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檐下黑衣人一击不中,断剑疾转一招反手剑从下朝上刺向黄衣女子咽喉,招式极尽狠毒,黑衣人双指夹着剑刃顺势横削,他出手的速度显然比偷袭者快太多,虽后发却先至,偷袭的黑衣人露在面巾外的双目圆睁,断剑停在距黄衣女子三指宽的地方,身子砰然落下,撞在窗棂上,接着一声沉闷的低响,落在了楼下的街道上。
鲜血洒了一地,尸体胸前剑刃没入,直入心脏。
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人群四散而开,有大胆的报了官府,也有江湖人士围观。
藏剑勃然变色,一扫先前的活泼之态,脸色阴郁的起身:“主上,这还没完没了了,从我们出了帝都到现在不过五六天就已经有四起偷袭,无一不是手段毒辣,依我看来,不必和他们遮遮掩掩了,不如直接去找那青....”
“住口!”黑衣人冷然一瞥,藏剑收住话,憋着气坐了下来。
陆欢晃晃手中青瓷茶杯,缓缓起身,藏剑忽然上前几步拦住他,咄咄逼人:“陆管家,我家公子在你这焚花楼遇袭,我家小姐受了如此大的惊吓,你却一言不发抬脚便走,怕是不合时宜?”
陆欢邪魅一笑,忽然换了一副谄媚惶恐至极的面容,朝着藏剑身后的黑衣人和黄衣女子躬身行了个大礼:“让二位贵人受惊了,这光天化日之下,歹徒居然如此猖獗,实在是可恨!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这歹徒既然已经死了,二位也就不必和他置气了,免得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气坏了身体可就不美丽了,二位且安坐此刻,这楼下的事,就由在下去处理了。”
他这画风转的太快,藏剑目瞪口呆,黑衣人冷然一笑,慢慢啜一口茶,轻飘飘看了陆欢一眼:“陆管家好眼力,这歹徒当真死了吗?”
“贵客放心,我说死了,自然是死了,我这焚花楼虽不比帝都的锦瑟楼,却也是容不得恶人欺负的!”
黄衣女子身子一震,不动声色的收回桌上雪白如葱跟的手指。
黑衣人慢慢抬头看了陆欢一眼,这一眼若寒冬霜雪,陆欢呼吸一窒,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心里开始为自己这暴脾气后悔。
黑衣人起身,一步步如踏在陆欢心尖上,发出沉闷的钝响,陆欢低下头,袖中五指缓缓并拢成刀。
杀气如一口钟将他裹在中间,双脚如被十双手拖住,竟丝毫动弹不得,黑衣人一步一步走近,金丝云纹靴落入眼中,陆欢的鼻间一点点沁出汗珠。
“哥哥!”一声清脆的呼唤生生撕裂了这浓重粘稠的杀气,陆欢几乎瘫在地上,一抹翠绿的身影快速来到他身后。
“你怎么还在这里?安公子已经在雅室等你许久了。”绿衫女子一把拽过他便走,目光片刻也没在黑衣人身上停留。
待绿衫女子拖着踉踉跄跄的陆欢走远,黑衣人冷然一笑,藏剑呆呆的看着绿衫女子的背影,喃喃自语:“好强的内力!这蓝若城果然藏龙卧虎.....”
楼梯转角处,陆喜一把甩开陆欢,戳着脑门骂道:“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去招惹他?你忘了少爷怎么说了?离他远点远点再远点!”
陆欢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半晌才说道:“好强的内力,他差点连手指头都不必动我就死了。”
陆喜气的语无伦次:“你要试探他的功力也不必挑这种时候!那锦瑟姑娘就是他的心头肉,锦瑟刚刚遇袭他心里定然怒气横生,你偏要撞在这种时候!”
“你别骂了,我头都晕了,那倒霉催的杀手身手还不错,只是剑招分明用的是点苍派的峨眉刺手法,你下去处理一下,不要留活口,去折戟阁把这件事告诉少爷。”陆欢揉着太阳穴,一脸苦闷的赶人。
楼下,黄衣女子镇静的起身,她遭遇惊心动魄的刺杀,却依然保持着高贵优雅的风华,除了长袖中颤抖的手指,丝毫看不出来慌乱。
“临渊,这个陆管家是什么来历?”黄衣女子面纱微拂,靠近黑衣人,小鸟依人般紧挨着他。
藏剑压低声音说道:“主上,这两人就是昨晚那个少年身边的人,这陆欢还是焚花楼的管家,焚花楼背后应该就是那人,可是他一介布衣,无权无势,何来如此大的茶楼?虽说会打造兵器,这陆欢陆喜功力非凡,均甘愿跟随他,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黑衣人一笑,脑海里浮现昨晚墨竹下身姿瘦弱的少年,半晌说道:“你看不出来,他是女扮男装吗?”
