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隽淮订的下午六点四十五的票，他处理完事情赶到影院门口是六点十几分，乔以笙还没到。
他刚准备拿出手机听听歌，就听到一个孩子奶声奶气的唤人，“淮淮叔叔……”
他转头看向声源，惊喜不已。
那是他去年接诊的一个患儿，才四岁就查出肿瘤，孩子的爸爸也因此和妈妈离了婚，最后孩子妈妈负债累累才凑够了所有的医药费，如今看到孩子恢复的这样好，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事。
孩子张开胳膊求抱抱，萧隽淮只是握了握他的手，然后边轻轻检查孩子的刀口边问，“和妈妈来看电影呀？”
孩子摇了摇头，笑得特别快乐，“还有爸爸。”
萧隽淮一副了然的样子，没想到孩子的妈妈却开口，“他是我的初恋，那时再遇到他，他不但没介意我已经有过一次婚姻，还提出和我一起照顾小宝，去年欠下的债也是他一直在帮忙还。”
萧隽淮听到孩子妈妈的解释点点头，怪不得刚刚一见面就感觉母子俩和去年有些不大一样，看来孩子的爸爸一定很好，让他也感到幸福，他歪了一下头，“那祝贺你啊。”
这时一个男人推开门，自然地从小宝妈妈那里接过小宝，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起妻子的手，“这位就是小宝当时的管床医生萧医生吧？”
见妻子点头，男人放开妻子的手，“萧医生看起来很年轻。”
“谢谢。”萧隽淮笑着伸出手与男人的手相握。
“萧医生在等一个女生吗？”见萧隽淮点头，小宝妈妈眼睛里有了歉意，“不好意思，打扰二位约会啦。”
小宝指了指萧隽淮身后，咯咯笑着，“漂亮阿姨。”
萧隽淮这才转头，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乔以笙，两人相视一笑，乔以笙开口，“我们只是同事而已。”
“噢。”小宝妈妈好像有点失望，便和萧隽淮道了别。
一家人渐行渐远，小宝奶声奶气的问了一句，“淮淮叔叔和漂亮阿姨是像爸爸妈妈一样吗？”
本来只是孩子童言无忌的一句话，却让萧隽淮和乔以笙双双红了耳朵。
影院里没有很热闹，两人取了票便去一旁等候检票，乔以笙玩笑似的问，“要不要吃爆米花？”
萧隽淮摇摇头，“你要吗？”
“我看电影的时候不喜欢吃东西。”见萧隽淮掏出手机又补了一句，“也不喜欢喝东西。”
闻言，萧隽淮才又将手机放入口袋，笑笑，“我也是。”
检完票进入放映厅，两人找到自己的位置便落座。
影片的开始是随着印度歌谣展现的保健品店，一件件店内商品映入眼帘，两人默契地转头看了看对方。
他们看着主角走私仿制药，看着瘦如竹竿本已死心的患者重燃生的希望，看着白血病患儿的妈妈为了给孩子治病在酒吧跳舞，看着好多患者带着口罩和主角谈合同，看着年轻患者为了不拖累家人离家出走，看着牧师患者总在说着“May God bless you”。
观众们也笑也议论，但过后是压抑的沉默。
因为影片的后半段是随着一个患者的自杀暴发的一个又一个高潮：年老的女性患者颤抖着求警察不要查处主角；离家出走的年轻患者为了保护主角丧命；主角被捕判刑……
萧隽淮左臂肘部撑在座椅扶手上，左手撑着微微低下的头，眉深深皱着，眼睛鼻子都涩涩的。
主角入狱那天，曾经被他帮助过的患者自发来送行，当患者们一个接一个摘下口罩，萧隽淮和主角一起落下一行热泪。
恍然间，主角看到了已经死去的两个朋友在人群中对着自己笑，他回过身靠在车窗上，闭了下眼憋回眼泪，萧隽淮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座椅背上，闭起眼睛。
眼泪没有憋回去，再睁眼时，主角已在笑着。
于是他也笑，笑到主角刑满出狱，萧瑟的街道上除了来接他的前妻弟弟，再没有别人。
影片到这里就结束了，灯光亮起，他看见乔以笙也红了眼眶。
萧隽淮双手放在脸上吸了下鼻子，抹了把脸才放下手，重重叹了口气。
这时递过来一张面巾纸，萧隽淮道了声谢，没接。
“那走吧。”乔以笙扶着座椅站起。
因为影院离乔以笙家比较近，她决定步行回家，萧隽淮主动提出要送她，她没拒绝。
见萧隽淮一直在出神，乔以笙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从剧情里走不出来了？”
萧隽淮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还记得程勇决定不卖药后四人吃的那顿散伙饭吗？”
见乔以笙点头，他继续说，“他骗了病人的钱，不是害人吗？”
乔以笙愣了一下，渐渐才回忆起这是电影中“黄毛”彭浩的一句台词，在斥责卖假药的张长林，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最近有一个农民工患者，他哥哥来探病时塞给他一个袋子，里面是全是钱……五块的、十块的、二十的、五十的，中间夹着几张一百的和一些硬币，患者打开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特别心酸。
“我见过一些家境贫寒的患者，他们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举步维艰，到我们面前时只剩一个交不起医药费的结果，日子纵使过得再辛苦也不放弃治疗。作为医生，我只能尽力去给他们制定可以负担得起的治疗方案。
“我一直很心疼他们，所以这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
刚刚他提到的那个农民工患者舅舅也跟她讲过，是前天去她家时讨论的脊索瘤患者。
11年间已经复发五次，这次来查时已经严重压迫延髓，可由于家庭拮据，连一走了之这样的话都说出口过，后来是萧隽淮向院里申请了救助金，还号召科里捐了款，最后凑齐了医药费，手术也很成功。
萧隽淮清澈悲悯的声音还萦绕在耳畔，可她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旁的男人神情哀衿，渐渐和少年的影子重叠。
他变了，变得更有力量。
他没变，仍旧怜天惜人。
“你很讨厌那些骗患者钱的无良医生吧。”是个陈述句，也是他没有说出口的另一层原因。
萧隽淮眉心一动，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遇到治不好的病，我会尽力去帮助患者，给他们以安慰。”
乔以笙明白，这个“病”不仅是指疾病，还代表着某些患者穷困的家境，她突然想起特鲁多医生的名言，“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是啊，医生的职责不仅仅是治疗、治愈，更多的是帮助、安慰，既神圣，又质朴。
如同身旁这个男人。
“仁心妙手普众生，徒留人间万古名。”其实她总觉得锦旗上这句话带有讽刺的意味。
闻言，萧隽淮先是笑了笑，然后侧头看向乔以笙，眼神无比坚定，“能多帮助一个患者就多帮助一个患者，我想看到越来越多人健康的生活，哪怕到最后没人记住我。”
有种情绪在乔以笙胸腔里翻腾，眼眶开始发热，她别过脸去，努力忍住泪意，吸了吸鼻子，看着萧隽淮笑，“你以后一定会救很多很多人，我替他们先谢谢你。”
语气中的郑重多于感激。
萧隽淮起先被吓到了，可看见乔以笙认真的表情又觉得甚是可爱，所以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眉眼间尽是意气风发，“嗯，我不会让他们的希望落空，不用客气。”
在他的瞳仁里，乔以笙清晰的看到，那种许久未曾在同龄人眼中见过的，称之为“梦想”的光芒。
她强烈的想要将这一刻定格。
他的确没变，仍旧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