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女诗2
发财猪猪2025-10-12 09:476,173

8

“怎么回事?”

他阴下脸问我,偏偏那双眼睛还用力瞪着。

以前我最爱看这双眼睛,每天都要观摩好多遍。

染上情欲会变得红润,带着迷人的侵略与攻击……闲情时又好像盛满了山河,明亮透彻。

我将此赞美毫不吝啬地传达出去,他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好看的不是眼睛,而是里面的我。

我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她过来扰我和相公清净,不该打吗?”

江越注意到了那锅药,咬牙切齿道:“相公?两个连身体都不完整的人,能有什么清净?”

他说清风,我便不满:“这和身体不完整有什么关系,照这么说,陛下与娘娘脑袋里缺根筋岂不是连是非都不分了?”

“越今云,朕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

原来在江越眼里,讲是非是无理取闹。

原来在帝王的眼中,爱是可以随意变换的。

既然活着要日日被你羞辱,不如死了算了。

“江越,你最好把殿门关紧些,我这人爱梦游,说不定哪天就会进去把你给杀了……”

“只要我的眼睛没闭上一日,你就一日别想安生!”

“我要你后悔三年前的决定,要你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江越忽然抄起那锅药,全部倒在了我的头上。

药水顺着发丝流下,甚至还冒着热气。

清风不停地为我求情,肩头也被溅上了几滴药水。

那是清风为我熬的药。

“越今云,你一个烂到泥里的妓女,能翻起多大的波澜?”

“你是不是忘了,当初可是朕把你从几百个男人的床上救下来,你清高给谁看?”

不要说!

不要……

我下意识看向清风,他叩在满是落叶的地上。

打在我脸,伤他之颜。

江越知道我这辈子最怕被人看不起,也最怕被人诟病那颗追寻自由的心。

他知道怎么说可以伤到我。

可是为什么一个人的恶意可以来得如此无常,既然不爱,为何不放手?

“江越,你放过我吧……”

我留下一滴浑浊的泪,却听那声音冷意似笑非笑——

“你做梦。”

“别忘了,越心还在朕手里。”

9

因为这一句话,我几乎一连几日都未曾入眠。

回来快一月之久,连越心的面都没见到。

困意未来,梦境却忽然找上。

我回到了少女时,那时我还没被卖入怡红院。

我与越心在田野中奔跑,在山坡上晒暖阳,在溪水里捕泥鳅……回家后爹娘会为我们烧一大锅菜,门前的阿白摇着尾巴过来讨食。

越心经常问我,我们会不会一直陪着他。

那时的我总是满怀希望,我会指着天上的纸鸢,信誓旦旦说一定。

生活会一直这么美好下去,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可惜躲不过天灾,一场洪涝,将这美好的生活打破。

外出上学的我与弟弟逃过一劫,我们没有钱,饿了好久的肚子。

直到我看见怡红院门前挥金如土,里面的姑娘们雍容华贵。

没人知道我在那门口站了多久,或许杀死曾经的自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不久后,城里忽然多了一位云娘的名字。

达官贵人抢着要听我唱曲儿,我也因此得以生存。

也是在此时,我遇见了江越。

他那时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经常来我这借酒消愁,时间长了,我们忽然产生了情愫。

可惜啊……

我淡然地想,若是当初可以再贪财一些,或许就不会陷入他的陷阱了。

红尘儿女情,本就是这世上,最致命的毒药。

“姐姐。”

我回头,见越心向我跑来。

还好,我还有你……

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只有你了。

我起身,却呆滞在原地。

越心的身影忽然一顿,紧接着,无数鲜血从他的七窍流出。

他茫然地伸出手,五个指头瞬间掉在地上。

“救我,姐姐……”

我恍然惊醒,窗外竟下起了大雪。

10

清风不知从哪替我寻了件棉衣,让我在这个严寒的冬日得以喘口气。

他的工钱不多,勉强能支撑我们生活,可我仍觉得自己拖累了他。

于是这天,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和离书,他收到后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生气,也没有悲伤。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面对任何事都这么波澜不惊。

“其实你原来不是太监吧,清太医。”

我看着他,见那张面容终于有了变化。

“你知道了。”

第一次见他时,我便察觉出不对劲了。

一个太监,身上怎么会有药味儿。

即便是家中有人就医,也应该是衣服上沾染药味,可清风却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苦味儿。

