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宋屿在云院有房间,哪怕,他不常年住在这里,房间依旧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但就是少了些东西,喝水的杯子,刷牙的口杯,浴室的拖鞋,就连衣柜里的套装也都少了几件衬衣。
不用谁来告诉宋屿,东西被谁拿走了,他也知道这是江起云的干的好事。
若是过去,宋屿觉得,江起云拿他的东西多半是丢了,毕竟,这种事情在她十七八岁的时候经常干,但是现在,宋屿知道她拿他的衣服和东西是做什么……
想到,江起云醉酒的时候告诉他的那些事情,
想到,江起云穿着他衬衣的样子……
宋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用一个人的东西,就会和他更贴近一些’,但如果江起云心里没有他这个人,她也一定干不出这种疯魔了一样的事情,只是,这个人为什么是他?
南城的初冬只有十来度,这两天下雨,温度更低。
宋屿没有开浴霸,也没有开热水,他站在花洒下冲冷水,冰凉透心的冷水落在身上,的确让人瑟瑟发抖,但宋屿没有避开,他双手撑在浴室的墙上,低着头,任由冰凉的冷水洒在他的头上,身体上……
在这一刻,宋屿觉得江起云那句话说错了。
他不是脑子不够清醒!
他是脑子太清醒了。
所以,他才会对她说那种话,对她做出那种事情。
但凡,他脑子不清醒,他或许会做出比江起云更加疯狂的事情,但他不是那种人,他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是要说他一直理智在线也不对,如果,他真的能一直保持清醒,江起云肚子里就不会有他的孩子……
这件事情是谁的错?
谁才是罪魁祸首?
宋屿觉得,这一切该是他的错。
二十六的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这不是错,是什么?
宋屿闭着眼睛,吐出一口气。
关掉花洒,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黑色西装,宋屿离开自己的房间去了江老爷子的书房。
书房外,佣人告诉宋屿,黎家人刚走。
望着书房高大的双开中式雕花大门,宋屿暗暗捏紧拳头,伸手推开了折扇门。
书房里,老爷子坐在书桌前的皮椅上,目光沉沉。
刘管家站在老爷子旁边。
他们这对组合在上世纪令无数人闻风丧胆,如今哪怕垂垂老矣,他们在南城也依旧享有极高的地位,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小辈都能够轻易取代的顶流。
书房的落地窗外,风把庭院里的绿植吹的左右摇摆,天色暗沉,刘管家站在老爷子身后,他们背着光立在那里,面容冷漠,让刚进门的宋屿瞬间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的他看到的也是这样一个令人畏惧的组合。
唯一不同的是……
那年,他六岁。
如今,他二十六岁。
当年,他是刚刚失去父母和妹妹的稚子孤儿。
今年,老爷子和刘管家时至暮年,宋屿风华正茂。
但那又如何?
在江家拥有绝对权势的人,从来都不是宋屿这么一个为了活命,不惜把自己出卖给别人的‘丧家犬’。
外面的天很暗,书房里开着橘黄色的灯,气氛有点压抑。
宋屿走到巨大的黄花梨书桌前,站稳了脚步。
他没有说话。
老爷子年纪大了,眼珠子有点浑浊,但他的目光很犀利,宋屿有些承受不住,他稍稍垂下头,置于身侧的双拳,紧紧的攥着,他后背很挺直,但此刻的他就好似即将要上刑场的囚犯,哪怕铁骨铮铮,也必须要接受审判。
“孩子的父亲是谁?”
老爷子终于开口问话了。
听到这句话,宋屿攥紧的拳头再次一紧。
他艰难的张口想要说什么,但还没有等他发出声音,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忽然从书桌前暴虐的飞出来,啪的一下,重重打在了他的脸上,文件夹落在了宋屿脚下的波斯地毯上,宋屿低垂的眼眸看到了从文件夹洒落出来的开房记录。
这个记录就是他和江起云到酒店开总统套房的那一次。
唯一的一次。
但又如何?
宋屿心底比谁都明白,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一定会被发现,毕竟,在江家,只要老爷子愿意,无论是整个云院还是整个南城,老爷子什么都能知道,尤其是关于掌上明珠的事情,老爷子什么都知道,权看他要不要管。
“宋屿,我让你看着大小姐,你就是这么给我看的?”
