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从旋转楼梯走下去，我反倒有些怀念自己的寒酸小屋，毕竟出门聊个天不会像现在这么累。
一时之间就没有控制表情，眼神也看向了远处。
“小云，这就是那个狐媚子吗？仪态果然差得很。”是个苍老到不辨雌雄的声音，语调却抑扬顿挫，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我叹气，来者不善啊。
迎面就看到个富态的老奶奶端坐在主位，李云不算娇小的身子使劲儿缩着，还捂着脸上的痕迹，眼里扑朔着泪花。
不错嘛，她也长出来脑子了，还知道搬救兵。
“妈，别生气。”顾先生主动迎了上去，替老太太揉捏肩膀，只是两个人都是苦大仇深的脸。
随后老太太从多个角度论述了顾先生已婚未育的罪责之严重，李云怀孕的重要性，以及我这个挑事精的可恶程度。
时间长达半个小时，我只能百无聊赖的看着李云。
她满眼得意，跟以前小测验的成绩超过我时一模一样，估计是给老太太散播什么谣言了，不然我这个小秘书哪里能惹老太太发那么大火。
李云呀，总是抓不住重点，喜欢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得意。
“把她丢出去，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看好小云的胎！”老太太终于下了结论。
顾先生向来杀伐决断，此刻却稍显犹豫，还总将目光往我的方向掠过来。
我当然没那么自恋，会以为他是舍不得我，大概只是不能忍受别人对他下指令，连亲妈也不行。
那就让我来递台阶吧。
“顾先生，你不要我了吗？曼曼也愿意怀宝宝的。”我第一次直视他这么久，还用上了排练许久的表情。
在心里默数到3，等泪珠蓄满时再从眼眶中滚落，演绎一招唯美式流泪的必杀技。
老太太脸色铁青，这套行为坐实了我的狐媚风格。
但她也终于眯着眼睛看我，视线尤其停在了臀部，“你要是也能怀，那就是本事。”
顾先生的表情倒是略微松动了一些，金丝眼镜下折射出来的视线都有些炙热。
从前只当我是个闷葫芦，以后要加上一条印象了——是个靠谱的闷葫芦。
他将我搂进了怀中，冲着老太太点头，“那就先让宋曼住下，李云需要被管教了，母体会影响胎儿智商。”
李云瑟缩了一下，难得闭上了嘴，只是夸张地抚摸着肚子，用眼神求助老太太。
顾先生带着我回房间，继续刚才的事情，我也早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反正是老板，也没什么地域限制，老板开心最大。
倒是他不怎么投入，时不时抚过我脸上的五指红痕，目光聚焦又虚浮，像是透过我在看谁。
5
转眼间，在顾家别墅生活了一个月。
我和李云两眼一睁就是斗，包括且不限于互扇巴掌、辱骂祖宗、向顾先生、老太太告状。
但也都是小打小闹，最多佣人们看到会比较苦恼，可能要被我们逼着站队，其他时候还是不威胁生命安全。
直到那天，李云从一楼走上了八楼，将我叫到了楼梯口，说自己想通了，要向顾太太赎罪。
听到顾太太这三个字，我将看戏的表情收了起来，说的倒是轻巧，李云哪里还有赎罪的机会。
李云先是追忆了我们的童年，整日在山里爬高上低，跟野小子没区别。
是顾太太出资，才让我们的家庭松了口，允许我们念书、外出。
“我以为走出小山村，已经很厉害了。可来到这儿，才发现我什么都不是。连下人的一件衣服，都能顶我们一年的收成。”
李云表情阴郁，没有像往常一样歇斯底里，轻声凑到我耳边说，“宋曼，和你不一样，我恨顾太太。她这么有钱，明明可以直接把我带走，却还是留我在山里受苦。”
没等我揍到她的脸，李云又迅速抽身，看着精神都有些恍惚。
“每次看到你，都想起来穷苦的过去，怎么办啊曼曼。“
“别叫我曼曼。”我厌恶的看向她，从李云害了顾太太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的情分就已经消失殆尽。
”八层楼，128级台阶，我还想着是单数就放过你，大不了一起住着，互相打两顿也算打发时间。”
她不再往下说话，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提前防着她，果然发现她的身子在朝我这边倾斜。