像是从骨中散发,怎么挥也挥不掉。

我知道他本在太医院好好当值,只是我回来那日多给我开了些药,就被沈灵用了些手段发配成了太监。

他本该青云直上,却因我停步人间。

令我出乎意料的是,清风没有签。

他撕毁了这张和离书,洋洋洒洒地扔在空中。

“今云,你与我相遇是缘分,今生你是我的妻子,我便护你一生周全。”

“我从来都没把你当成累赘,就算时光倒流,我也会在那时给你多开上几方药。”

“我首先是一名太医,然后才是清风。”

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

我欲接住这片刻曦光,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明珠哭着禀报:“娘娘,有越小弟的消息了。”

看着她那个样子,我心里一凉。

怕是又要听见不想要的结果了。

11

小时候总有狼叫,越心听了总是哭闹,爹爹也不偏心,给我和他做了一对哨子,用来驱逐恶狼。

这哨子颇具巧思,单个吹时只能吹响三声,若想让它一直出声,须得合二为一。

爹爹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永远也不要合上它们。

听闻上古有一种鸟曾降下诅咒,扰山林寂静者,神志恍若七岁小儿。

我颤抖地伸出手,将这物件合为一体,然后放到嘴边轻轻地吹。

霎那间,哨音悲鸣,好像要冲破云霄。

清风不语,明珠哭叹,宫人们问声前来,见了我纷纷不满大骂。

然而我却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我眼中只有那个笑着唤我“阿姐”的少年,以前流浪时,他总是懂事地不说一句苦;我堕落烟柳时,他也从未鄙视过我的处境。

他会为我买药,会在每天清晨时来问我。

“阿姐今天会开心吗?”

开心啊……

我忽然笑出了声,扯得脸上的肉跟着疼。

有你在身边,阿姐怎么可能不开心。

可你怎么……能先一步离去。

江越与沈灵赶到时,我正在清风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他的目光在扫见我手里握着的哨子时忽然一僵。

“谁给她的!”

不知是不是贼人间的心灵感应,他忽地看向沈灵。

沈灵哪里见过这样的江越,顿时脸色刷白,“扑通”一声跪下:“陛下……臣妾只是想让姐姐与胞弟团聚……并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她这话无疑暴露了自己,我忽地盯着她:“你怎么会有越心的哨子?”

“是……”沈灵忽地瞟向身边的男子,像是顾忌什么不敢说出口。

我怒道:“江越,三年前我被掳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越低着头,犹豫了许久。

“朕当时真的将他带回皇宫了,可不久后,不知他从哪听说你在九山上的消息,私自逃出宫去……等我们发现时,他已经被恶狼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你说什么?”

这个瞬间,我好像五感尽失。

12

皇宫严防死守,越心又是江越带回来的人,谁会给他传递这个信息?

我就是蠢笨如猪也能猜到是谁。

我驱动轮椅,清风并没有阻止我。

我木讷地从后腰抽出一把软刀,那是我在高进的恩宠下被施舍的。

他说期待我用这把剑杀死他的情景,我没有做到,但如今,这把剑要去手刃更罪恶的人。

我的动作很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沈灵硬生生被我剜下来一块儿肉,她捂住心口,鲜血瞬间浸透了衣物。

江越慌乱地抱住她,对我怒吼:“灵儿与你无冤无仇,你这是做什么!”

真是可笑,我像个疯子般笑了起来,就快要盖过那凄惨的哨音。

江越,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一叶障目。

我不奢求他现在能醒悟,与其让旁人想通,不如让施罪者亲口承认。

“皇后娘娘,你说……我与你到底有没有仇?”

那张好看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竟还是不肯松口。

真能忍啊……不愧是做皇后的人。

我倏地加重力道,哀嚎顿时爆发而出。

“我说,我说!”

“是我对那孩子说的,他一心想找你,我只说了可能会有,是他自己蠢……啊不!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

你道歉,我的心儿也不会回来了。

我忽然听见有人唤我的名字,我看见所有人都满脸呆滞地看着我。

清风跑过来几乎是跪在了地上,捧起我的脸。

“今云,你怎么流血泪了?”