老爷子咆哮如雷的声音在宋屿耳边响起。
“对不起。”宋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点低低的。
“事情做出来了,对不起有用?”老爷子咆哮,怒火直冲云霄,“有用吗?对不起要是有用,我江家何至于此?”
面对老爷子的咆哮,宋屿垂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懂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沉默。
“我江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让你们宋家的人这么欺负?”
老爷子拿起手边的茶杯,直接朝宋屿砸了过去,宋屿没有躲,陶瓷茶杯砸在他的锁骨上,滚烫的茶水撒了他满身,炙热的茶水还洒在了他的脖子上,瞬间就把他的脖子烫红了。
即便如此,宋屿依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老爷子看着他,眼里满是仇恨的怒火,这种仇恨在他心中压抑许久,可即便如此,老爷子的理智依旧在线,他冷厉的开口质问眼前人,“宋屿,这就是你当年信誓旦旦口口声声说要对江家的补偿?这就是你为你父亲赎的罪?”
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恨。
没他父亲,他江文柏唯一的孩子怎么会死?
独子要是没有死,江家肯定会后继有人。
不是老爷子重男轻女,觉得江起云是女孩子没作为,而是,老爷子不希望江起云一个女孩子去打打杀杀,在老爷子看来,女孩子就应该被当作明珠宠着,但这改变不了江家后继无人的事实。
黎华灿是不堪,但黎玉山不差。
老爷子思考过很多遍,还是觉得选黎家没有错。
老爷子也想过江起云要是不想选黎家,那他就趁自己还活着,尽快把江氏集团变现给江起云一大笔钱,以此保证江起云下半生无忧,老爷子自知人生在世有很多变动,所以,他只能保证江起云一生无忧,至于,下一代……
老爷子管不了那么多。
但老爷子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变这样?
江起云怀孕……
这件事情别说是黎家的晴天霹雳,对于老爷子来说同样震惊不小,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江起云的孩子会和宋屿这么一个人扯上关系!!
江起云是说了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但有些事情这么明显,老爷子不会看不出来,作为一个男人,老爷子很清楚如果一个男人想要负责,他会告诉自己的女人,他会怎么规划未来,也一定会认下这个孩子。
可是,江起云没有说孩子是谁的,那就意味着这个男人并不想要这个孩子,潜台词就是这个男人不想负责,敢做,不敢认,这算是什么东西?
老爷子可是十几分钟前才知道江起云将某个人踢进水里的事件。
江起云前脚才说怀孕,这个人后脚就追上去,还被踢到水里……
这意味着什么?
老爷子的年纪是大了,但他还没到老年痴呆那种地步,他眼睛也没有瞎,所以,他知道宋屿被江起云踢到水里意味着什么,但就是知道,他现在比得知独子死讯的时候还要更加愤怒,更加怒不可遏!!!
宋屿面对老爷子的咆哮,他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知道老爷子这句话的意思是在提醒他,要是没有他父亲,江家唯一的独子不会死,江家也不会因此落入现在这份田地!
对不起,三个字,其实就只是三个字而已,只有当世人赋予这三个字意义的时候,对不起才有意义,但很多时候,对不起只是一句空话而已,它改变不了什么,也无法让逝者重生。
老爷子是真的怒火中烧。
尤其看到宋屿这么一句话都不说的样子,他更是怒火冲天起。
“打。”老爷子把桌边的拐杖,丢给边上的刘管家,“给我往死狠狠的打。”
刘管家接住拐杖。
他拿着拐杖走到宋屿身后。
看着站姿笔挺如军姿一般的挺拔后背脊梁,刘管家拿着拐杖的手微微一紧,而后挥动拐杖重重的打在宋屿背上,一下一下再一下,拐杖在身体上发出一道道沉闷的响声。
拐杖每落下一次,身体都会疼一次。
宋屿捏着拳头,站的依旧笔挺。
老爷子没有说‘停’,刘管家是不会停下来的,不仅如此,刘管家每挥动拐杖一次,拐杖都会在空中发出一道呼啸的破空声,由此可见,刘管家每打一下,都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刘管家下手是很狠,但宋屿似乎也不甘示弱,无论,刘管家怎么打,宋屿就是一声不吭,他依旧站着,但他不是铁做的,持续的敲打,到底还是把他的‘脊梁骨’敲弯了。
他想要挺直后背,但已经做不到。
剧烈的疼痛,让他直冒冷汗。
汗水布满额头和全身。
即便如此,宋屿依旧咬牙站的笔挺,哪怕有汗水从眉间落入眼睛里,他也没有动,更没有吭声。
啪啪啪!
