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已过,大家都换上冬衣,而齐天和宁思因为规培时长不够,被一起发配到了急诊外科。
许晏也轮转到了神经外科。
临下班时,来了台急诊,值二线的萧隽淮被叫去急诊会诊。
好歹在神外呆了快一年,萧隽淮到时,宁思已经开始术前谈话,萧隽淮在旁边看着,并让旁边的许晏学着点。
交代完手术风险,宁思常规问,“您现在知悉术中和术后可能出现的风险了吗?”
家属抬起头,一副很不爽的样子,“你不知道前几天你们医院那个何主任的下场?”
宁思差点没气过去,憋的脸通红,双手紧握成拳,整个人都在发抖。
而许晏则解起白大褂的扣子,要打人的架势。
唯独萧隽淮,制止住许晏解扣子的动作后,拍了拍宁思的肩膀,安抚好她的情绪才开口,语气很淡,“这样的人不值得我们脱下白衣。”
他依然挺拔,只是哪里在悄悄变化。
宁思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先前一提起何主任就会一阵失神的师兄,终于不见了。
她知道这因为什么,所以她愈发觉得,师兄和以笙在一起,就是她所能看到的,爱情最好的模样。
•
谢宗查出了中脑区Ⅱ级星形细胞瘤。
体检前他并未出现什么特殊表现,所以当检查结果出来时,挺惊讶的。
于是他从医生摇身一变成为萧隽淮的患者,主刀定为苏固,不是有个魔咒说,医生都容易得自己研究方向的疾病吗,可为什么偏偏他落到死对头手上,还要被其开瓢。
想想就刺激。
为了让谢宗有更好的住院体验,苏固组织师弟和学生们开了好几个会来制定手术方案,萧隽淮查阅大量资料,做了许多假设,把可能出现的并发症及规避方法全都整理出来,术前谈话时,谢宗突然要求让换主刀。
想换成萧隽淮。
谢宗给萧隽淮的解释是,担心他老师太得意,在他颅骨上刻一个“到此一游”,萧隽淮笑笑,表示自己也有可能会刻。
“你刻行,他刻我不接受。”谢宗表现得非常严肃。
萧隽淮让他再考虑考虑,他摆摆手,说,“大不了让你老师在旁边看着,人总得有第一次。”
“好。”萧隽淮明白了谢宗的用意,“您放心,会成功的。”
“年轻人,话别说太满啊。”一副长辈样子。
萧隽淮道谢,离开。
看着萧隽淮的背影,谢宗笑了。
其实他本来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命交到这个不过二十八岁的毛头小子手里,但当看到那张列的满是并发症的纸时,几乎一秒就确定了,要给他这次机会,后果自己来承担。
因为他跟别人不一样,他是萧隽淮。
大部分医生的二十八岁还是学生,知识面局限,专不专精不精的,毕竟未来才刚开始。萧隽淮虽然来医院满打满算也就七年,可比起同龄医生,业务能力没的说。
不得不承认,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需要具有雄鹰眼、灵巧手、狮子心、钢铁志,而这个年轻人都有。
这就是谢宗愿意把命交给萧隽淮的原因。
谢宗的手术排在苏固组手术日第一台,术中除了出血有些多,其他方面都异常的顺利,大师兄都羡慕,“隽淮现在都是被老谢钦点的主刀了,我当年这个时候还在做三助。”
“上天欠你一个老谢。”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感觉上天欠我一个投胎。”旁边的岳维幽怨地飘来一句,把俩人逗得前仰后合。
“人比人,气死人,是不是小许?”大师兄勾着许晏的肩膀问。
突然被cue的小许表示自己并不想跟萧隽淮比。
那日萧隽淮带着许晏忙到了第二天凌晨,见萧隽淮依旧十分精神,许晏合上萧隽淮的笔记,打着哈欠问,“隽淮哥,你现在的知识架构是怎么积累起来的啊?”
他感觉萧隽淮把那几千万字的“蓝色生死恋”全都背了一遍。
萧隽淮想了想,“大学时候整理笔记、预习、做实验;实习期间补充之前的临床课笔记,会找一些代表性的病例再好好研究研究。”
“你还每天都写笔记和预习啊?”许晏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课满的时候能从早上八点上到晚上八点,怎么可能每天都能抽出时间把当天所学的东西全部整理一遍?看到萧隽淮点头,他几乎脱口而出,“你见过凌晨四点的B市吗?”
