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皇后凄惨一笑，顺手扯开了面纱，“儿啊，你看看母后这样子，如何与你父皇相见？母后被那李长风
豢养多日，又如何与你父皇交代，你叫母后怎生有颜面去见你父皇？”
面纱之下，姜皇后一半脸宛若神仙妃子，另一半脸犹如地狱恶鬼，两相对比之下，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
异之美。
“母后！”
九宴痛苦地揪住了床榻上的被褥，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犹如他此刻的内心一般，在痛苦挣扎着。
“母后，”他深吸一口气，奋力压住心中的痛苦，“我开始上朝那日，父皇曾经告诉我，当年外祖家被
怀疑通敌北国，他曾经写信给北国永昌帝，甚至愿意割据三座城池换取姜家人的平安，是母后……是母后忽
然‘离世’……”
他把“离世”二字咬得特别重，姜皇后瞬间脸色惨白。
如果她不曾放那一把火，如果她不曾私自离开北国，跑去寻李长风求情，建安帝真的会用三座城池换姜
家人的平安吗？
三座城池的诱惑摆在南国永昌帝跟前，他怎会不动心呢？
到那时，任凭李长风怎样舌灿莲花，永昌帝为了三座城池也不会伤害姜家人分毫的。
而她，也不必抛下一双儿女，千里迢迢委身于李长风，屈辱度日，姜家人更不会惨死……
都是她……都是她的错！
姜皇后狠狠捶着胸口，痛得已经无法说出话了。
沉默半晌，她才哽咽着道：“宴儿，你父皇他……还好吗？”
“父皇已经驾崩了。”
“什么？”姜皇后瞬间站直了身子，“你父皇他驾崩了？那你……”
她看了看九宴，又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卫煊看了半晌，忽地又冷笑起来，“你父皇恨我？是不是？所以
他连你们兄妹也恨上了，竟然废掉了你的太子之位，又把你们兄妹二人赶了出来。”
“母后为何总要这样猜测父皇？”
九宴已经收敛起了情绪，他坐在卫煊床榻前，平静淡然地望着姜皇后，乍见母后的狂喜已经退去，取而
代之的竟然是一丝怨恨。
怨恨她如此绝情，父皇拒绝她的提议之后便再也不肯与父皇相见，听父皇解释。
哪怕她稍微给父皇一次解释的机会，也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情。
“父皇是被卫英杀害的，如今北国的皇帝是卫英，我和阿煊还活着，已经是老天爷厚待了。”
“卫英怎么敢？”姜皇后白着脸，急切地道，“卫英不是最听你父皇的话了吗？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
他竟然敢弑君篡位！宴儿，你决不能就此罢休，你应当召集人马，联合朝中老臣，北上讨伐卫英才是……”
“母后！”九宴失望地看着姜皇后，“您听到父皇被害，就半点都不为父皇伤心吗？父皇他念了您一辈
子，自从您薨逝之后，他再也不肯立后，每逢您的诞辰，他总会酩酊大醉，伤心不已，难道您就半点情分都
不念吗？”
姜皇后愣住了。
“我……”她急急地解释，“不是这个样子的，我……我心里头是有你父皇的，我只是……”
有吗？
这十几年的深山生活，她每日在菩萨面前念经捡佛豆，念的不是人间疾苦，不是大慈大悲，而是盼着李
长风下地狱，不得好死。
偶尔会想起远在北国京都的一双儿女，不知他们过的好不好，也会想起与建安帝欢好的那些日子，但更
多的却是怨恨建安帝骗她。
如若当初知道建安帝根本不是往来南北两国的富商，而是北国的皇帝，姜家说什么都不会同意她嫁给建
安帝的，自然也就没有后面的悲剧了。
姜皇后嗫嚅着双唇，不知道要如何与儿子说这些辛酸往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的脸一点点变得冷硬
。
“师太，”九宴站起来双手合十行了礼，“多谢师太救了舍妹一命，今晚不好搬动舍妹，只好再叨扰舍
妹一日，等明日一早，我定然会前来将舍妹接走。”
姜皇后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盯着九宴，“宴儿，你方才喊我什么？”
“师太。”
九宴又淡淡地喊了一遍，姜皇后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九宴却对姜皇后的难过视而不见。
他复行一礼，便决绝地出门去了，只留给姜皇后一个背影。
“太子！”慧娴师太追了出来，“您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太子不知道这些年皇后她怎么过的，她没有
一天不在念叨着太子和公主，没有一天不在念叨着北国……”
九宴忍着心痛冷笑道：“我看师太是没有一天不在念叨着做皇后的那些日子吧？”
慧娴师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茫然地道：“自然，皇后常常与婢子说，若是还留在宫中做皇后的话，也
就不会与太子和公主分别了。”
“往事已经是过眼云烟，智无师太在此间苦修十几年，难道还没有参透么？我已经与智无师太说明白了
，烦劳师太好生服侍她，明日一早，我便来接舍妹回家，此后便就此别过，师太保重。”
夜色凉如水，天上繁星被雨水洗过一遍，更加亮了。
九宴吹灭了灯，踏着满天星辉回了慈安寺，与小沙弥道谢之后，便蹑手蹑脚潜回禅院。
刚一进屋，屋中的灯就亮起来了，陆妍伶穿戴整齐，黑着脸坐在桌子边，“回来了？”
九宴没料到这一出，微微有些愣怔。
“娘子怎么没睡？”
陆妍伶没好气地道：“我没睡，你是不是很失望啊？我要是睡了的话，还不知道你能做出夜半私会佳人
的事情来呢！”
“私会佳人？”
陆妍伶哼道：“你别跟我装傻，从你看了姜五娘的画像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一定回去静心庵，说吧，那
姜五娘到底是不是你家小五妹？”
九宴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望着陆妍伶，“你怎么知道姜五娘与我家小五妹有关系？”
他料到陆妍伶今日从静心庵中回来的种种反常之处必有深意，但实在是没想到，陆妍伶竟然能猜出姜五
娘便是阿煊。
他的娇娘子如此聪慧，不知是不是还猜到了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