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幽自己亦是知道这个道理。萧萧的风又挂落了几片枫叶。段天齐洁白的衣袂随风而荡,美丽的脸庞上映着似笑非笑的笑容。顿了良久,程幽道,“七殿下与妖魔合作不也一样,都不是明智之举。”
段天齐也不否认自己的冲动,与妖魔合作,确实是在他自己的意料之外。往日里,他也不是这样的。那次,透过轮回镜,无意看见镜子里的人,便拉过自己的母后,问道“这个姑娘是谁?”
他母后说,“这是离央山的四公主。”
他说,“我想娶这位四公主为妻。”
他母后说:“她已经有自己爱的人了。”
“额?”他有事些失落,“她爱的人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
他母后说“是离央山的一个守卫,唐笑寒老先生的弟子。”他有些失落,从此,心里总是惦记着那个女子,那是一个让人看上一眼就会喜欢上的女子,有着美丽的脸蛋,甜美的笑容,清澈的宛若阳光下的天空一般的眸子。
那次过后,他总是站在高高的天上俯视着离央山,看着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懂事而又乖巧。无邪的笑容伴随着她成长。
直到人魔大战,唐麟死了,他以天君的名义拟了一份旨意,那会儿,他是高兴的,完全忘记了刚刚失去最爱之人的齐安儿的感受。他想要娶她为妻。想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却忽视了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的感受。更忘了,唐麟是为了救齐安儿而死的。
然而,他更不知会遭到拒绝。
当他再次有齐安儿消息的时候,齐安儿已经昏睡了过去,而且有可能永远也不会醒来,唐麟用自己的生命只换来了她的一线生机,渺小的几乎不存在的一丝生机。他很伤心,可又不知如何是好,便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年幼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失落绝望,和对自己的怨恨。
从此,齐安儿也再也没有醒来过,他本以为她再也不会醒来了。可三千年后,她又醒了。冲动的他又在第一时间让人去传旨。最后只是惹怒了齐安儿,自己也没逃过惩罚。被罚面壁,然而让他觉得庆幸的事,他所面壁的地方有一条同道,那是一条可以通往人间的同道。
顺着同道,他来到了人间,遇到了初到天尽城的程幽。从程幽口中他得到了齐安儿的消息,当然,也知道了齐安儿已经与方子罕在一起了。而方子罕就是唐麟的转世。
那个时候,他依然很伤心,像个孩子一般。在心里暗暗决定,定要让唐麟永远的离开她。
可当他再次看到齐安儿的时候,齐安儿似乎又与普通女子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多了几分骄傲,清澈的眼里多了几分倔强和泪水。很显然,那让他很失望。这个女子,并非他日思夜想的那个女子。她没有她会笑会说话的眼睛,也没有她独一无二的笑容。
枫叶飘落肩头,段天齐低眼看着酒杯中轻轻摇晃着的液体,温和的语气少不了冰凉,“我不想救她。”
“程幽愿以一切与七殿下作交换。”程幽沉沉的道,眼都没有抬一下,单膝跪地,目光死盯着地面,自然也没有看见段天齐微微变寒的目光。
段天齐沉默了会儿,幽幽的呼一口气,不明的问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值得你如此付出?何况她根本就不可能会因为你为她做这么多而爱上你。”
程幽不以为然,低沉的语气多了些决然,多了些肯定和稳重,还有少不了的真诚、决心,“她是一个很美很善良很痴心的女子。”
“然后呢?”段天齐轻轻地晃了晃酒杯,扬手接过飘零在风中的落叶,轻轻地摇晃着,“很美很善良很痴心的女子天下那么多,为何你就喜欢上了她呢?”段天齐亦是不明白,自己心里明明对她有些失望,可却仍旧惦记着她,她的模样占据了他整个脑海。她的笑,她的哭,她的骄傲,她的柔弱,一直在他的脑海徘徊。
程幽道,“她与别人不同。”
“不同?”段天齐轻蔑一笑,他实在没有想出她与别人到底有何不同。
见程幽坚决宛若磐石一般,段天齐轻轻地笑了笑,勾起了嘴角扬起了眉梢,一丝挑衅的神色浮现在俊脸之上,“我救她,不过我要你自毁万年修为。”
程幽听罢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就答应了,亦或者说,他只听到了‘我救她……’三个字,后面的一连串话,他连听都没有听见。
段天齐亦是惊愕了会儿,程幽答应的如此之快亦是在他意想之外。
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不在拖拖踏踏的。回到齐安儿所在的客栈,段天齐渡了些仙气到齐安儿体内。
