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突如其来的疏离感不是错觉,纪明庭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整整一个礼拜叶知行都不爱搭理他,发短信,不回,打电话,十个里面能打通一个就不错了,就算好不容易打通了也聊不了什么,起先偶尔还能寒暄几句,后来多数时候不是在忙就是累,不到三十秒就给直接挂了。然后,他忍不可忍,和叶知行打了报告,一口气杀到叶家家门口,在楼下苦等了两个小时,叶知行才慢悠悠回复了一句睡了……
纪明庭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窝火的想踹门冲进去跑到叶知行房间直接把人摁床上干一遍,干到七荤八素干到哭出眼泪再逼问他到底是怎么了,这么大个人了凭什么说不理就不理了?但是这种充满危险的冲动只持续了片刻,紧接着叶知行就走出阳台,居高临下,语气淡漠,他只说了一句,“很晚了,你回去吧”。
“……”
纪明庭觉得心里刚才那团火气被一盆迎头泼下来的冷水浇了个彻底,他看着叶知行转身回房的背影,穿着白色睡衣,长发披着,肩线和背脊清瘦的赏心悦目,很短暂的一眼,可他莫名其妙杵在人家家门口想起了小时候的某一天和姐姐在高地里放的风筝,风筝是纪晴做的,飞的很高,涂满颜色的彩色尾巴拖的很长又漂亮,他把细线小心的攥在手里,一点一点慢慢的往回收,然后突然,风筝线说断就断,他的风筝被风吹的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很快就消失在了湛蓝又无边无际的天空里。
他记得那天下午他很没出息的就地哭了,纪晴怎么哄都没把他哄好。后来没过几年纪晴走了,他想明白了,却一直没有机会告诉她,他从来就不喜欢放风筝,那天哭不是舍不得那只风筝,他只是难过,辛辛苦苦放的那么高,风一吹就给吹跑了,留给他一卷鸡肋的风筝线,他不是难过风筝,他是难过他自己的付出。
风筝也好,人也好,他不喜欢这种单薄脆弱又难以把控的关联,再怎么尽心竭力,也会在瞬息之间失去的干干净净。自那天以后,他长这么大就再也没放过风筝。可是现在,叶知行成了他手里眼看着就要抓不住的风筝。
他站在叶家门口,没有想哭,只是无处宣泄的失落膨胀的他心里发慌。
他在楼下静默的站了五分钟,抽完一根烟,抬头看了一眼暖光的房间,然后转身走了。
暂时的低落情绪并不会成为他的阻碍,他需要知道理由。
星期一,新的一周。
哈妮已经有近一个礼拜没有收到来自纪明庭的任何消息,事实上除却第一次,纪明庭也没有再在私底下和她见过面,以至于她现在有片刻的恍惚——纪明庭坐在她的对面,脸色不太好,并且懒得来维持惯有的绅士风度。
她紧张的搅了搅杯子里温热的咖啡,然后小声问道,“不知道纪总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纪明庭微垂着头没有看她,显得有点心事重重,淡声道,“没什么事,我想问问你们叶总最近过的好吗?”
“……”
哈妮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细不可察的一暗,随即又道,“叶总他应该挺好的吧……”
纪明庭抬了抬眼,别有意味的问道,“我是说,就没有点别的反常的地方?”
“没什么反常的地方啊……”
哈妮思索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犹犹豫豫道,“说起来叶总平时除了公司里的其他同事,就没见他和别的什么人来往……但是这两个星期有一个女孩来找过他几次……”
纪明庭眉头一皱,问,“什么女孩?”
“我也不知道……”
哈妮摇摇头,又道,“皮肤挺黑的,我听其他同事说是张董事家的亲戚,但是她好像每次过来,都会来找叶总。”
“我/操。张加寒?”
纪明庭没忍住,低低爆了句粗,又冷着脸问道,“你知道她来找他干嘛吗?”
