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四周飞舞着的，满是树所孕育的绿叶。轻飘飘地下落，却又被一股力量搅得直冲向上。一分二，二分四，越来越多的绿色，越来越猛的速度，竟似在自行围绕着树旋转一般。
如果忽略那个执剑乱舞的人，这样纷飞的场景，倒也算是美的，即便美得凌乱。
只是，无一完好的叶子，甚至连地面都不曾沾上一丝半毫。而这样的杰作，出自于的人，却是一个少年。
少年手腕放松，收回了剑。那些被斩开的树叶如画面一般，静止了片刻，方又飘飘然。
少年轻喘着气，额头有着微微的汗意，手里握着的剑更是泛着黏意。到底是个孩子，武功练得再好，也是会累的。
“这棵树哪里招惹你了？”
少年转身，看着向他走来的锦衣少年，微微蹙眉，并不答话。
“落尘。”
少年看着一同走来的女孩，十二三岁的脸却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神情。
女孩的眼神轻轻扫过他，并未做过多停留，稚嫩却不失秀美的脸侧向身边的锦衣少年，“落尘，走吧。”
落尘？少年有些微的恍惚。如果他没记错，也没猜错的话，“落尘”该是五皇子的名讳。
“这棵树可曾招惹你？”走近的锦衣少年，停在离他一步之远的地方。
脸色并无不耐，口气也并非不善。只是，那种仿佛与生俱来就高人一等的皇室之气，令少年握紧了手中的剑。却只是垂目，回道，“不曾。”
“这棵树好端端在这，既未招惹你，你作甚与之过不去？”
“舞剑。”依然是简洁的两个字，却有些不卑不亢的意味。
许久，没听到刁难，少年抬头，不期然对上了那双眼。
那双眼，怎么说呢？清澈得一塌糊涂……
少年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皇子，清澈，多么不搭。
“你笑什么？”问出这话的，却是那个女孩。年龄虽小，但就其现在出众之姿可以断定长大后定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可是，她问话中的生冷，与她的稚嫩不搭。
不搭，还是不搭。不搭的两个人。
少年隐去嘴角的笑意，“笑好笑之事。”他舞剑也管，笑也管，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是吗？”女孩却并未激怒，“见了五殿下，都不行礼的吗？”
“玉瑶。”五皇子轻轻唤她，有些无奈。
玉瑶？原来，她就是那个女孩，那个跟他一样出身，却比他幸运的多的女孩。
少年屈膝，向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二人跪了下去，“五殿下。”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声音，埋下的脸有些苍白，嘴唇也抿得更紧了。
“起来吧。”五皇子伸手托起他，却感觉到一股下意识的抗力。看着舞剑少年戒备的眼神，心中一软，“你的名字？”
“七杀。”
他话音刚落，玉瑶就即刻看过来，多打量了他几眼，脸也白了几分。
“七杀？”五皇子不解，“这是你的本名？”有哪个父母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七杀，谋杀，斗杀？
“不是。七杀，是争取来的名字。本名，不记得了。”本名那种东西，早在修罗炼狱般弱肉强食的拼杀中忘记了，亦或许，从来都没有过。
他的轻描淡写，唤起了五皇子的兴趣。
他嗅得出来，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触目是满地的绿色，“从现在开始，你再不是七杀，我赐名于你，潋锋。”
“敛锋？五殿下是让我收敛刀锋还是锋芒呢？”
五皇子微笑，“都不是。带水的潋。算不算刚柔并济呢？”那笑意竟带着几分得意，看着微怔的少年，“我赐的名，你只要谢恩就好。从现在起，没有七杀，只有潋锋。”
少年不语。该谢恩吗？没有七杀，只有敛锋……即便不甘也不敢挑战皇权的他，为何谢恩的话就是如鲠在喉，不能一吐为快呢？
五皇子似乎并不执着于他的谢恩，弯下身，手指捏起一片碎叶，“从现在起，你若是想练剑，我可以奉陪。”
从现在起，又是从现在起……
五皇子的话，他只当笑话听。一言九鼎，金口玉言，这样的人，他从不曾见过，也并不认为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即便几天后执剑的人近在咫尺，他依然没改变这种想法。
剑虽然不是尚方宝剑，但是皇家的东西，又怎会有次的？镶着珠宝的剑鞘闪着刺眼的光，却不及眼前充斥着皇家之气的人刺眼。
“潋锋，过几招。”
很平常的语气，却依然是令人讨厌的感觉。少年收起了剑，行了礼，“殿下，恕我先行告退。”
对于他的无礼，五皇子却并不动怒，“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觉得我不是你的对手。”
“五殿下身娇体贵，不必跟我这粗人一般计较。”他并未反驳所谓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身娇体贵？”放缓的语调，提高的音调，显然，是有些动怒了。而这动怒，更是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他冷不丁地被扑倒，然后来人就跟他扭在了一起。这样小孩子的扭打，令他很不爽。虽然，他本身就是个孩子。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忘了尊卑之分，也不嫌这种打法掉价了，也还起手来……