齐安儿长睡不醒也就是因为救火消耗尽了所有法力,导致长眠,然而已经昏睡过去的她连呼吸都维持的十分的困难,更别说聚集仙气,所以也就只有慢慢的等死。
仙气入体,齐安儿动了动眼睑,长长的睫毛也随着微微的动了动,苍白的脸上因为体内忽然而来的仙气难以控制而难受的泛起了红晕。
段天齐道,“人我也救了。等着你自毁修为了。”
程幽看了齐安儿一眼,又将目光投向段天齐,扬手一掌劈在自己胸口上,一口漆黑色的血液从口中喷出。随即程幽的脸色变得苍白,但他仍旧站得笔直,“近日里不能为先生办事了。”体内如千万针扎一般,语气却一如往昔般平静。
段天齐惊了惊,道,“你好好休息吧,近日也无事找你。”说罢,段天齐已化作白烟消失房内。
程幽轻轻地帮齐安儿掖好被子,又收拾干净了沾血的地板。出了门,丢了一锭银子给掌柜的,“给楼上姑娘备一碗青菜粥,放在桌上即可,不必打扰。”
“好好好!”掌柜的连声应道。
程幽顿了顿,欲走又留。走了两步又回头向掌柜的交代道,“她醒来若是问起是谁带她来这里的,你就说是一个商人,莫要提及我的模样。你随意编一个就好,总之别提起我。”
掌柜的这下有些不明白了,程幽已经转身踱步离去了。
掌柜的站在柜台不明白的想了许久,然后摇了摇头,叹道,“我只管收钱,管那么多做什么。”说着又继续看着账本,推着算盘。精心的计算着今日的收入付出。
暮色十分,几声鸟鸣从窗外传了进来。在穿窗而入的秋风的吹拂下齐安儿徐徐的睁开了眼。长睫毛一上一下的移动着,齐安儿揉了揉太阳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目光投向窗外,映入眼底深处的是陌生的景致,“这里不是茶楼?”
斜眼看向桌上摆放着的青菜粥,还冒着热气,齐安儿安心一笑,“艺希还在吧。”想到韩艺希,又想到方子罕。又想到自己昏迷前的那一场火海。
心疼带动着神经,眼眶竟然又不争气的模糊了。
“他还好吗?”齐安儿喃喃的问道。看着别人为自己精心准备的食物,亦是一点食欲都没有,再加上她本来就是仙,几天半月不吃东西也饿不死。
推开了门,一目望到长廊尽头,硬是没看到一个熟人,陌生的客栈,陌生的人,陌生的气息,还有陌生的空气。
“这是什么地方?”齐安儿沉思着下了楼。走到掌柜面前,敲了敲桌子,唤醒了已经沉睡过去的掌柜,问道“老先生,您知道与我一起的那些人去了哪里吗?”
掌柜的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看着眼前似仙般美丽的女子。又揉了揉眼睛,眼前女子那一头似墨渲染过的发轻轻地摇曳着,洁白的长衣宛若云烟一般,如玉般的脸庞上是巧工能匠精心雕刻的五官。
“老先生?”齐安儿又唤了一声。宛若莺啼一般的声音。
掌柜的使劲的捏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回过了神来,道“他走了……”
“走了……”齐安儿有些失落的道。
见这似仙般的美丽女子眼里浮现着委屈,掌柜的心里亦是心疼,道“他临走前交代了,姑娘可躲在这里住些时候。银子那位公子已经付了。姑娘不必担心。”
齐安儿难受的垂下了眼睑,长睫毛覆盖住了清澈含有忧伤的眸子,道“谢谢掌柜。”说罢,齐安儿便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客栈外走去。
“姑娘!”掌柜的又追上前,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这样美丽而又知书达理的一个女子这般的无助哀伤。
齐安儿顿足,回望着追来的掌柜,“老先生可有事?”
“姑娘这是要去哪呀?”掌柜的问道。
“我……”齐安儿顿了顿,思考了许久,那场在自己眼皮下燃烧的大火还在熊熊的燃烧着,方子罕好像还在城中。城里还有千千万万求生的人在努力的挣扎。
“我想去天尽城!”说着,齐安儿又道,“请问老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
掌柜的紧忙道,“天尽城去不得呀!”
“为何?”齐安儿问道,夜风吹着大门嘎吱作响,宛若烟雾般的薄纱轻轻扬起落下,然后又扬起落下。
“天尽城一场大火后,正在闹瘟疫。连陛下都搬到这里来了。”掌柜的劝道,“现在那里的人都急着往外面走,谁还敢踏进一步!”
齐安儿难受的哽咽了一声,“他应该还在天尽城!我必须回去!”
“姑娘说的是谁?”掌柜的试探着问道。
齐安儿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说罢,齐安儿又俯身向掌柜的行了个告别之礼,“谢老先生关心,安儿告辞。”
“唉……”掌柜的本还想在阻拦,可齐安儿已经走了。而且走的还很快很快,宛若风中缭缭青烟,一阵强风来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安儿……”掌柜的念着这个名字,“但愿你能与你的名字一样,能的生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