13

听人说,沈灵被废去了后位。

随之而来的,是漫长又无光的囚禁。

江越将我留在了他的寝宫,时时刻刻派人盯着我。

起初我只是懵懂地看他说话,后来,他也终于在一次次失望中渐渐明白。

我已经不记得任何事了。

他说得那些爱我之言,我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就算偶尔会冒出来几个能理解的词,我也是对着他傻笑。

我不认识任何人,只记得我的家不在这。

它应该在遥远的村庄,在一个种满神夷草的角落。

那里没有阳光,但是有一个叫清风的人,和一颗自在奔跑的初心。

仿佛触动了什么字眼,我急忙拉过江越,问他有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江越神色一顿:“你……找他们做什么?”

“回家啊,他们是我的家人呢。”

可是没人允许我这么做,他们告诉我,世界上没有这两个人,说我是疯了。

我却固执地认为记忆中真的存在过,一个陪伴过我最低沉的岁月;一个给过我糖吃,为我治疗冻疮。

他们不信,可他们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

这天午后,我趁着宫人不备跑了出去,这椅车坐起来真是方便,他们根本没发现我跑了。

我逢人便问,有没有看见这两个人。

他们不告诉我,我便继续问下去。

直到一个白衣男子拉住将要掉下池塘的我,道过谢后,我问他:“公子,你有没有见过清风和越心啊?”

男子愣了愣,说见过。

我开心极了,于是让他带着我去找。

只是这路隐约有些熟悉,总觉得走过。我们来到了一个偏殿,那里狭小、昏暗,却别有一番生机。

他说他只见过清风,不过后者出去采药了,要明天才能回来。

我便请求在这里住下,男子没有拒绝,只是问我有没有吃过饭。

夜晚,我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而来的是一下又一下的风声。

这声音瞬间让我想起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那里没有希望,只有朝而复始的酷刑。

我慌张地跑出去,却看见男子跪于雪地,白衣被血染红。

江越正在拿鞭子抽打他。

我想也没想便起身,却忘了自己坐在轮车上,一下摔进了满是泥泞的雪堆。

听见声响,男子拖着一身伤痕过来扶我。

泪眼婆娑中,我好像记起了什么。

“清风……”

你是清风吗?

江越过来强行分开我们,我由一个温暖的怀抱转入冰冷的胸膛,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冷了吧?朕扶你回去……”

他想抱我,我却用力将他推开。

“你打人,你是……坏人……”

江越解释道:“朕没有,是他将你拐来……朕是来救你的!”

我停止了哭泣,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其间男子一直低垂着眉眼,既不辩解也不看我。

可我总有种感觉,只要他一说话,不论什么,我都会相信。

最终,江越让人将我推走。

经过他时,我的手中忽然多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或许是心有灵犀,一直等到回了房,我才迫不及待地松开紧握的拳头。

里面躺着一颗糖。

14

那之后,我再没见过那个男子。

我向江越打听他的去处,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

他死了。

不知为何,我觉得心痛非常。

一连几天,我的状态都变得很差,有时在窗边一坐就是一天,谁说话都不听。

直到这天,身边忽然多了一个新面孔,她说她叫明珠,是之前侍奉我的侍女。

我与她一见如故,话也多了不少。

她会偷偷地带我出去玩,与我讲很多宫外的故事。

这天我无意闯进一所偏殿,冷风迎面而来,我没有深入,准备离去。

“越今云。”

平平淡淡,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像个死人。

我回头,看见一个身着华贵却面容憔悴的女子。

明珠急匆匆找到我,却在看见她时猛地一怔,随后就要推着我离开。

“站住。”

沈灵指着明珠:“这个瘸子便算了,你一个奴婢,见了本宫为何不跪?”

明珠颤抖着回身,我感受着自她身上传来的惧意。

“……参见淑妃娘娘。”

原来是淑妃啊,我记得宫人们提起过,这皇宫里有一位犯了事的娘娘,江越看在她父家的面上只给她降了位分。

沈灵慢慢朝我们走过来,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两个宫女。

我感觉不对,便让明珠赶紧离开。

下一刻,那两个宫女上前按住她,在我面前,落下无数个巴掌。

明珠被扇倒在地,朝我伸出手:“娘娘快跑……!”