当眼神骤然凶狠的时候，我们同时出了手，这是从小就爱玩的游戏，互相推一把，看谁的反应力更敏捷。
但李云更靠近楼梯口，所以她先一步摔了下去，整个人都直直的后仰倒下。
我紧扒着旁边的柱子，听着皮肉滚动的声音，就跟暴力装卸的货物没什么区别。
但那阵惨叫声无法忽视，一时间盘旋在整个房子里。
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往楼下看了一眼，遍地都留下了血迹，差一点倒在那里的人就是我。
顾家彻底乱了，尤其是老太太，她盼着李云的肚皮太久，好几次都幻听了婴儿哭声，眼下却是梦碎了。
老太太抬眼看见我，就拿着龙头杖疾步上前，想要亲自往我头上敲。
我看见了高高举起的拐杖，连躲开的意思都没有，满心都在纠结，莫非李云真的死了？
直到医生传来消息，李云没有生命危险，我才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虽然避过了龙头杖砸下来，但我的后脑勺也不可避免的遭受重击，迷迷糊糊像是晕倒了。
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那一刻是惋惜还是憎恶，明明应该恨她才对。
6
当我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挪到了一间窗明几净的大房间，旁边还摆了几台医疗设备。
显然不像我原本住着的简单客卧，而一旁的佣人喊着，“宋小姐醒过来了！”
咚咚咚的声音传来，听着像拐杖在敲击地板，又有人说话，“哎呦，乖孩子你醒了。”
这次是顾家的老太太，昏迷之前她还举着拐杖要打我呢，现在倒是热情的凑了过来，还拿手虚抚着我的肚皮。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睁得巨大，“我儿就是中用，这么快就让你怀上了。”
耳边还有不少恭喜的声音，实在是太吵了，我闭上了眼睛隔绝那些探究的视线。
好像都希望能从我脸上看出来受宠若惊，老太太还供着身子不断等待着，但我也没有心情。
“李云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老太太将拐杖重重的一跺地，“那疯女人的孩子没保住，放心，小曼，你的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小曼，小云，真是可笑，这老太太真是，谁的肚子鼓着，谁才能得到一点尊重。
顾先生此刻也从公司赶了回来，先是确认了李云已经流产，在听到我怀孕后，他表情明显愣住了。
结婚二十载，都没有孩子，眼下却让我们两个接连怀孕，如果不是我们一直没有离开别墅，恐怕谁都会怀疑被戴绿帽子了吧。
“我和李云同村，我们那的怀孕率很高。”我冲顾先生解释，他点了点头，不过也没怎么在意的样子。
老太太适时插嘴，“小曼需要静养，先去处理一下李云。”
顾先生扶着她向门外走去，没有人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即便是最和善的保姆阿姨，也只是劝我别再打听。
那之后的几个月里，我头一次感觉被当成了物什，即便听到的都是赞美，但没有任何自主的空间。
所有人都对我的肚子格外上心，各类补品像流水一般送了过来，直到我的手脚浮肿，六个月的肚子都快赶上待产大小。
每天的起居有严格的时刻表，在卫生间多待了五分钟，都会被拉去检查，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属于我自己。
活动范围被限制在别墅里，去一趟花园都有十个人随行，除了行进速度太慢，都能看做拉练小队了。
我被逼得每天就枯坐在床上，这样就只用接受两个人的监视。
老太太还试图往别墅里带进来更多的女孩，从前一直以为他儿子身体有隐疾，现在解开误会了，总要多找几个备选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顾先生并不接受。她转而在我脸前晃，每次都阴恻恻的盯着我的肚子。
