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察局里出来的时候已过十二点，夜渐渐深了，街上行人少去大半，霓虹灯彻夜不息，沿江的冷风一吹，已有几分入秋的萧瑟冷意。
“叶知微——”
从开始动手，叶知行的脸色一直都是素淡的近乎阴沉，漂亮的面庞像是覆了一层薄冰，他慢条斯理的抖开风衣外套披到妹妹身上，然后才开口道，“你先给我解释一下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哥……”
叶知微在亲哥哥充满威仪的直视之下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记忆里叶知行一直对她有求必应千依百顺，发脾气的时候少之又少，更不会对她咆哮发火，但是今天一看他那张冷脸，她就知道那是真生气了……
“其实也没什么……”
她在心里小心翼翼的盘算了一下如何减轻哥哥的怒火然后蒙混过关，“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叶知行冷声道，“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你还敢和他们混在一起？！”
“哎知行，你别那么严肃——”
纪明庭长臂一伸揽住他的肩，笑眯眯的过来打圆场，“其实大学生去酒吧玩玩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是知微啊，下次多带几个同学，别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别让你哥瞎担心啊！”
“嗯嗯嗯嗯……”
叶知微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套，点头如捣蒜，“哥，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
“叶知微你别给我来这一套——”
叶知行微蹙着眉盯着叶知微，冷清清问道，“你去酒吧，是不是因为那个陈锋？”
“不，不是……”
叶知微闻言脸上一僵，随即微低下头咬着唇不敢看他，越说越小声，“和他没有关系，是我自己要去的……哥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我不知道会遇上那群小混混，你别生气了……对不起……”
眼看着都要哭了，叶知行毕竟还是心软，语气和缓了一点，“我是你哥，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但是因为今天的事，你麻烦了齐先生和纪先生——”
“哦……”
叶知微抬起头，红着眼圈望着纪明庭和齐光，弱声道，“明庭哥，齐光哥……今天的事对不起……”
“哎哟哪用对不起——”
齐光很识大体的哈哈一笑，“我呢平时给老纪擦屁股擦惯了，这就是个小事，大家都是朋友，就别说这么见外的话！”
“你闭嘴——”
纪明庭抬眼剜了一刀齐光，转而又望向叶知行，脾气好的像换了张脸，“今天时间不早了，这件事过了就过了，你也别怪知微了。”
“是不早了。”
叶知行一顿，又道，“叶知微，我先带你回家，这件事改天再算账。”
“不不不不不不……”
叶知微疯狂拒绝，急忙扯了扯叶知行的衣袖，战战兢兢道，“爸妈要是知道这件事会打死我们的，我觉得我们这几天还是别回家了……”
“……”
叶知行默了默，叶知微说的也有道理，家里规矩一直很严，叶天成从不许他做这些逾矩的事情，他倒不是怕被打和挨骂，只是叶天成心脏不好，医生早就说了生气对身体没好处，加上一个苏梅，发起脾气来家里又得鸡犬不宁很多天，要是知道叶知微去酒吧估计能直接把人扒掉一层皮。至于说谎，叶天成自带如同照妖镜一般让他无处遁形的敏锐洞察力和不怒自威的高压，只要随口一问他就能全部交代了……
撒谎是不可能撒谎的，但是隐瞒不算撒谎吧……等这件事冷却了调整好心态再回去……
他想通了，为了全家的幸福和安定接受了妹妹的良心建议，末了轻叹了口气，“算了，我先送你回学校，这几天你就老实在学校呆着，至于陈锋的事——”
“我知道了哥哥！”
叶知微大约是很不想提陈锋，忙不迭道，“我就在学校，哪都不去了……”
欲盖弥彰……
这事一看就和陈锋有关系……
叶知行觉得有点头疼。
纪明庭飞快给齐光甩了个眼色，微笑道，“齐光送吧，齐光顺路。”
“我顺路？”
齐光信号接收失败，眉头拧成一个川，咬牙切齿道，“老纪！这样的话你都能说的出口？！”
“你家不是就住那边上？送送知微怎么了？”
纪明庭摸摸鼻子良心一点也不会痛，“知行已经很累了……”
“不用了——”
叶知行看了他一眼，态度礼貌又平和，“今晚已经麻烦你们很多了，我送知微回去就行——”
“诶别了——”
齐光长叹了口气，“我顺路，真的特别顺，我送知微回去就行……”
他刚想抬手拍拍叶知行的肩，又被纪明庭绕后一巴掌拍了出去。
纪明庭朝他微微一笑，“知微明天还要上课，你还不赶紧？”
“……”
齐光一咬牙，忍了，“知微，我们走！”
“那哥哥……”
叶知微小声道，“我先回去了喔？”
“嗯。”