萧隽淮给了许晏一个笑容,“我见过每个季节一天二十四小时的B大医学院。”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许晏有些羞愧,真不该以自己短浅的目光去衡量他的一天。
•
乔以笙在进行新入院患者的病史采集时,被一位渐冻症患者叫住了。
说实话,她开始也看患者眼熟,但没放在心上,仔细一分辨,面前患者的脸渐渐和记忆中那个失声痛哭的阿姨重叠。
她讶于时隔那么久,他竟然还记得她,但更感到可惜,他终究还是没逃过渐冻的宿命。
患者像他母亲最开始时坚强乐观,开玩笑说,能再次见到乔医生,也是一种特别的缘分,可别让我太痛苦啊。
乔以笙说,我会努力帮你减轻痛苦。
一如十一年前。
之后,她还得知,他的母亲在那年冬天死于呼吸肌麻痹,走的时候,口唇紫绀,呼吸极度困难。
他说,母亲在还能说话的时候,曾提过自己很想念夏天来陪她说话的那个小姑娘,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乔以笙先是笑,笑着笑着泪盈于睫。
患者还说,那天有个叫小淮的弟弟也陪母亲说过话,母亲一直惦记着他,说他是个好孩子。
能被人在弥留之际牵挂,是很幸运的事情吧。
午饭时,乔以笙向萧隽淮提起这个事,“你还记得当年去N市做志愿者时遇见的那个罹患渐冻症的阿姨吗?”
萧隽淮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患者的儿子也患病了,我现在是他的主治医生。”乔以笙解释,“他还记得我们呢。”
“那我下班去看看他。”萧隽淮明白了乔以笙的意思,“阿姨……还在吗?”
她眸光一暗,“当年就去世了。”
他加了块肉喂给她,“你那时候就注意到我啦?”
“对啊。”她也不掩饰,“你做饭越来越好吃了。”
萧隽淮低头轻笑,抬眸时,眼底柔情四溢,“我要把你养胖。”
乔以笙打量他一番,故意摇头,“你自己都这么瘦。”
“那你把我养胖好了。”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颇有撒娇意味。
像小孩子,让人想去揉揉脸。
乔以笙承认,自己被可爱到了,但她面上不动声色,思考一瞬后点点头,学着萧隽淮的样子往他碗里夹菜,“可以考虑。”
午休过后,两人一起散步去医院,要分开时,他在她耳边悄悄说,“我好喜欢你呀,以笙。”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拍拍他的肩膀,本在逃避视线的他转过头重新看向她。
她招招手,他微微低下头,听到她轻声说,“好巧,我也好喜欢我自己。”
他失笑,刚准备直身,又听她说,“但更喜欢你哦。”
感受到自己被温热鼻息熏红的耳朵,他若无其事地牵起她的手,两人十指紧扣的瞬间,他才看着她的眼睛,神情格外认真,“你要喜欢自己更多一点,听到了吗?”
乔以笙一愣,视线立时变得模糊,“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萧隽淮肯定,“但我可以更喜欢你。”
下午萧隽淮见到患者,第一眼就被认了出来,他搀着患者坐起来,然后自己坐到旁边的陪人椅上。
患者说,能再见到你们真不可思议,没想到你们真当了医生。
他笑笑,没有说话。
患者问,你和乔医生怎么认识的啊?
问到这个,还真说不清楚,怎么回答都好像不够准确,他想了想,最后说,自然而然。
患者恍然大悟,“那时候就觉得你俩挺像,说不上哪里像,但要认识关系绝对好。”
他的眉终于舒展,眼中是再也掩饰不住的笑意,“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们又聊了很久,道别前,萧隽淮给患者一个拥抱,说,以笙是个很优秀的医生,她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减轻你的痛苦,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们就行。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以笙是个很优秀的医生”时,那双眼睛闪烁的光有多温柔夺目。
买饭回来的乔以笙刚好看到这一幕,忡怔间,感觉时光在飞速倒流。
一下子回到十六岁那年的夏天。
不远处是痛苦的渐冻症患者和干净真挚的少年。
她突然想起有天他们一起看《你的名字》,动漫要结束时,是男女主角在动车擦身,两人认出彼此,同时像对方奔赴,直到终于见面,才问出那句,“我在哪里遇见过你?”
他看着男女主角在阶梯上相望,突然开口,“谁说大人的世界没有童谣,对我而言,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首童谣。”
电影的中文主题曲叫《好好》,其中有句歌词,“原来大人已没有童谣。”
她当时以为他只是看到情节有感而发,现在想起来,应该另有所指。
患者首先看到她,同她打招呼,她把买好的饭放到患者桌上,说自己买多了,也吃不完,患者明白她的用意,执意要转钱给她,收下钱他们才离开。
“他一个人还挺不方便的。”走出医院大门,萧隽淮才开口。
“嗯,所以我们就商量有时间就帮他买一份,省得他再来回跑了。”乔以笙一只手牵住萧隽淮的手,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口袋里。
他先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变换了个姿势,把她的手完全包在自己手里。
挺凉的,他有些心疼。
她腾出手拉了下他的袖子。
“嗯?”他歪头应。
她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你让我觉得,大人的世界是有童谣的。”
“管什么大人的世界。”他捏捏她的鼻子,语气里无限宠溺。
冷的能哈出气的冬夜里,他们的影子被拉的很长,纠缠在一起,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