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呼啸而过,刮上了小山丘,直刮的那上面寸草不生,掀起一阵沙尘。
在这漫天的黄沙之中,有个人奇怪的很,不闪不避地立于山丘之上。离得远些,只觉着这人身姿欣长,又兼之气质华然。
索孜离得更近了一些,“王,你在看什么?“
他唤那人——王。
这样叫也没错,索孜是北夷人,他叫的当然是北夷王。说来也奇怪,如今各国政权纷纷更迭,新上任的统治者大多都是年轻一代。
可以说这天下,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北夷也一样,新上任的统治者有一个拗口的名字。
——谢景明。
这三个字可真难喊,索孜想。
站在山丘上的王转过身来,含笑摸了摸他的头。“看一个人。″
他生的很好看,从外表上完全不具有王的气质。他身穿粗布麻衣,无形之中犹如明珠蒙尘。他温和、谦逊、善良,对像索孜这样的小孩子也很有耐心。
索孜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害怕这位王?
“看人?这里哪有什么人啊?“
索孜东看西看,上看下看,怎么看都只有漫天的黄沙嘛。在这黄沙之中还坚持不动的,明明只有王一个。
看着索孜探头探脑的样子,谢景明笑的更真实了。“她离的太远了,你看不见她的。”
“那王是怎么看见她的?”
“用这儿。”
谢景明点了点索孜的心口,“用这儿才能看见她。”
骗人的吧,大家都是用眼看人,哪有用心看的。索孜虽然年纪小,但可不是个傻瓜,他当然不信。
谢景明眼中像存了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水,幽暗深沉。不知怎的,那一瞬间索孜竟然觉得王说的是真的。
王真的在用心看。
“王看的一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壮士。”
毕竟英雄惜英雄,这些索孜自问都懂。
谢景明不说话了,只是唇边的笑容弧度加深。
可不是壮士,是美人,一位弱不胜衣的美人。
曾记当年状元及第,谢家的门槛都叫人踏破了。求亲的、求权的、联盟的,各怀目的者堆满了整个谢家。
谢亦凝享受着众人的艳羡,谢景明对此十分乏味。
所有人千篇一律,所有人各怀心机。愚蠢的像一张单薄的纸,轻轻一戳,谎言就破了。高兴了谢景明勉强虚与委蛇,不高兴了为了维持君子名声就选择不见。
他纵马长街,貌比潘安,才高八斗。姑娘们的各色手帕绢花砸得他有些烦不胜烦,所幸那天他的心情还不错,维持住了唇边的假笑。
突然一块不一样的帕子正中怀中,之所以不一样,是因为那素白的手帕竟裹了一粒花生米。
他唇边的笑意僵住了,谢景明素爱整洁,衣袍上是不肯有一星半点的污渍。那花生米沾着一点盐渍顺着下裳滚落,当真让他有了怒火。
他抬头,要好好的记住这位“别出心裁”的女郎。
没成想还真的记住了。
他撞入那女郎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古灵精怪又灵动洒脱。那女郎一身鹅黄娇俏,乌发如瀑,巧笑嫣然。
就那么随意洒脱的倚在酒馆窗囗,皓腕轻抬支住下巴,鹅黄色的袖口滑落,露出了一段藕一般的小臂。
很难说那一瞬间他到底是怎样的感受,他只知道自己很自然的愉悦的微笑。
然后怦然心动。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不过萍水相逢,转瞬间便谁也找不到谁了。谢景明有些遗憾,却也只是一些。
后来有一次最受陛下宠爱的念华公主非要吵着闹着看看新科状元郎长个什么样子,皇帝当然应允她,于是谢景明就堂而皇之地来到了宫廷内院。
雕栏画栋,鳞次栉比,他只觉得乏味。
“小心!”
一只波斯猫凶性大发,肉垫里伸出利爪就要朝谢景明脸上招呼。谢景明躲闪不及,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一个姑娘拿着木棍把这猫驱赶开了。
“多谢姑娘。”
他定睛一看,是上次那位倚栏扔帕的女郎。他唇边笑意加深,装作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在下谢景明,敢问姑娘名姓?”
“我叫昭和。”
那姑娘眉峰凌厉,不苟言笑,是与初见时完全不同的姿态。善良而有锋芒,果敢而又谨慎。
昭和啊,这个名字念着念着,他便觉得心如擂鼓。
那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再后来他们有了很多次见面,再后来他们的关系也变得不一般。像谢景明期待的那样发展,他们相知、相识,继而……相爱。
可惜上天向来见不得人好过,状元落魄,公主远嫁。一桩好姻缘就这么硬生生的没了,在他少有的不甘和愤恨中没了。
他汲汲营营,在朝堂上如鱼得水的钻研着,冷眼瞧着昔日的仇敌们一个个败落。心硬如石,心肠却是九曲回廊。
他不曾想过昭和还有回来的一天,更不曾想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微妙的敌对了起来。
昭和不喜欢他了。
他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那又怎么样呢?不过是一个女人的爱意,他不在乎。好男儿当胸怀大志,踏遍万里河山,心怀天下万民。
江山锦绣,如诗如画,如乐如歌,难道还没有一个女人来的美丽吗?
或许真没有。
在不知道多少次彻夜难眠之后,他对自己所坚守的某种念头产生了动摇。
但也仅仅只是动摇。父母的血海深仇犹在肩头,仇敌们还有的安安稳稳的站在朝堂上。他若不大权在握,拿什么去和他们斗?
拿命吗?
一条命不够啊。
他早已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而是老谋深算的谢大人。昭和也早已不是天真的少女,而是一个成熟睿智的女人。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隔了四年光阴,隔着刀光剑影,隔着阴谋算计。他们不再为对方前进,也不会再为对方双向奔赴。
就这样吧。
也只能这样了。
把所有的野望压在心底之下,拿起手中的权力才是最重要的。他向来聪明清醒,又哪知对方更为无情。
即使身在北夷,他也会极目远眺,期望能看见……心爱的姑娘。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