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光线很暗，苏落烟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地牢暗室之类的地方。
当然，莫说是修行之人，就连普通的凡人，都有办法让一间屋子亮堂起来。所以显而易见，屋内的昏暗是主人有意为之。
书房内的一应摆设物品都十分简单整洁，桌上只摆了些必要的笔墨纸砚，倒是没有想象中的连篇累牍的公文。反而是周围的书架之上，摆了各种书籍竹简。
令苏落烟颇为意外的是，叶枯并没有坐在桌上，而是坐在窗边。窗户半开，射进来的光线照亮了他一半的脸，而朝向苏落烟的一半，则始终处于阴暗之中。
仿佛，就像他本人，一脚踏足黑暗，一脚踏足光明。唯一让人不确定的是，他心向何方，光明？黑暗？还是皆不偏向？
苏落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叶枯本人才能给出。
叶枯依旧手捧书卷，仿佛没有察觉到苏落烟的到来。
但苏落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似叶枯这样的高手，神识何其灵敏，恐怕自己接近重烟宫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他既然派了叶宁前去迎接，自然是早就知道她到了古繁陌城，甚至知道了独子散请走她的事。整个古繁陌城的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那夜冥残竹呢？恐怕也已经知道了，就是不知为何不出来见她。
“叶主如此这般，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吗？”苏落烟最终决定主动开口。
“并无此意。”叶枯站起身来，银白长袍曳地，却愈发衬托出他的孤冷高绝，声音清泠，似寒冬微雪，不过语气平淡，并无冷意。
叶枯将手中的书卷随手丢到桌上，然后手一挥，在窗前布下了一桌两椅，然后才看向苏落烟：“请。”
苏落烟也不客气，直接坐下，刚要开口，却见叶枯并没有就此落座，而是走向了一旁。苏落烟只得抿抿唇，看着他动作。
只见叶枯走到一个小柜子旁，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一套茶具，白若羊脂，却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然后他便走回来，坐到了苏落烟的对面，竟然像凡俗之人一样冲泡起了茶。茶的品种苏落烟倒是没认出来，想来就算不是叶城独有，也当是古繁陌城独有。
一直蹲在苏落烟肩上的沫沫却是忍不住擦了擦口水，出声道：“竟然是云雪泠茶！”
叶枯动作未停，头也未抬，仿佛没听到沫沫的话。
苏落烟传音问它：“云雪泠茶很珍贵吗？”
沫沫传音回她：“云雪泠茶是叶城独有，就好像羽雪圣域最具特色的酒是初零酒一样。也确实很珍贵，只有叶城中那些位高权重者才能喝到。最最重要的是，它味道特别好。不过对冲泡之人的手法心境要求很高，达不到要求泡出来就会很难喝。而且手法不同，味道也不同。当初，兰烟暝就最喜欢他用这种手法冲泡的云雪泠茶。我绝对没记错，一点都不差！”
苏落烟愣了愣，不知道叶枯这么做，是习惯使然，还是别有用心？如果是后者，又是为了什么呢？
叶枯行云流水的动作竟然与他本人毫不违和，他最后连两杯茶推向了苏落烟，显然其中一杯是给沫沫的。
沫沫也不客气，跳到桌子上，捧着茶杯一饮而尽，仿佛时间又倒回到它跟随着兰烟暝，在叶枯那里蹭吃蹭喝的时候。虽然当初叶枯并不像叶残竹那般变着花样地讨好兰烟暝，却也对兰烟暝予取予求，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云雪泠茶。
苏落烟沉吟片刻，还是拿起茶杯尝了尝。入口清凉，然后微微的苦意在舌尖盘旋，随即又化作了丝丝甘甜，却丝毫不觉黏腻，而且回味悠长。
“好茶。”苏落烟放下茶杯，“不过，我不是来喝茶的。”
“我知道。”叶枯顿了顿，“但这件事我帮不了你，虽然我名为叶主，但他并不受我管控。”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让你帮我，是你请我过来的。”苏落烟尽量与他保持疏离，“我自己，同样可以把小幽带回去。”
叶枯却是轻叹一声：“暝儿，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这声“暝儿”叫得苏落烟心头一颤，不过她还是很快定下心神来，开口道：“不一样了，如今我叫苏落烟，而非兰烟暝，我再也不会被你们哄骗，任你们摆布，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见你一声叶枯哥哥。”
“可你还是来了，坐在我面前，喝我泡给你的茶。”叶枯淡淡开口。
“只不过是念在你当初保我灵魂不灭，轮回转世的情分罢了。”苏落烟道。
“如果说……”叶枯垂眸，“不是我呢？”
“什么？”苏落烟一惊。
虽然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但苏落烟已经根据了解到的信息推断出了大体的情形：兰烟暝被钳制，叶残竹奉古繁陌之命亲自动手杀了兰烟暝，本意使其神魂具灭，但叶枯在其中动了手脚，才使得兰烟暝魂魄逃脱，有了转世的机会。后来事发，叶枯又受到古繁陌的重惩。
如若真的不是叶枯做的，叶枯理应辩驳才是，古繁陌不管信不信至少都会调查真凶，宁可冤枉，也不可放过。
见她不信，叶枯便徐徐讲起了往事。
……
当初的叶城之内。
天女已经转世的消息传来，古繁陌显然是怒极，出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故而此时的叶枯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狼狈地趴在地上，身上的银白长袍已经破损不堪，沾满了血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与嘴角的血迹形成鲜明对比，看上去触目惊心。
就在此时，眼前出现了一袭青衫，离他的脸很近，很显然是代表着一种羞辱。饱含笑意的声音此时也在上方响起：“叶枯，有生之年能看到你如此狼狈，我心中别提有多么高兴。”
“是啊，尤其是你知道此次是我替你受过。”因为身上的疼痛，叶枯的声音微喘。
叶残竹脸色一变：“此言何意？”
“若是没有你的冷眼旁观，我又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走她的魂魄，让她轮回转世？”叶枯此时哪怕是狼狈地趴在地上，也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换句话说，当初放走天女的人，应该是你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