲杀人的目光,他赶紧又改了口,“白少!白少,要说这个事, 你和宋先生还真是冤枉我了,这么说吧,我确实知道你家里是个啥子情况,但这不况外啊,放眼临安,能数得上数的,就这么些个人,谁哪里来的什么背景,我们总要弄弄清楚,总不能为了赚点小钱,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见白肆这次没动怒,他舔了舔嘴唇,又接着说道:“你当初说要找一位沈小姐,说真的,从调查清楚你家里的情况,确认没有问题,我们的人就派出去了,但奇怪得很,也不知道这位沈小姐是什么来路,我们就是找不到这个人。”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李三川顿了顿,觑着白肆和宋泽的神情,把最后

一句话说出了口,“这位沈小姐身边,有个了不起的人,把她保护得很好。这次白先生你能撞见她,是你的运气好,否则就这么查下去,再过个一年半载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这个答案还真是出乎白肆的意料。

但当事人愣住,不代表旁观的也跟着入戏一块愣住,宋泽思索片刻,指了指书桌后面的那张座位,示意李三川过去坐下:“你这么站着说话,我看得脖子疼。”

这么一说,李三川不敢坐也得坐了。

见他老老实实坐下,宋泽又说:“李老板,话都说清楚了,咱们前事不咎,好好论论往后的事情。”见李三川连连点头,宋泽又说:“我这位老弟家里的情况你都清楚,如今这位沈小姐你也见到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宋泽说“简单”,李三川却不敢大意,只是连连点头说:“找人这件事是我们没做到位,只要能力范围内的,一定帮忙。”

宋泽这次把话语权交给白肆。白肆也从沉思中回神,便开口道: “我想让你查一件事,当年我父亲和沈千秋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沈千秋又为什么急着离开平城,移居到临安。”

李三川多数时候都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要是心虚了,就像之前那样点头哈腰厚着脸皮赔不是,却极少像现在这样,整张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哪怕他一只眼大一只眼小,也不妨碍他看起来认真又凝重。

“怎么,这事情查不得?”宋泽在旁边插了句嘴。

李三川坐在书桌的另一边,腰板挺得笔直,脸色穆然,这让他看起来仿佛一个假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白少这是要查命案。”

白肆点点头:“是。”

“当年警方没有查吗?” “说是意外。” “那沈小姐的父亲呢?”

“算是见义勇为,给了一笔钱,还给她父亲颁了个奖状。” “白少觉得这两个案子都别有内情?”

白肆再一次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父亲死后不到两个月, 千秋的父亲就出事了,我总觉得……这两起案子是有关联的。”

“据我所知,你的母亲唐虹女士,在平城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我想如果由她来查,或许……”

白肆皱着眉打断了李三川的话:“这就是我要嘱咐你的。查这件事的时候,你手下的人要尽量避开我母亲。”

“我明白了。”李三川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个计算器,像模像样地点了几下,过了一会儿说:“白少,宋先生,你们都是店里的老顾客了。白少委托的第一件事我们没有办好,之前收的那百分之三十的费用就抵算到这次。不过上一次的要求是找人,这一次,算是查案,委托的事情性质不同,价格也不一样,所以还需要再补交一点费用。”见白肆点头,李三川笑眯眯地道:“这找人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像之前沈小姐的事,如果不是有人一直在阻挠,也不会拖这么久。这次查案子就比较简单了,我保证,不出十天,就能有新线索。”

“好。”白肆站起身,走到书桌前。

李三川反手拿起计算器,让白肆看清楚上面显示的数字:“这点钱不算多,就当是给白少的一点补偿,这回咱们先交资料,后付钱。十天之后,白少请再来这边一趟。”

白肆点点头,目光直视他:“没问题。说起来,我又想起一件事。” 李三川目露迷茫。

白肆看着他道:“上一次见面,千秋见到你,就喊章叔叔。不如这样,你再帮我查查,她嘴里的那个章叔叔是什么人。”

李三川问:“这个章叔叔的全名叫什么?” “不知道。”

“有其他信息吗?”

“没有。”

李三川摊摊手:“这个……恐怕有点难度,只知道这个人姓章,其他的半点线索没有,我们的人也无从查起啊。”

白肆盯着他看,李三川也一脸坦然地让他看,最后还是宋泽催促: “老四,我还有别的事,咱们动作快点。”

“好。那这件事你先记下来,等有新线索了,你一定要帮我查清楚。” “这是应当的。”前头宋二在催,李三川起身送客。这一回,直到

眼看着两人走没了影,又从里屋的监视器里看着车子绝尘而去,李三川的脸上也没有绽出一丝笑容来。

阿南不知道什么时候捧着茶碗慢悠悠地走进来,对他说:“老六, 我看这次的事,你没那么容易摆平。”

过了许久,才听到李三川叹了一声:“我知道。”

阿南又说:“我发现,凡是摊上姓沈的人的事儿,都没那么好摆平。” 说完这句话,一直过了许久,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继续阅读:Chapter 06 同一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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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你,爱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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