“五殿下，这个样子，不怕被别人看到吗？”
“我乐意！谁让你说我像女人的？”
“有吗？”他有说过吗？
“你说我身娇体贵？”
“实话。”
“你——！”话不投机半句多，继续开扭。
……
如果有人跟他比幼稚，那他绝对是输的那个。所以，在两人的衣裳几近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时候，他终于投降了。“你到底想要怎样？”
没有尊称。
五皇子哼了一声，“为你的话向我道歉。”
“好，我道歉。”
君子一言，五皇子果然从他身上起来。少年刚松下一口气时，还没来得及起身，鼻尖前一片寒气，他抬眼，轻轻推开贴近的剑尖，冷道，“剑，不是拿来玩的。”
“拿剑，跟我打一场。”
那场赌气的比试，结果并不意外。他挂了彩，而五皇子，挂了更多的彩。刀剑无眼，剑本来就不是用来耍的东西，可他还是难以放开。练剑练得五皇子一身彩，他已经做好任何惩罚，可是，却平静得有些过分。
不，不能说是平静。师父，也就是一直以来训练他的人，有一天突然告诉他，太后指派他为五皇子的贴身侍卫，一天十二个时辰保护五皇子的安全。师父的表情很玩味，意味深长地拍着他的肩，“我早知，你非池中物。”
师父话中的深意，他不愿深究。他的心情很复杂，脱离师父的魔爪，他该觉得庆幸。可太后的旨意，令人费解。要知道，他可是把她的儿子打出一身彩的人。
很快，他迎来了第二个意外，又一个意外的人。
“你不要以为落尘单纯就利用他。我不管你怀着什么心思接近落尘，你只要记住，若是你对他不利，我不会放过你。”
那一刻，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单纯吗？或许吧，明明被打还能诌出被刺杀的戏码，而他这个行凶者却转眼荣升到了护驾有功的高度。别有用心的人是他吗？玉瑶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他都忘了，想要往上爬，五皇子是个很好的梯子。玉瑶就是最好的例子。不利？他怎么会对筹码不利呢？
和五皇子的相处，他并不觉得虚伪。当虚伪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初遇的那种不适和排斥就不那么重要了。顺杆儿爬，是他的打算，他打定主意要贯彻实施到五皇子没有利用价值的那一天。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在遇见太子时，某些东西似乎有了变化。
“五弟，不过跟你讨个侍卫，不会这么小气吧？”
“皇兄若是看中什么物什儿，大可随意拿去。只是，这个侍卫，不行。”
“一个侍卫，说到底，也不过是件物什，五弟何苦与为兄争？”
谁与谁争，姑且不论。“皇兄手下人才济济，我这侍卫也无过人之处，怕是当不起皇兄如此的青睐。我这倒是有几个人才，不妨送给皇兄可好。”
他只见那太子摆摆手，笑得别有深意，“人才？不过尽是庸才，在这大内深处，竟让五弟遭遇刺客还受了伤，没有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已经够仁慈了。倒是这个侍卫，护驾有功，为兄倒是颇感兴趣。”
太子轻轻扫过来的一眼，只是手心那带着些微粘意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
“不若你自己选可好？”
太子斜睨了他一眼，“跟我还是跟五弟，你，可要想清楚。”
他一向聪敏，自是听出了他的话中有话。他自然也是知道，跟着太子，获利更甚。可那一刻，他却抿唇不语。不开口回绝，是因为他是太子。不开口答应，亦是因为他是太子。
“皇兄真是说笑，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要的，均悉数赠我，哪里又会抢我一个侍卫呢？”
他见五皇子笑得纯净，如头上的旭日，明亮的刺眼。那是他第一次在宫中看到有人拥有那般的笑容，而且是出现在皇子的脸上。
片刻后，他听见太子的笑声，爽朗至极。
“也罢。”
过于简洁的二字，让他有些摸不透。
后来，多了些相处，也多了些人情世故的阅历，他见识过了太子和五皇子的兄弟之情，感受过了五皇子和玉瑶间的青梅竹马，明白了：无论是太子和玉瑶，对他最初的敌意，无非是怕五皇子受到伤害。
最初明白的那刻，他有些钦羡。只是，那时的他，并不知道，时光流逝的力量，是他难以抵御的。直到，他也成为了守护五皇子的一人。
太子是个有城府的人，他一贯知道。对他的情意，几真几假，他从不去费神深究。皇家的情谊，他仍旧报以怀疑的态度。直至，那年，太子龙阳之好的事情东窗事发，他看见皇家情意绽放出最绚烂的色彩……
可惜的是，绚烂的大多昙花一现，不能长久，那种热温却在达到顶峰后迅速地冷却下来。落尘、轻风、玉瑶，曾经难以分裂的组合，生生裂开了三瓣，再也粘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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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欠了多久的番外，脸红，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