“我也不知道,好像就是闲聊几句,但是每次那位小姐过来,叶总都会叫我先出去……宣传部的小吴说他俩谈恋爱了……”
“……”
居然是因为张加寒……
因为张加寒所以急着和他划清界限?!
还谈恋爱?!
纪明庭没吭声,越听脸色越难看。
哈妮小心翼翼的望着他,见他眉头紧锁没有要说什么,她才踌躇着从座位上站起来,轻声道,“纪总,午休时间快过了,我得回公司了……”
“等等——”
纪明庭忽然也起身,一理衣褶,沉声道,“我跟你一起去。”
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十分钟。
叶知行坐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这个月兰妆要筹备两场大秀,下个月又要发布换季新品,公司从上到下工作量都不轻,他虽然是总经理,可来这里也还没多久,算得上半个职场新人,加上叶天成对他期望过高看的也严,一个星期的五天工作日里,除却吃饭和必须的外出应酬,他的所有时间全都泡在了办公室里。
哈妮敲了敲门,慢吞吞的走进来,杵在原地隔着玻璃望着他,也没回工位。
玻璃门打开着,办公室就这么大块地方,一点微小的动静都可以听的清清楚楚,他一抬头,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淡淡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哈妮顿了顿,小声道,“叶总,有个人想见你……”
“哦——”
叶知行随口道,“谁想见我?你叫他进来就行。”
话音未落,原本虚掩的门被“啪”的一声大力打开,纪明庭大步流星径直走到他面前,双臂往办公桌上一撑,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眼里似笑非笑,“是我,叶总经理意外吗?”
“……”
叶知行沉默片刻,起身,淡淡道,“纪先生,如果你要见我,是需要提前预约的。”
“预约?叶知行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纪明庭像是被他的刻意疏远的态度给激怒了,用力拽住他的手腕,压低嗓音质问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玩的很开心吗?!你现在凭什么不接我电话?凭什么说不联系就不联系?凭什么叫我走我就得走?凭什么我来找你还得像外人一样预约?!我是不是说过张加寒不适合你?你为什么还要和她来往?”
“你怎么知道我和张加寒——”
叶知行倏忽神色一冷,扭头望向玻璃之外的哈妮。
“对不起叶总……”
哈妮垂着头,耳根红的快要滴血,“我、我不该说的……”
“原来是这样——”
叶知行轻轻一笑,淡漠之至,“纪明庭,在竞争对手的公司安插耳目为己谋利,你不觉得你这种手段很无耻吗?”
“我无耻?”
纪明庭眉头越拧越深,眼看着离头顶冒烟只差一粒火星,他把人往身前一拽,高声道,“你以为我会稀罕你们兰妆?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原来是为了我啊……”
叶知行被他拽的身形不稳只得另一手臂往书桌上一撑,面上表情微微一僵,随即化成极为素淡的冷漠,他抬起头,直视着纪明庭轻微发红的眼睛,缓缓道,“那你说,你是为了我什么呢?”
“我——”
纪明庭一噎,他的初衷是通过哈妮更加了解叶知行的生活习惯和作息动向,实际操作是借哈妮的手定时送饭送喝的关心穿的暖不暖今天开不开心,可想要的结果是希望叶知行有一天能悟到他的一片爱心然后乖乖的走到他身边。
这些现在能说吗?不能,叶知行既然有心疏远他又对张加寒有点意思,说了只会更麻烦。
得忍。
他松开手,压住心里的怒和不甘,极力和缓语气,“我没有要利用你助理损害你和你们公司的意思,这点你可以放心。”
“这一点我会自己去证实的。”
叶知行理了理衣袖,白皙的皮肤被握的发红,他并不在意的用袖口遮好,又淡淡道,“至于现在,纪先生,我还要工作,你可以走了。”
“我可以走——”
纪明庭凝视着他,态度又强硬起来,像是勒令一般,“但是你不准再和张加寒来往——”
“凭什么?”
叶知行微蹙起眉来,极为不满,“纪先生,你凭什么管我的私人感情?”
