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她真想就这么一晕不起。
喝了多日的药，她反倒觉得身子越来越虚。以前虽然不能说是力大如牛，但是好歹也算强健。“下人”变“小姐”，然后又沦落到如斯地步，连姓名都不敢为外人道。身份跌回去了，这公主身子，怎么都无法跟着变回去？
哀家知道你不想见到哀家，老实说，哀家亦不乐于见你。
老实说，自她离开皇宫那一刻，她就从未想过有一天再回来。她从来没认为她适合呆在皇宫，皇宫的一切都与她格格不入，在这里，无论她的身份还是周边的人，都让她没有归属感，都让她无所适从。
归属感？好奢侈的感觉，无论她身在哪里，心都像一条漫无目的随波逐流的小船，稀里糊涂地跟着另一艘大船，却发现，在岸边，有很多其他的大船等待那艘船靠岸。太过热闹，没有她插足的余地。
太后看见她就来气，她看见太后就心虚。既然双方都不乐见对方，又何必带她入宫，弄得双方都不愉快。
若是怨恨她离间了太后和落尘的母子之情，搅了皇宫的安宁，断断不会只是羞辱她这么简单。
太后心意，着实令人不敢揣测，也揣测不得。
“身子都成这样了，就别胡思乱想了，这病还想不想好了！”
“太后万福！”多多急急行礼，她也未免太大意了，竟然连太后何时进来都不知晓。
“你身子弱，以后就不要行这么大的礼了。”
这听起来似乎带着些微关心的话，多多却更觉得恐慌，太后一前一后的态度，转变之大，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太后挥了挥手，“喝了。”
一个宫女扶多多起身，另一个宫女端着的托盘上放着一个碗。
多多愣愣地看着那碗药，没有动。
“放心，哀家吩咐御医煎的药，没有毒。哀家若是想要害你，不过一句话的事。如此易如反掌的事，大可不必多此一举，把你弄进宫再害你。”
多多端起药碗，难闻的苦味扑鼻，屏了屏气，一饮而尽。太后实在是多虑了，她从来没如此想过，她只是不明白，太后这么做的用意。可是，现如今，她已经无力再解释了。姑且走一步说一步，无论太后如何待她，都是她该受的，她都不会觉得冤。
“哀家知道你不想在这里待着。”太后支起窗子，背对着多多，触目所及不是满园的姹紫嫣红，而是连鸟儿都要费力飞过的高高朱墙。
“说句心里话，有时候，哀家也会倦了这宫里的日子……”太后的声音悠悠地传来，不知是否是多多多心，那模糊得近乎于自言自语的话语掩埋着不为人知的落寞和疲倦。
“不过，你和哀家不同。哀家这一辈子都注定要在深宫之中度过，你比哀家幸运……”支起的窗子很快就被太后关上，看了只是徒增空虚，不如不看。太后转过身，“等你身体养好了，你就可以离开这个皇宫了。”
“民女不明白。”她一介百姓是生是死，怎劳太后惦记？大费周章带她入宫，难道仅仅是为了给她看病？
“这些事，你也没必要太明白。其实说穿了，哀家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注意到多多不自然的表情，太后接着说，“至于是受何人所托，忠何人之事，你，无须知道。”
无须知道吗？当一切凌乱的事情错乱交织，即便成不了网，即便不能顺藤摸瓜，她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若不是她面目毁了，自然就不会有突然出现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知晓她面目毁了的，除了齐白，也只剩下一个人了。能让太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自然不会是齐白。
不明白其中又是怎样的纠葛，也不想明白。
多多突然变了色的脸，落在太后眼里。太后有些轻蔑地说，“看你的样子，你已经知道了。哀家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没错，哀家是受落尘所托。”
“民女身子无妨，不敢劳太后费心。”那个人还真是个好人，只是他的善心，用错了地方。倘若他知道，倘若他知道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她自编自演的一台戏，他会如何呢？
倘若？一直反对她和那个人的太后，现在已然知晓，没道理不会告诉那个人……