藏剑一呆,黑衣人已下楼,他赶紧跟上:“可是........哪有女人来做打造兵器这种粗活的?”
出了焚花楼,街道上一如往常热闹,那刺客落下的地方连血迹都不见一丝,似乎从未有过这个人,也没有过这惊心动魄的一次刺杀。
蓝若城东的东阳江边,聚集了许多王公贵族的避暑别院,这些别院多亭台阁楼水榭花厅,引东阳江水入院,溪流环绕,百花陈列,小桥流水精巧别致,其中最东边的一座庭院,也是最小的一座,它紧挨东阳江,甚至家中后院有一半都是江水,遍植荷花,小院宽广,却只有两座小楼,放眼都是绿色的草木植物,荷花池畔的一座小楼前,还精心种植一丛墨竹,墨竹旁竖着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字:沧浪亭。
小院的另一侧有另一座小楼,相对于沧浪亭,这座就显得硬朗许多,黒木所制,形状规整,线条僵硬,如一个硕大的两层方盒子,寒气森森,小楼正前方,一柄剑直插入土,露在外面的剑身上规规整整的用篆体刻了三个字:断水楼。
庭院里处处是小溪流,有露出水面的鹅卵石供人踏足,或是精致的小木桥搭在河上,可谓巧夺天工。
十三坐在庭院里,静静的看着角落那一丛翠竹,她今日依旧是一身男装,十多年来,她一直以男装示人,偶尔换上女装反倒觉得不习惯。
微风吹拂,荷花散发着清淡幽然的香气,小桥上,陆喜陀螺似的冲了进来。
“少爷!少爷!你在哪里?”人未到声先至。
十三皱眉揉揉脑袋,陆喜已经来到她面前。
“少爷,四皇子刚才去焚花楼了,而且还带了那个据说倾城绝色的锦瑟,不过我一眼也没看到,并且不知道谁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在焚花楼行刺四皇子!”
陆喜歇了口气,继续说道:“陆欢这个不知死活的,居然去试探四皇子的功力深浅.......”
十三皱眉,陆喜赶紧说道:“不过四皇子没有出手,倒是那刺客被一招毙命。”
十三闭目思索片刻说道:“让青弦派人去保护四皇子,最好在刺客行刺之前解决,不留活口,不要让四皇子察觉。”
陆喜点点头,一溜烟的跑了,对于十三的吩咐,她向来不问为什么,少爷这样做,自然有她的原因。
庭院又静了下来,微风吹拂,荷花池里菡萏亭亭玉立,粉嫩娇弱,十三靠在藤椅上闭上眼,面无表情。
幽静的青石板路上,一行三人缓步而来,当先的四皇子黑袍金冠,面如白玉,五官深邃,轮廓清晰,气质雍容华贵,芝兰玉树之姿,身旁的锦瑟风华绝代,行走间飘逸翩然,若风中摇曳的荷花。
才子佳人,金童玉女,郎才女貌,这是门口的瑾离脑海里冒出来的词,若不是十三教他读的书多,以他这个年纪,还真想不出来这许多词形容。
三人在木门前站定,小小的木门,门头上甚至还铺着厚厚的茅草,茅草下的木牌匾上,歪歪斜斜的写着三个字:折戟阁。
门槛内,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趴在地上写字,墨汁溅了一地,身上却干干净净的穿着青布衫,头发在脑后绾了个童子髻,摇摇晃晃的煞是可爱。
藏剑愣了愣:“主上,看这破屋草房,实在想不到这就是闻名天下的折戟阁,也实在难以和那个少年联想在一起,不过你看这小院里风景独好,倒还真是深藏不露。”
藏剑边说就要进门,他特意绕开童子,从一侧入门,还没跨过门槛,瑾离皱着眉头笔尖蘸起一团墨就朝着他泼过来。
藏剑狼狈的缩回脚,瑾离飞快的在纸上写道:“你们要做什么?”