在又一次提起顾家子嗣问题时，顾先生罕见地向老太太发了火，“别来操我的心，一个就够了。”
他漆黑的眼眸里翻涌着怒意，老太太虽然不做理会，但垮下去的嘴角还是很明显。最后是老太太径直离开，我才问出来了那个一直牵挂的问题。
“李云呢？”
7
顾先生没有答话，我干脆扭紧了床单，非常做作地捂着肚子，假装急火攻心导致肚子疼。
他皱了眉，神情复杂地望向我，“她不会威胁到你的。”
“我没有害她，李云到底怎么样了。”我心里清楚他在想什么。
无非是认为，李云当时被我推下了八楼，老太太恐怕也是这个想法，才急着往家里送女人，大概是不希望顾家的孩子有一个恶毒的母亲。
我抚摸着肚子，忍不住感慨，有这一个老太太在，顾家谁也坏不过她。
听说顾太太生前总被她立规矩，明明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她却能舔着脸把顾太太比作不下蛋的母鸡。
李云的挑衅纵然可恨，也不会在朝夕间害人丧失希望，背后也少不了老太太的嘲讽。
而最大的问题，还在顾先生身上，这个表面恩爱深情，实际根本不关心妻子死活的家伙。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恶念，但不亲眼见证这些人下场，统统去向顾太太赔罪，实在是良心难安啊。
我哄着顾先生，特意放软了声音，侧着脖颈靠向他，“我从小就认识李云，她到底怎么样，总该让我看看吧？”
顾先生没再推辞，亲自把我带下了床，终于没有保镖小队在旁边跟随了。
感受到久违的清净，我甚至有些感动，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吗？
我们一步步向上到了八楼，刚到楼梯口就听见了李云的叫喊。
“把孩子还给我！我是顾家的女主人，凭什么关着我！”
顾先生身子在前，但目光还是很明显的瞥向我，一副无奈的神情。
“她一直这样？”我不可置信的发出了疑问，顾先生点头回应。
啧，从前怎么不知道，李云还有这幅好嗓子。
我们进到了房间里，客房的装潢千篇一律，这间却是格外空荡。
放了床、沙发、桌椅，其他的装饰物一概没有，就连椅子也是半条腿坏掉，四散在周围。
而原本走清纯路线的李云，这会儿却是披头散发、满目猩红，不断地挠动捆绑手腕的链条。
她看见我们也没什么反应，只顾着喊孩子，还特意将枕头塞在腰腹，似乎进行这样的模拟能让她有安全感。
顾先生缓缓解释，李云精神受挫，只能这样保守治疗，每天会有两三个小时的清醒时间，已经在逐步增加了。
“那为什么不放她走？在这里不是受刺激吗？”我接话很快，一股无名的愤怒笼罩在心头。
顾先生深呼吸，“李云不肯。”
我把指甲狠狠扣进了手心里，李云，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宁肯痴傻也要留在顾家？
顾太太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但是现在的状态显然问不出来什么，我索性走掉了，头一次没理会顾先生。
8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懒得再去看李云，只托了医生好好照顾她。
无论如何，不能让李云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出事，不然见到了顾太太，该怎么向她赔罪？
我的胎越来稳，心也逐步变硬，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只当小喽啰。
最近所做的事，有几分是为了顾太太，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了。
我整日勾着顾先生来房间，并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拉着他回忆那几夜疯狂，求他多来照看我。
用了些烂俗的手段，比如我会亲自下厨、缝平安符、陪老太太解闷儿，虽然这些事没成功。
但我的手上带着烫伤、针印、淤青都没作假，平素里关系就不错的佣人也会帮忙提点，“先生，宋小姐今日又为您做了…….”
