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乌丸硕,是大月天生的王。
族人都这么说。
但其实我也并不是一出生就想要当王,我只是比旁的孩子晓事早些,也要聪明些。
我见过中原的商队带着大笔丰厚的物品在大月来来往往,族人说他们很友善,为了交易中原人特意学了大月话,而不是让大月人去学中原话。
中原话那么复杂,学会可要很难嘞。
可我不觉得他们友善。
仅仅指甲盖儿大的盐他们就要牛羊皮来换,若是产自中原的一匹锦缎,他们张口就要一群牛羊。
这样的交易做的多了,大月越来越穷。英明的可汗——也就是我的父亲,勒令全族青壮年必须学会中原话,我人虽最小,学的却最快。
我亲耳听到两个中原人嬉戏般的用中原话说道,“大月人可真傻,这下又是一本万利。”
一本万利吗?那要看看这钱有命赚,你们有没有命花啊?
我搭弓上箭,有信心一举双雕。
他们没死。
父亲阻止了我。“若是死了人,这支商队就再也不会来了,族人会因缺盐而死的。”
缺盐是会死人的,长久不吃盐那人会长出浑身的白毛,像怪物一样在痛苦和哀嚎中死去。
我明白了,所以我放下了手中的箭,但从那一刻起,我从来没有放下过心中的愤怒。
凭什么?
凭什么中原人占尽肥沃的土地,每一个人吃的像猪一样肥胖。
而大月人呢?
大月人在贫瘠的土地上费尽心思的牧羊,与野狼搏斗,忍受着寒冷和干旱,却还常常闹饥荒。
我会长大的,我也会是大月的王,我将把这一切的局面逆转,我将带领族人……入主中原。
野望在心中燃起,我的眼睛里也一定充满着火焰,我的到来,将是大月最鼎盛的荣光。
原本一切都很好,我小小年纪便可以与野狼搏斗,骑马、射箭、摔跤,这些族中新一代没有人能胜过我。我学会了中原的字,甚至开始学习中原的兵法。
无论是族中新一代还是旧一代,没有人不对我心服口服,成为下一代王,似乎已经是大家默认的事情。
一切的变故在我十二岁。
准确来说,那也不算什么变故,只是我的生活中多了一个人。
族里多了一个外人。
乌丸勇带回来一个女人,说是魏国的公主,也是大魏送给父王的阙氏。
那个女人皮肤很白,像冬天下的雪。她的眼睛很亮,像纳加的湖水。她的身板很瘦弱,族里的女人一个比她两个。
她说她叫昭和。
如果她不是中原人,我一定对她很好,就像对我的族人一样,毕竟我很喜欢纳加湖。可她是,我怎么可能记住一个中原女人的名字。
可我还是记住了。
她没什么用,父亲到底老了,只会闷闷的在帐子里咳嗽。他还会动,但也只是能走几步,没有什么宠幸美人的兴趣。他看见所谓魏国送来的美人,还没看见一袋盐来的激动。
父亲随意指了个破旧的帐篷,好像在说,东西就放那儿吧。于是她就住在那儿了。
开始的时候,族人和父亲一样不怎么在意她,他们也不喜欢中原人。跟我一块玩的家伙们,更是恨不得拿中原人去喂狼。
然而他们很快叛变了。
我渐渐发现越来越多的小伙伴喜欢去找她玩,喜欢给她送吃的,还喜欢帮她干活儿。我刚自学了三十六计,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离间计。真以为大月没人能看得出来,在我的地盘上还敢这么阴险狡诈。
我决定给她一个下马威。
恰逢她刚从父亲的帐篷里出来,——没错,父亲也越来越爱跟她独处了。我驱马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中原人,你有没有胆子骑一骑我这匹马。”
她竟然敢看着我,她竟然还笑了。虽然她笑起来像草原上极其稀有的盛放的花,但她笑了岂不是对我的蔑视?
“乌丸硕,我没骑过,所以不敢。″
她叫出了我的名字,她的嘴里好像含着一股微风,念我名字的时候也把风吹到了我的身上,我感觉心里痒痒的。
我暗自警醒,这可不行,族里只有我一个人没中计了。
我不顾她的话,胳膊一伸就把她掂了起来,放在了我的身后,也就是马背上。我们二人同乘一骑,待会儿我就把她撞下去。
“驾——”
我双腿夹紧马肚,骑得飞快飞快。还没来得及畅快的大笑,我就感到有人抱住了我。
是她。
中原人真阴险,我左甩右甩都甩不掉,她反而抱的越来越紧,比麦芽糖还黏。抱就算了,她还贴近我的耳朵说话。有一股气息吹到我的耳尖,我真是烦透她了。
“乌丸硕,你再不停下,我要吐了。”
她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好像真的要吐了。
那怎么行,吐到我身上得多臭啊!
我连忙让马停下,她还是紧紧抱着我不撒手,生怕我把她丢下去——虽然我确实有这个打算。
我黑着脸,到底背着她下了马。
“谢谢你,乌丸硕。”
她于是又笑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像湖水了,反倒像起了太阳。这女人真是个傻子,我明明是想要害她,她居然还向我道谢。
“给你。“
她给了我一块糖,我很少吃糖,大月的孩子都很少吃糖。人我不喜欢,但不妨碍我吃糖。
在那过后我们说了许多话,大概是糖太甜了,又或者是她的眼睛太好看了。我不再针对她了,也……叛变了。
心甘情愿的中了她的离间计。
反正他们都沦陷了,也不差我一个了。我最喜欢她叫我的名字,别人念都没什么,但名字含在她嘴里,就好像含了一口糖。
我没糖吃了,又想吃甜的,只能让她多喊喊了。
后来啊,我以为她会待在族里一辈子。没有人娶她的话,我可以勉强让她嫁给我,当我的大阙氏。
这样她就可以一直叫我的名字了。
再后来我做了许多事,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如愿以偿的当上了大月的王。我们相处了四年,我教她骑马射箭,她可真笨啊,我足足教了四年,她学的还是不够好。
那我只能教她一辈子了。
可她不愿意。我以为那四年是我们最远的距离,之后只会越来越近。可直到一切结束才恍然想到,那就是我们最近的距离了啊。
后来的后来我有时候想她,但也没那么想她,只是时常喝茶。听说她嫁给了别人,那也不关我的事。
我又不喜欢她。
好吧,我其实很喜欢……很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