“若不是御医的话，哀家也不会想到，所谓的毁容原来是你的苦肉计。哀家听闻你毁容，第一想法是多灵所为。只是，你用在脸上的药，否定了我这个想法。多灵虽没你聪明，但对你的恨意是不容小觑的。试想，一个恨你入骨的人，怎么会用会有现成解药的毒药？”太后看着多多的眼里带了一丝自然流露的欣赏，“虽然方法我不敢苟同，但是我很欣赏你的胆识，还有那股狠劲。不过，若是落尘他，知道他的担心纯属多余，知道他一度袒护的人并不如他相信得那般单纯之后，会否与哀家同样想法，哀家就不得而知了……”
多多垂下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落，不，王爷他，还不知道吗？”
哀家打量着她，“哀家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现在，就不要称他王爷了，他也是自作自受，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当，非要自讨苦吃。不过，好在他及时悔悟。到底是哀家怀胎十月诞下的儿子，哀家也着实心有不忍，姑且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是没当过娘，不知这做娘的苦。”
多多起身猛地跪下，“……民女对不住太后……”
只有二人的房内，闻得叹息声。“你自是对不住哀家的。你嫁入王府之时，哀家待你不薄。落尘不由分说地休了你，哀家收你为干女儿，封你为公主……哀家扪心自问，不曾亏待你分毫。即便后来知晓你和落尘之间有了不该有的情愫，哀家也不曾想过要伤你分毫。落尘弃哀家于不顾，哀家虽然气你怨你，但也没害过你。
“哀家既为一国太后，要拆散你和落尘，办法多的是。可哀家却一直在等，等着你们在风花雪月的虚华中看到柴米油盐的难处，等着哀家这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回心转意。哀家与落尘素来不和，哀家不想用强，惹得他更怨恨哀家。
“不瞒你说，哀家一直派人跟着落尘。看着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落尘，为了粗茶淡饭而奔波，甚至连遮风之所都无，你能否体会，哀家这做娘的，心都要碎了。后来，哀家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落尘因为过不惯风餐露宿的生活而病倒了，烧得很严重……”
多多错愕地抬头，眼睛猛地瞪大，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担忧。落尘病的很严重，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哀家虽然也想过咬咬牙狠狠心，可……最后还是偷偷派人抬他进宫。到底还是哀家先服了输……”太后有些自嘲，“这世间，哪有母亲赢得过儿女的……”
“民女无颜面对太后。”可怜天下父母心，她虽未做娘，却有娘，其间的辛酸，绝不是旁人所能了解的。
太后摆摆手，“这事也不全怪你。落尘跟哀家的隔阂，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在你之前就有了。他处处与哀家作对，凡是哀家的意思，他都要忤逆。哀家反对你和落尘，他就千方百计地非要与你在一起。这也是为何哀家不想过多插手的原因之一，哀家生怕，他因一时冲动误了终身。”
“其实，他心里是有太后的。”
“哀家的儿子，哀家自然清楚。他病后醒来的那句‘母后’生生把哀家的眼泪都召了出来。哀家知道，其实落尘心里也惦记着我这个娘。”太后的眼神变得悠远，悠远得都泛起了湿意，“他最终，还是丢下了这宫里的一切，空手离去……”
“太后，您歇会吧。”多多拖着跪得又疼又麻的双腿，奉上一盏茶。
太后怔怔地看着那盏有些冷的茶，视线上移，有些松弛的手伸了出去，接过那盏茶，往地上一摔……
碎片液体四溅，多多慌忙俯下身，赤手擦拭着被殃及少许的太后凤服，“伤着了没？”
“你不要碰哀家！”
突然站起身的太后把多多带到地上，一声痛呼，多多看着嵌着碎片的掌心，疼得眼睛眉毛都挤在一起……
太后不知为何整个人都变了，“若不是你，事情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若不是你，哀家……哀家……”
“太后！太后……”多多抱着突然晕过去的太后，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