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微臣之见，这两件事其实用一个办法就能解决。”
厉燚瞬间打起了精神。
“陆大人果然机敏过人，何解？”
太和殿常作军机密室之用，太监都少有打扫。此刻空气中微尘浮动，陆明远的心也提了起来。
“此解在荣敏公主身上。”
厉燚不说话了，其余几个正端起茶盏的大人也小心的又放了回去，害怕发出什么声音。
陆明远的心渐渐放了下去，厉燚不是个昏君，要不然他也不会为他卖命。
珍贵的铁力木椅做了精美的镂空设计，漆和蜡都打的光滑极了。
厉燚静静的坐在上面，手却不由自主的移到了扶手上，慢慢扣紧。
他明白陆明远的意思了。
大魏皇室女子地位虽比男子低，却也没低很多。
凡是至亲女眷死了，无论男女，都得守丧一年。
一年之内……
不得嫁娶。
祖制如此。
大月此刻派人来，无非就是追究公主回京的事。
若是昭和死了……
两件事都不攻自破。
皇宫都在他的监管之下，这里发生了什么，没人敢说出去。
“这密诏上的内容虽不是传位给别的皇子的诏书，短期内对我们伤害不大。可若是厉念华入宫，外界会怎么看陛下？外国会怎么看陛下？若是有孕……”
陆明远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厉燚平日待他不薄，这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
“孤知道你的意思。”
厉燚靠坐在椅子上，连平日里的天家威严都不维持了。
他垂下眼皮静静的思考，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渐渐的有其他大臣开始赞同陆明远的话了。
“内外忧患之际，望陛下以国为重！”
“大月与我国虽隔一个楚国，难保他们不会联合啊。”
“崔党势大，恐为朝堂之患啊！”
他低垂着头，陆明远等一干大臣只能看见他漆黑的睫毛微微抖动了，所有的情绪都被掩盖在深潭之下。
“孤决定……”
＊
发生在太和殿的一切昭和都不得而知，她舒舒服服的躺在黄花梨木制成的大床里。
哪怕从皇宫里到公主府里，她也没什么不习惯。
总归……
都不是她的家。
“天还没黑呢，公主这么早就偷懒躺上去了。也不怕晚上睡不着，再说了，还没吃晚饭呢……”
月桂又开始施展她的独门叨叨功了，这丫头纯粹是换了个地方不太习惯，靠叨叨来缓解内心的焦虑情绪。
“月桂啊，你话可不能这么多。”
昭和从浅紫色福寿被里起身，笑着又开始捉弄她。
“啊，为什么？”
“我以为你知道的。我从皇宫里只带来了你这么一个宫女，你以后当然的就是我身边的贴身大宫女了，少说点儿话，才能树立威严。”
“啊——”
月桂惊慌的捂住嘴，左右看看有没有别的人发现了她话痨的本性。
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昭和彻底被她逗笑了，心中的恐惧感也驱散了一些。
她不知道厉燚想到这个办法没有，更不敢赌厉燚会不会杀了她。
今天晚上她必须睡在公主府。
即使可能会死，若是不在公主府，傻子都知道她起了疑心了。
厉燚更加不会心软了。
她赌自己今夜不死。
“月桂，今天实在太累了。我又是去上香，又是回宫，又是出宫的。公主府我也不想整了，好月桂，让我先睡一觉。”
看公主都这么可怜了，月桂可耻的心软了。
这孩子丝毫没有想过，账本儿家具什么的公主不管，看的可都是她呀。
“那奴婢先走了。”
月桂风风火火的来，又准备悄无声息的走。
“月桂——”
昭和突然叫住了她，面色有几分郑重。
“怎么了？公主。”
月桂被她唬的也有一点儿严肃了。
“我有些认床，估计会睡不习惯。半夜要是发出的声音有些大，你也不用管我。要不然会吓到我的，守夜也不用了。”
“好，好，奴婢当是什么事儿呢，吓了一跳。”
自家公主这个怪毛病，月桂是清楚的，一有人守夜就会被吓住。
她拿着包袱想去库房看一看，又被叫住了。
“还有——”
她转过头，公主的面色似乎比刚才还要郑重，像是有极要紧的事要说。
她便不动了，耐着性子继续听。
昭和顿了顿，心间闪过许多挣扎，犹豫，面上突然笑了。
“又吓到你了吧。还有，祝你今夜好梦。”傻丫头。
昭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月桂压根儿没听清，隐约觉得重要。
但又觉得公主是在耍人玩儿了，轻轻一跺脚，拿着包袱就走了。
却也不忘关上门。
随着‘啪嗒’一声。
室内彻底归于静寂，归于黑暗。
没有人住过的房间里，有一种难言的空旷。珍贵的器具不曾有一任主人，到处充满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味道。
所幸现在只有她自己一个古怪的人。
她慢慢闭上眼睛，想陷入睡眠。
听觉和嗅觉却不由自主的放大，夹竹桃开放的芳香，稀疏的虫鸣声。
这些往日是听不见闻不到的，今夜却好似成了阻碍睡眠的罪魁祸首。
但昭和清楚他们不是。
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从前，费尽心机的接近厉燚，那是她的计划。
但她也曾真心的心疼过他，不过十三四岁的一个孩子，那时身高却像十来岁的。
全身饿的极瘦，像一个大头娃娃，唯有那双眼睛极大。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只有浓烈的恨，恨生而不养的父母，恨冷宫里欺负他的太监宫女，恨这个世界。
自然也恨她，她看起来比他过的好。
可是他懂得隐藏，他把那些恨意隐藏的极深。
他小时靠着年老宫女的施舍勉强度日，向来不吝啬于装一个可爱的孩子。
面对她给予的帮助，他自然也在她面前伪装。
昭和不在乎多重的亲情，只要他登基之后能报恩就行。
但是只要直视过他双眼的人，只要能看破他伪装的人，就明白他不会感恩。
如果他一直这样，登基之后最大的可能就是把昭和杀了，因为昭和目睹了他弱小的时候。
昭和就只能教会他。
用最惨烈的方式，最虚假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