我却丧失了行动能力,因为这一幕无比熟悉,像一个梦魇,突如其来。

我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于是在这浑浑噩噩中,我看见沈灵从腰侧抽出来一把匕首,刺入了明珠的心口。

最后,那滚动的血冲涌出个物件,跌跌撞撞停在我脚下。

我捡起来看,虽然它被劈成了两半,但依稀能看出是个哨子。

我吹响它,脑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原来清风死了,越心也死了……

原来这世间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了。

明珠没了呼吸,沈灵便看向我。

“你……”

我攥着木哨,任凭边缘割破掌心的皮肤。

沈灵,你最好杀了我。

不然此后山高路远,定会有我来寻仇的机会。

我闭上了双眼。

15

一年后——

我躺在床上,看着刚从我这得到欢愉的男人整理衣衫。

怡红院来了个面容丑陋的妓女,这事儿激起了很多人的恶趣味。

我每日要接待很多很多人,数不清大门开了又合多少次。

沈灵那日在我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划痕,让人将我送到怡红院,回到这久别的地狱。

只是外面传言皇帝正翻遍全城寻一个人,如此风风火火半年,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沈国公一手遮天,他江越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只要我不踏出这扇门,他便永远不可能找到我。

他这辈子,注定要遗憾终身。

怪就怪他浪子多情,不该对我这个妓女动心。

想到他时总会心烦,我翻了个身,身后又响起开门声。

“爷今儿来晚了,恐怕小女子不能让您尽兴,不如明日早点来,我还能配合着叫上几声。”

半天,后面没动静。

我疑惑地转身,却僵在床上。

一人逆着光,身形萧索,面相上满是苦味。我真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为何看见了清风的脸。

他泪流满面地看着我,眼中满是心疼。

我不确定:“……清风?”

喜悦过后,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何处境,连忙捂住身子,朝他丢过去一个枕头:“出去!”

他却前行。

“滚!”

求求你别过来……

我惶恐地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隔着棉被,他将我拥入怀中。

这应该是我记忆中,清风最逾礼的一次了。

冰冷的唇吻上脸上的疤痕,我没忍住浑身一颤。

这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这般虔诚的吻了。

“对不起。”

他哭得很伤心,可我……

没有眼泪了。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大抵是从江越手下死里逃生,又听闻了怡红院有一个颇像我的女子,所以抱着试一试地心态就过来了。

他问我有什么愿望,我摇了摇头。

身为笼中鸟,哪还能有那么多奢望。

他执意要问,我便随口胡诌了个自由。

他沉默片刻,囫囵给我套上衣服,将我打横抱起。

“今云,这辈子是我亏欠你,如今你想要自由,我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为你实现这个愿望。”

他迎着斜阳,朝那光亮去。

16

其实人的一生啊,就那么一截,走得快些是波澜壮阔,走得慢些便是山水人间。

仔细算来,我也不过二十七,形容自己时,脑海中总是蹦出来“人老珠黄”这个词来。

“清风,你的一生是什么样子的?”

我缩在他的怀中,用手描摹他脸周的轮廓。

他道:“曾年少轻狂,穷尽年华欲为天地立命;后郁郁不得志,只求拼尽全力护心爱之人。”

我笑了笑:“你没有什么为自己的吗?”

他摇摇头,或许在他心中,责任与信仰大于一切。

要是别人问我爱不爱清风,我应该会惆怅地看天,这颗心早已被俗世踩烂,再也不敢轻谈爱字。

至于清风,或许他也不爱我,只是尽到了一个丈夫的责任。

我们只是这世间不期而遇的两个苦命人罢了。

但足够了。

“敢从我怡红院抢人,来啊,给我抓住他们!”

清风从袖中抽出一条白绫,蒙住了我的眼睛。

即便如此,我也能听见周围乌泱泱地围了许多人。

还有那护着我的胸膛,一下一下地被棍棒敲打着。

清风啊,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快死了。

从凡尘俗世的枷锁中逃脱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这一辈子我也就四年前鼓起勇气逃过一次,可从重获新生到心如死灰,也不过用了区区半年。

这是第二次,清风。

你或许知道,或许是抱着必死的心。不然也不会带我义无反顾地闯出一条血路,只为了最后让我看一眼这烟火人间。

“若是有来世……”

我摘下白绫,对上那双染了血的双眸。

“愿遇君常伴。”

清风,其实你并不亏欠我,而是你对不住你。

你一身清廉,是我肮脏入骨。

若来生相见,定不负君。

皇天后土,悠悠众生。远方的木哨子传来嚎叫,远去的少年好像于此刻同我相聚。

“阿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姐,我带你去找爹爹和娘!”

最后一棒下来,清风失了力倒下,我翻滚出几米,仰天而笑。

随即伸出手,去够那青云蓝天。

“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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