长此以往，顾先生主动提起我的频率越来越高，总爱问我今天又做了什么傻事。
我假装生气，顺便引导他反思。“顾先生，我只是不敢失去价值，怕被丢掉，又怕你只当我是玩具。”
当天我就搬进了他的卧室，拥有了那么一点特权。
我在房间里四处查看，还敲出来了个暗格，放的月牙白盒子，很是亮眼。
跟周围的摆设格格不入，我好奇拿了下来。
里面有一个漂亮的日记本，娟秀的字体显然是顾太太留下的，与她本人的气质十分相像。
记载的全都是和顾先生相处的小细节，但不像夫妻，更像上司与下属。
顾先生的喜好、厌恶、生活习惯全都列了出来，她还分不同的颜色来记录，遇到同类事件该怎么处理，时间跨度达到了二十年。
日记本越翻到后面，顾太太的字体就越乱，不再分析顾先生，写的话也开始前后不连贯了。
“小云突然来了，我好想她。”
“原来小云怨我，不早带她出山，可有我一个当犯人还不够吗？”
“小云居然有了顾的孩子，骂我没用，不如腾位置给她。”
“婆婆又要找村子里的女人了。”
……
“活得好累，李月，你真没用。自己被卖，连小云也保不住。”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原主人已经永远不会续写，我却因那两个字怔住——李月。
那明明是李云的亲姐姐。
她们相差了二十岁，彼此没有见过面。
“李月跟有钱人跑啦，不管我们一家子的死活。”这是李云爸妈说的，他们俩又趁机教育李云，凡事都要以弟弟为先，挣多少钱都应该拿回来。
在当初还算懵懂的年纪，我和李云的关系并不差，多少也知道这些事，李云还悄悄埋怨过，为什么姐姐过得好了，也不回家拉他们一把。
我现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顾太太从来不提自己的本名，那在我们村子里已经变成了忘恩负义的代名词。
可她明明做了大好事，凡事有心往外走的孩子，都被她拉了一把。
9
依照着日记本和老佣人的话，以及自己的观察，我得到了一些恐怖的信息。
顾家早在二十年前就决定从我们村子里挑儿媳，想靠这里的女人多子的传统，来挽救自己的人丁稀少。
李月，也就是顾太太，已经是第三任了，毕竟顾先生真的有些基因问题。
前面的两个姑娘都没有顺利生子，被送回了村子，嫁不了、跑不掉，还被整个娘家当牲口使。
找上李月时，她就拼了命讨好顾先生，伪装成了灵魂伴侣才没有被换掉，甚至让他也接受了没有孩子的自己。
但老太太始终不同意，接连找来新女孩，逼着李月腾位子。
李云能那么顺利地和顾先生结合，也是因为亲姐妹确实相像，总会在某个角度令他心神一动。
顾太太不愿意对妹妹下手，也没有办法接收回到那个地方，干脆就自我了结，还求着顾先生能善待妹妹。
那便说得通了，李云都疯成那个样子了，还是被留了下来。
而顾先生也不愿意一遍遍尝试，去提醒别人他的无能，干脆就等着我肚子里的这一胎。
我对这里的厌恶情绪达到了顶峰，连那么好的顾太太都留不住，这家里的人还有什么价值？
我更加殷勤的对待顾先生，衣食住行一手操办，关系突飞猛进，连他的高级会议也不避着我。
而在得知我肚子里怀的是三胞胎后，老太太甚至主动将婚姻作为筹码，鼓励我好好养胎。
很快，我就成了新的顾太太，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将继承这万贯家财。
顾先生也有意带着我出席各种场合，看起来就像是显摆老来得子，还划了不少股份在我名下，接受了媒体的见证。
两儿一女出生后，老太太高兴得要厥过去了，连忙吃了随身带的救心丸，但没几分钟还是倒下了。
我早将那药丸换成了维生素，只是让她这个毒瘤在极度的惊喜中离开，还是占大便宜了。
而顾先生看起来爱和母亲作对，实际上却非常在意她，一连几天都靠喝酒度日，都没心情去看孩子一眼。
我帮他醒酒，拉着他走到了熟悉的八楼，想不到这样一个大男人，推一把也费不了多少力气。
他摔得神志不清，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成，怎么一个两个的，体质都这么好，这样都死不掉。
糟了，顾家好像只能由我来坐镇了呢。
哦，不对，还有我的三个宝宝，我们是合理合法的继承人，公司业务、家庭情况我也清清楚楚，没人能来夺走这一切。
顾先生和李云，一对废人随便养着便是，只要能吃能喝不会说话就行。
也算是我对顾太太的心意，她爱的男人，和她爱的妹妹，这辈子就只剩下天真快乐了。
至于我宋曼，好日子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