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他也只犯过这么一个错事。可是我回到府里……”
贾光禄眼角眉梢都是恨意，那是时间都无法磨灭的。
“我儿死了，一条白绫吊在横梁上。旁的人都说是畏罪自杀，但我不信。他若是真畏罪自杀就不会告诉我了，他娘缠绵病榻，他不敢死。”
“可他就是死了。”
厉燚突然接话，贾光禄没有再看他，而是继续说着自己的。
“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那是崔石崇干的？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是为了讨皇帝欢心干的？然而人微言轻，枉活四十余载。你爹兴许是可怜我，没有革我的职。我在朝堂上汲汲营营、结党营私……”
他声调徒然抬高，每一个字都仿佛藏着恨意。
“就是为了杀了他！”
后面的不用他说，厉燚也知道了这尘封20年之久的故事。
崔党势大，只靠他一个人斗不过的。
他的发妻早早就死了，想必也是悲痛所致。过往的真相没有人敢刻意提起，因为涉及到那位真龙天子。
于是连带着贾光禄的儿子也一并模糊在人们的回忆里了，被岁月带走了。
所以只要有一丁点儿机会，他就不会放过对付崔石崇，他孤身一人，再无可怕的事。
但其实厉燚不知道的是，贾光禄已经让大夫诊治过时日无多。如果不最后搏一把，他到地底下都不安心。哪怕他知道六皇子的胜算太小，可只要能有机会杀了崔石崇。
——他义无反顾。
那是他的儿子，他在这个世界上牵挂最多的人啊。
“孤会杀了他。”
厉燚从椅子上站起来，蹲在贾光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尽管他因受伤而脸色苍白，尽管这张脸还有几分稚嫩。
但是贾光禄相信了。
他凑近厉燚的耳边，厉燚不闪不避。
“崔石崇身边我插不了手，但……我留……”
只是一句短短的话，他说出去却像浑身的精气神都被泄了。他膝行后退几步，结结实实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臣叩谢皇上大恩，如此，臣也可以安心的去了。如果有朝一日黄泉得见，为豕为犬也必报此恩。”
说着他又是深深的一叩头，额上迅速就有青红的痕迹。叩完了头，他就站了起来，独自走出去了。
贾光禄不是不想活，哪怕他只有几天好活，哪怕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可他还是想活。
但是他跟厉燚都清楚，造反，本来就是一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事。
厉燚不可能让他活着。
与其抛弃最后的尊严不要，还不如就这么体面的死去。
不过，贾光禄相信，崔石崇很快会来陪他的。
＊
巍峨的城墙守卫着京城，守卫着天子所在之地。
城门口来来往往，无非就是百姓进城买卖货物。可有一伙人吸引了城卫的全部注意力，那是一群穿着奇特的汉子。
还没到夏天几乎就打起了赤膊，身上的衣裤像是某种动物的皮毛。牵着的马眼里都有凶光，明明是在老老实实排队。但是总觉得下一秒他们就会暴起伤人，他们从头发到脚后根儿都一脸凶相。
俨然是外族人。
百姓好奇的打量着，乌丸硕一行人任他们看。
“大汗，大魏好麻烦，不过总算是到了。”
巴尔吉郁闷死了，从草原上带来的马奶酒早就喝完了，而大魏的酒喝着软绵绵的，还不如喝水呢。
在草原上才是真的快乐呢。
“等会儿进去要守规矩，不要闹事。我们自然不怕大魏，但近几年，大魏跟楚国竟也能冰释前嫌，所以这一次我们来自然要友好。”
乌丸硕清楚不是四年前了，四年前他们的使者可以趾高气扬的带走公主。四年后再来京城，姿态不能跟以前一样。
但是乌丸硕相信大月也会更强，因为他才刚刚继位。
图库鲁和巴尔吉都点了点头，把这话又传给了身后的其他兄弟们。愿意跟着大汗从草原上来到中原的勇士都是乌丸硕的心腹，也明白其中的厉害，当然牢牢记在心里。
“路引呢？”
队伍排到他们了，看着这些人高马大的异族人，城卫不敢像往常那样催促谩骂。
“路引是个啥？”图库鲁挠了挠头，琢磨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吃。
“就是身份凭证，没有这个进不了城……”
巴尔吉摸着手里锋利的匕首，吓得守门卫在不敢说话，但众多城卫还是不让他们进去。
僵持不下间，乌丸硕主动退让，“我们在这儿等着，你们去皇宫通报，等为魏皇让了，我们再进城。”
城卫赶紧分出一拨人往紫禁城跑，生怕慢了一步这些高鼻深目的异族人就在城门口大开杀戒。
哪怕他们跑的再快，层层申报上去，厉燚也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
他站在御花园里看着夕颜一点点开放，听着身边杨有福说的消息。近来很多事都解决了，刺杀也过去了一段时日，他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果然又有事情找上门了。
“你先给他们到城里找个地方住，大月不是个小地方，过几日就举办接风宴，也好给京城里带点喜气。”
厉燚稍一琢磨就说出了合理的安排，礼节上完全挑不出一点儿错。
杨有福点头就准备下去办了。
“……还有，让他们住的离公主府远些。”
“老奴明白了。”
杨有福再次忍不住暗暗惊叹荣敏公主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心里也琢磨着哪个宅子合适。
等他到城门口的时候，都快晌午了。乌丸硕一行人依旧老老实实的等着，至少言语上没有丝毫不耐。
杨有福端起和善的微笑靠近他们，“这几位想必就是从大月远道而来的勇士吧。”
巴尔吉脾气爆，此刻也强忍着回话。
“对，对对。我们就是大月勇士，赶快让我们进去吧！”
杨有福一哽，本来等着巴尔吉再跟他客套几句，没想到人家直接就承认了。
毕竟是蛮族人。
“好，现在就请各位勇士进城，吾皇说过几日就会准备一个接风宴，召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