刘管家挥着拐杖,依旧不停的打着宋屿的后背。
一下一下,用了大力。
最后……
他被打得单膝跪在地上,唇角也有血迹溢出来。
可即便如此,老爷子依旧没有让刘管家罢手停下来。
刘管家没有得到命令,他纵然心疼徒弟,但他依旧没有停下来。
拐杖依旧在空中挥舞不停。
终于……
宋屿承受不住,双膝跪在地上的时候,老爷子才让停。
“我问你,囡囡肚子的孩子是谁的?”
老爷子坐在书桌前,语气阴沉沉的问了这么一句话,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似想要起身,刘管家见状赶紧过来,将手里的拐杖递给老爷子。
老爷子接过拐杖,站起身,杵着拐杖慢慢走向宋屿的时候……
宋屿跪在地上,微微张开满是鲜血的口,慢慢的说,“我……我的。”
“你的?”老爷子的声音很冷,他杵着拐杖慢慢的走过来,走到宋屿的面前站定,宋屿没有抬头,但下一刻,老爷子伸手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头仰了起来。
对上老爷子阴鸷的眼,宋屿艰难的滚动了一下喉结,但依旧没有说话。
“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你是怎么跪在我脚边求我的?”
老爷子居高临下。
宋屿仰着头,因为双眼面对着屋顶上的水晶大吊灯,他看不清老爷子脸上的表情,但是他听得见老爷子的问题,哪怕头皮被扯的好似随时都会脱落,痛得厉害,宋屿仍旧平静的慢慢开口回答老爷子,“记得。”
“记得?”老爷子哼笑了一声,他松开宋屿的头发,并且猛地江宋屿推开,宋屿被推得身体摇晃了一下,但头皮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但下一秒,宋屿还没来得及缓上一口气,老爷子抡起的拐杖就已经打在他的头上……
咚的一下。
剧烈的撞击感,让宋屿感觉自己的意识都乱了。
他终于被老爷子这一击,打倒在地上。
老爷子放下拐杖,垂下眼帘冷漠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宋屿,他的目光很冷,宋屿背着光看不到老爷子此刻的表情,但他知道老爷子有多恨他,结果也是如此。
老爷子将脚放在宋屿的头上,用力的,踩过去。
“把他丢到水牢里,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老爷子杵着拐杖从宋屿头上踩过去。
宋屿趴着地上,脸贴在地毯上,双眼已经接近空洞无神。
刘管家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哪怕再不忍,也还是拍拍手让外面的保镖进来,将地上的人拖起来,带去老爷子说的水牢里关着。
江家的水牢一般不会轻易使用。
这个所谓的水牢,就是地下室的一个深水池。
池子的上空铺着一层铁栅栏。
这个东西存在很多年了。
刘管家记得,这个东西如今是第二次使用,第一个被关在这个笼子里的其实不是什么外人,而是江老爷子的独子,如今,宋屿是第二个被关在这里的人……
刘管家让人把宋屿丢进池子里。
池子里的水不深,只到宋屿的胸口部位,但要被锁链绑着手腕让他站起来,要不然就淹死了。
刘管家高高在上的站在水牢上空的铁栅栏上,居高临下的垂眼看着被锁在水里的宋屿,他看着人把宋屿绑好,又看着人把牢门关上,锁好,最终,他看着那个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清醒的人慢慢的开口说,“早和你说过,不要奢望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了,你就是不听。”
宋屿没有答复,他一动不动的浸泡在水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好好反省吧。”
“希望,你我师徒两人还能有阳间见面的那一天。”
刘管家转身走了。
水牢的大门,也嘭的一声关上了。
宋屿泡在只有几度的水里,依旧一动不动,但如果不是他的胸腔还有起伏,或许别人还以为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