叶知行沉声一应，又嘱咐了一句，“自己小心点，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叶知微答应的乖乖巧巧，跟着齐光走了。
叶知行目送着两人走到十字路口打了车，一直到出租车都看不见了，才慢吞吞的走到旁边的休息凳前坐下，支着手臂埋着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
纪明庭看他这样吓了一跳，又想起他今晚吃了那么多烧烤还剧烈了运动了，这胃肯定得不好受了，急忙脱了外套往他身上一披，半跪在他的面前扶着他的肩，关切问道，“是不是胃不舒服了？我靠，早知道不能给你吃那么多！你先振作一点，我陪你去医院……”
“没有不舒服——”
叶知行把几缕碎发别到耳后，慢吞吞的抬起头来，他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看，比起刚才的沉着冷静镇定微怒，像是神经之中某一根弦微妙的崩塌了，冷脸绷不住了，眼角眉梢都只剩下很深的倦意，他轻叹了口气，语气淡淡，“就是很久没跟人打架了，有点缓不过来……”
“哦……这样啊……那我们先在这里坐会。”
纪明庭挨着他坐下，又挑起话题，“不过真没看出来，你这么能打啊。”
“还好。以前在美国住过一段时间黑人区，隔壁邻居是个武术老师傅，他教了我几招中国功夫，后来又学了几年空手道，打打一般的小混混没什么问题。”
纪明庭看他那张没什么精神的脸上说到这里的时候露出一点小小的得意，眼里光质好像在说像你这样的麻瓜我可以一个打十个，他觉得很可爱，主动问道，“你这种品学兼优斯斯文文的好学生干嘛学人打架？”
“防身呐。”
叶知行顿了顿，缓了口气，平平道，“你不知道前几年欧美有多歧华，尤其是黑人聚集地，很不安生的，单身上个街都能遇到抢劫……不过像你这样从小在优渥环境里长大的，不知道也很正常。”
他又低叹了口气，继续缓。
“……”
纪明庭凝视着他，凝视着他脸上的平淡和微微疲倦，突然觉得心里不太好受，叶知行为什么要练这种防身呢？叶天成的宝贝儿子，就算不是众星捧月，至少也该和他们一样是个娇生惯养的富二代，当爸当妈的怎么就这么狠心把他放在国外一个人生活那么多年呢……
他忍了忍，没忍住，犹豫问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爸妈干嘛非得把你送出去？国外有的国内就没有？他们也就你一个儿子，一家人呆在一起多好。”
他这话一说，又觉得意思不太对劲，显得人家爹不疼娘不爱的……
“锻炼。”
叶知行显然并不在意，只是微微垂下眼，淡淡道，“我爸爸一直对我期望很高。”
“看的出来。”
就是这种锻炼方式还挺狠心……
两人沉默片刻，叶知行又道，“我有点累了。”
“你累了？”
纪明庭一看时间是不早了，再舍不得这个美好的夜晚也得放人家回去休息，“我送你回家还是——”
“我不回家。”
叶知行站起来，“去酒店开个房将就一晚就好。”
“……”
是哦……要是叶天成和苏梅知道了，大概今晚这事还没完。
“要不然……”
纪明庭也站起来，踌躇片刻选择忠于本心，也不管唐不唐突，开口问道，“也别开房了，去我家？”
“……”
片刻静止，心如擂鼓。
纪明庭第一回觉得自己约人回家约到怂了。
叶知行微低下头，像是权衡片刻，忽又望着他，清清淡淡的点点头，“好啊。”
他的唇角浅浅一勾，恍然间像是笑了，“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纪明庭心里飞奔过两千头狂喜的小鹿，脸上克制的恰到好处，“我家离这里不远，很方便的。”
“嗯，谢谢。”
两人没再多话，散步一样的往家走。
纪明庭故意落下半步，正好可以正大光明的偷看人家。
叶知行挺瘦的，比他小了一圈，外套披在身上也松松垮垮的，长发扎的很低，露出一段秀美的颈，脸上没什么表情，大约是在思索着什么，眉头轻轻蹙着，微抿着唇，路灯下的侧脸轮廓格外柔和与安宁，他不需要说话，不需要任何表情和动作，只要这样静静的走着，就是没由来的纯和欲。
他在想什么呢……
纪明庭这回没往不该想的方面想，垂下眼，看见他露在外套之外的手，手背上一块淤青，手指骨节分明纤细漂亮，看着就是该被人捧着心疼的，只是这只近乎完美的手，现在居然在不可遏制的轻轻颤抖。
他突然就担忧了起来，是受伤了疼吗……
为什么还那么不放松，是打架的事想起来心有余悸吗……
其实刚才的冷静都是装给知微看的吧……
那一个人在美国和老外干架的时候会害怕吗……
他越想越复杂，心里一酸，觉得很不是滋味。
我靠，太矫情了，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捡起做人理念——想再多都不如干点实事。
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轻轻握住叶知行的手，有一点凉。
“嗯？”
叶知行疑惑的扭头看了他一眼。
纪明庭随口掰了个理由，“你不认识路，别瞎走。”
“哦。”
叶知行没挣，默许了。
纪明庭不着痕迹的握紧了一点，心里又爽又安心。
下定决心这一路都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