他抬起纸给三人看,三人俱是呆了一呆,折戟阁的门房居然是个童子,而且还是个哑巴!
藏剑忍不住放低了声音:“我们是来找夜十三的。”
瑾离翻了个白眼,重重指了一下纸上的字,藏剑压着火气说道:“想请夜十三铸一把剑。”
瑾离在纸上刷刷几笔写了两个字,头也不回的走了,藏剑目瞪口呆的看着飘飘荡荡落在脚边的纸:等着。
瑾离轻车熟路的跳过小桥趟过溪流来到沧浪亭,气喘吁吁的指着门口,双手不停比划着。
十三坐起来:“三个人?一女两男?铸剑?”
瑾离使劲点头,十三起身理理衣衫,慢吞吞走向门口。
四皇子远远看着走过来的人,一身月牙白的长衫,长发束起,闲庭信步,轻缓而不散漫,在一片小桥流水中,如一朵由远及近盛开的海棠花,在一片层次跌宕的绿色中徐徐盛开,阳光倏然洒落下来,万物如烟。
十三眯起眼,微微叹息的看着三人,一如多年前的雪地里,她仰头努力的看着他,等待着神坻般的救赎。
然而世事如此深不可测。
十三在门槛前站定,捡起瑾离的字画,随手递到身后,瑾离诺诺接了过去,十三在怪他乱扔字画呢。
“真是山不转水转啊,这位公子,又见面了。”十三随意的笑,双眼微眯,梨涡浅浅,黄衣女子愣怔的看着她。
四皇子不着痕迹的皱眉,藏剑拱手陪笑:“昨夜不知阁下就是闻名天下的十三公子,实在失礼,望公子勿怪。”
“贵人上门,不要在下的命就感激不尽了,怎敢见怪?三位请。”十三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瑾离当先跑向沧浪亭。
四人缓步而行,十三当先引路,夏日微风吹过,荷花幽香袭人,远处的东阳江上,巨大的商船来往穿梭,一片繁忙,不时有沉闷的号角声传来,那是通知船只靠岸或者起航的声音,商船上,无一不悬挂着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上面龙飞凤舞的“墨衣”二字,是南方霸主“墨衣阁”的标志。
墨衣阁掌控东阳江水运已三四年,声势越来越浩大,水运繁盛,而今天下太平,皇庭重商,墨衣阁顺势而起,数年积累,可谓富可敌国。
四皇子远远看着江面,忽然说道:“这号角声如此频繁,公子不嫌扰人吗?”
“若多听听,也就习惯了,有时若没有这号角声,晚上还睡不着呢。”十三随手摘了一株莲蓬把玩,随即递给黄衣姑娘:“姑娘可喜欢吃莲子?”
黄衣女子摇头,四皇子温温一笑:“叫她锦瑟便可。”
黄衣女子诧异的看向他,他从未有待人如此亲厚之时,更遑论亲自对别人介绍她。
“原来是帝都大名鼎鼎的锦瑟姑娘,失敬,失敬。”她嘴上说着失敬,脸上却依旧散漫不羁之态。
锦瑟恭敬的回道:“不敢,薄名让公子见笑了。”
寒暄间,沧浪亭已至,瑾离已经备好茶水等在桌前,红泥小炉里火正旺,炉上茶壶突突冒着热气,四只精致的青瓷茶碗已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
引着四人落座,瑾离把窗子打开,窗外恰是那从长势旺盛的墨竹,竹叶清香飘散,冲开了烧火留下的烟味。
四皇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红泥火炉,十三随口说道:“昭月禅师赠的,和他那只一模一样。”
四皇子点头,径自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瑾离想上前阻止,十三不着痕迹的做了个手势,他乖乖去倒茶了。
他这样身居高位的人,自然是习惯坐主位,习惯于发号施令。
瑾离小心的端起茶壶倒茶,茶香飘散开来,清幽甘凉,令人心神愉悦。
“听书童说几位是想铸剑?不知要铸什么样的剑?”十三啜了一口茶,赞赏的看了瑾离一眼,瑾离倍受鼓舞,顿时兴高采烈的继续斟茶。
“江湖传说,十三公子铸造兵器有如神助,天下就没有十三公子铸不出来的兵器,此话当真?”藏剑抢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