我靠!
私人感情!
还真他/妈和张加寒有一腿!
纪明庭心里的火霎时间被嫉妒加了把柴,绕过办公桌把叶知行一推用身体把人卡死在办公椅里,他贴近他,极为勉强的克制和压抑让他的愤怒变得更为扭曲,他低沉着嗓逼问道,“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你爸让你和她在一起的——”
太近了,叶知行毫不费劲的就可以闻到纪明庭的西装外套上那股自然挥发出来的很沉稳又很淡的香水味道,深色眼珠里的目光愤怒焦灼且滚烫,他的心里不自觉的紧绷了起来,握住扶手的手指逐渐发紧,他微抬起头,极力维持镇定,语气不动声色的轻轻淡淡,“纪明庭,你不觉得你很失礼吗?我和谁在一起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准——”
纪明庭的脸色愈发暗沉又恼火,即便在压低嗓音缓慢开口的时候也像从喉间滚动而出的吼,“我不准你和她在一起,我不准,你听见了吗——”
“你……”
叶知行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人,镇定如同深水以上的脆弱浮冰。
他很清楚,他不该再让纪明庭在这里多呆一分钟。
“离我远一点。”
他冰冷冷的,伸手想推开挡在眼前的男人,纪明庭顺势捉住他的手,直起腰身垂着眼低望着他。
僵持之际一声重响,门又被摔开了,叶天成怒气冲冲的走过来,厉声质问道,“纪明庭!你想干什么?!”
“叶叔叔,我不想干什么。”
纪明庭脸上毫无惧意,握在手心里的手也没有松开,转而望向叶天成愠怒的脸,像是刚才上火上到就差原地爆炸的人根本不是他,气定神闲,又坚决的不容抗拒,“我只是有一些事情,需要知行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他不需要给你任何的解释!”
叶天成大骂道,“纪明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我们叶家的人,你没有资格碰!”
纪明庭闻言眉头一拧,冷笑道,“我不能碰,张加寒就可以了?还是你摁着知行的头非要他们在一起?你可是他爸,这么多年把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扔在国外不管他的死活,现在这么积极的安排他的感情,干嘛,急着抱孙子了?”
“你这个混账!”
叶天成扬起手,“啪”的一声脆响,纪明庭头一偏,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爸!”
叶知行迅速站起身来,揪心又无措。
场面一时陷入诡谲的寂静。
门没关,门外围过来不少看热闹的吃瓜人群,全都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叶天成愤怒的近乎颤抖,捂着心口,指着他的鼻梁,情绪已然激烈的顾不得任何情面,“你喜欢那种事情想丢人我管不了你,但是我警告你,不要拖我儿子下水!我们叶家丢不起那个人!”
“爸,你先、先别激动——”
叶天成盯着纪明庭,破口大骂道,“滚!”
“爸……”
纪明庭什么也没有说,如此难堪的境地里,他看起来反而出奇的冷静。
他低垂着眼,看着握住的手。
“你走吧——”
叶知行挣了挣,哽声催促道,“快点走啊——”
纪明庭眼眶清晰可见的红了,细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一点一点的松开他。
随即再不发一言,转身出门。
闹剧收场。
叶天成气的脸色发白不得不被助理搀回办公室吃药,叶知行本来想跟过去看看,又被叶天成一手杖打了回来。
他沉默的坐在办公桌前,双臂捂着脸,形如雕塑一动不动。
哈妮站在玻璃之外,神情难言的复杂。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嗓音疲倦且无力。
哈妮点点头,想起他看不见,又道,“叶总你问。”
“以前那些吃的……”
叶知行极轻的哽咽了一下,“是他让你送的?”
“是——”
哈妮默了默,语气轻缓又平静,“叶总,你可以开除我,可是纪先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和公司的事情,他没有伤害过你。他一直都……都很关心你。”
“我知道他没有伤害过我……”
叶知行沉默许久,开口之时轻如低喃,“是我伤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