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城门,天边已泛起灰蒙蒙的鱼肚白,春天的早晨,春寒料峭,马车平稳的行驶,出了帝都往北,沿途山川丘陵无数,风景壮阔沧桑,几人扮成商客模样,有人问起,只说是南方人士,公子染了重病,北上求医。
景仁自那晚之后,始终昏迷不醒,沈先生每日为他施针两三个时辰,依旧面色苍白如纸,了无生色,却一息尚存,容夙日日沉默,只顾闷头赶路。
这一日傍晚时分,一行人到了一座小镇,这荒野小镇,不过是一条贯通南北的街道,伫立着两三家酒楼客栈。
陆欢马车停在客栈前,进去要了几间上房,点了一桌酒菜,镇子上人少,大堂里不过两三桌客人,空旷宽敞,青弦抱了景仁上楼,几人坐在桌前用晚膳,容夙没有胃口,要了一碗粥上楼喂景仁,她心下难受,思虑甚多,步伐极慢,刚走道楼梯口,忽然看见靠门口最近的一桌客人中,一人正对着门外的夕阳,映的脸上如镀金,金色阳光下面,脸上青黑交加,那人还不察觉,兀自谈笑风生。
容夙看向角落里的陆欢青弦那一桌,蓦然喊道:“不能吃!”
青弦反应最快,一把夺过瑾离刚要送入口中的筷子,沈宁脸色一变,掏出银针插入菜中,一道道试过,银针却不见变色,几人狐疑的看着容夙。
容夙仔细打量着四周,缓缓说道:“李长安。”
话音刚落,门口的大汉砰地从椅子上栽倒在地上,双手掐住脖颈,抽搐几下,眼珠瞪出,毫无动静。
同桌的人尖叫一声,刚跑了两步,忽然栽倒下去,另外一桌客人吓得瑟瑟发抖,扔了筷子惊慌失措,一时不知跑还是不跑,掌柜的和店小二早已吓得尿了裤子,抱头钻到桌子下面。
容夙看向门口,门外,胥衍推着轮椅慢慢走了进来,轮椅上,李长安安然独坐,夕阳从身后撒下,他笼罩其中,似金色神坻,膝盖上,川澜横卧,两人背后,一身黑衣黑巾蒙面的朱雀和僧衣麻鞋的青龙跟了进来。
“你为何知道是我?”李长安停在容夙对面,中间隔着一张饭桌,他浅浅而笑,似一汪春水。
“世间如你一般蛇蝎心肠的人,毕竟不多。”容夙冷冷看着他。
“哦?看来你已经知道上次琵琶巷的人,是我杀的。”李长安微微敛了笑意,“那些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饥寒交迫,还要四处乞讨,受人冷眼,活着何其痛苦?我结束他们的生命,不过是想让他们少受些罪。”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他们过的如何,好与不好,与你何干?过的再艰难,也轮不到你决定他们的生死。”容夙冷笑,“你不过满足自己变态的杀戮欲望。”
李长安也不生气,只轻轻叹息一声:“你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如何想的?”
“你又不是他们,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容夙指指地上的尸体。
李长安一笑:“我们不必辩驳了好吗?即便我承认我错了,他们也已经死了。”李长安温温说道,语气轻柔,似在安抚生气的妹妹。
容夙退后一步把几人挡在身后,警惕的说道:“你有何贵干?”
“你离开帝都八日了,这里离昆仑山不过两日路程了,我甚是想念,特来看看你。”李长安笑看着她。
“你要去昆仑山?”容夙看着他。
李长安一笑:“是你要去昆仑山。”他一顿,看看容夙身后,“景仁快不行了吧?”
容夙不说话,李长安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如何知道?两年前在蓝若城,据朱雀说,她一共刺了你五六十刀,刀刀入肉见骨,若是寻常人,死十次也够了,你却没死,就在那一晚,有人从死牢救走了你,那一晚在蓝若城,岭南容家容老爷子和孙女容夙在蓝若城被人追杀,容夙据说身中数剑,即便没死也离死不远了,后来,两人在逃跑中同时消失了,在五六名顶级杀手追杀下居然被人救走了,救人的人,银发长剑,出手迅若闪电,这世间,能做到同时悄无声息杀死六名顶级杀手的人,屈指可数啊,墨衣阁的青弦就是一个,也就是这一晚,景仁对你和容夙用了换皮术吧?使用此邪术的人,需以心头血为引,巫术伤人,以前巫族大祭司宫傲,每施展一次巫术,要闭关三月,景仁不会武功,体弱多病,强行使用换皮术,耗费心力巨大,经脉枯萎,油尽灯枯只是迟早的事情。”
李长安缓缓道来,容夙默默握紧拳头,这些事情,世人皆知,她却不知,她不知景仁为了救她,牺牲了自己的命,两年前的她,轻率和天真,当时做下的每一个决定,在今天看来都是一个笑话,景仁为此,几乎付出性命,这代价多么沉重,可是他们从无怨言。
“昆仑凤山有一种花,可以重续经脉,补阳气,叫做青鱼花,恰好可以救景仁的命,你是要去昆仑山找青鱼花吧?”李长安缓缓旋转轮椅绕过桌子来到容夙身畔,“青鱼花十二年才开一次花,你去了也未必找到,你找到了,若是不开花也是徒劳,昆仑山千难万险,你又何必去冒这个险?人各有一死,何必固执念念不忘?”
“是啊,世间人各有一死,不知李楼主何时死?”容夙冷冷道。
“我啊,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我这样的,大抵是要活好几千年了。”李长安毫不在意的笑道。
“我去昆仑山寻青鱼花,莫非也碍着李楼主?”容夙看向朱雀,朱雀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仅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恨恨的看着容夙。
原来是锦瑟,难怪上次在东麓山时,晋王心神大乱。
“青鱼花自然是不碍着我的,我今日来,只不过相和你要个人罢了。”李长安目光一转,扫视了一圈后面的人,忽然伸出手直着陆欢后面:“我要那个孩子。”
容夙心底一沉,随即冷笑道:“李楼主对小孩子也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