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决定了什么,但心里的忐忑却加深了。
官飘香看了我许久,悠悠开口道:“老爷让你出院子了,是吗?”
我抬起头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下更是疼得要命,诺诺道:“嗯,爹爹说只要不乱跑就行了。”
官飘香侧过身来,我跑到床边从床底将她的那双绣花鞋提溜了出来,轻攥着她的脚踝,帮她穿上了那双鞋子。官飘香的身子已经弱到了我不可想象的地步,我不知道她还能支撑多久,我知道人总会有一死,可我却在心中暗暗祈祷上天,让她活下去,活下去……或许是她给了我母爱,所以我才会这样甘愿付出我的一切。可悲的、可笑的在我眼里都是值得的。
“纯儿,为娘自己来吧。”官飘香抿了抿唇,试图抢过我手中的梳子和蝴蝶簪。
我一个闪身将手缩到身后,看着她疑惑的眼神,我轻轻道:“娘,让女儿任性一次吧。”
官飘香转过身去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张脸还是那样,却多了一份沧桑之感。我在脚下垫了一个矮凳子,站上去撩起那乌黑的发,盘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将蝴蝶簪斜插了进去,看上去简单而不失礼仪,庄重而不奢侈。
“娘,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了,对身体不好。”我掩饰着自己的担忧和眼中的黯淡,面对着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发说道。
官飘香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但她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只当我是个孩子,说一些天真的话。
携着官飘香进入大厅,接受着来自下人和厅中之人的目光,我的目光仍旧是落在她身上的。她已经不能够利索地走路了,我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安煜自从那一天闹翻以后再也没有看过她,也不允许其他人来接近我们,所以她没有办法接触到大夫。这是我所怨恨的,也是我无能为力的。我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群穿着华丽的人,他们眼中的惊愕代表着一切。他们没有想过在常人眼里看上去短短的三年会让官飘香看上去苍老了十多岁,那张充满生气的脸也不见任何动情。
“爹爹,大娘。”我不舍得放开那双惨白的手,却也不能将眼前的人熟视无睹。弯了弯膝,算是行礼了。
好在安煜和松聆籁都在意我身边的官飘香,没有在意我的这番“不孝”,我看到了什么?是愧疚吗?
“飘香……”安煜试探性地喊了一句,虽然他表面上是镇定的,可话里的颤音却是遮盖不住的。
“老爷。”官飘香弱弱地回答了一声,也不再开口。
我扶着她走到了安煜身边空着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我们似乎回到了三年前,一家人坐在一起和和睦睦。官飘香的指尖轻轻触碰着她面前的碗筷,这些精良的东西她三年未碰了,就因为她的一个决定。我不明白是什么事情让安煜如此讨厌官飘香,甚至连我也厌恶了,可我知道官飘香是实实在在的小女人,她爱着她心里的男人,而那个男人无疑就是安煜。也许是经历过了没有爹娘的痛楚,我不希望再失去一次。
“飘香,你瘦了。”安煜夹起一块牛肉放到官飘香面前的碗里,轻轻说道。
我浑浑噩噩地吃完了一顿家宴,我有些想要哭出来的冲动,我希望他们能在一起,但我也在想,三年前的事情会不会再发生一次?我不知道,我宁愿选择去逃避……
“滚出去!”
“娘……”
“滚!”
我低着头从屋内退了出来,眼角带着泪,我想要安抚官飘香那颗暴躁的心,可我却没有丝毫力气。每每听见她那些污言秽语,我自己也会觉得害羞,会觉得难堪。为什么?我明明是她的女儿,她却要如此待我。
今年的我,已有十二岁了,那场家宴以后过了五年。五年里,安煜还是没有踏足这个小小的地方,就因为官飘香的一句话:“既然错了,就错到底吧。我从不后悔。”
我看到安煜那张气氛的脸,也明白这次谁都不能劝服安煜了。我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我只知道那与官飘香进入这个小院的原因有关,可我不想去深究,甚至不想去询问。
“大姐。”安筱卿站在门口望着我,对我吐了吐舌头。
我向她点了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液体,脚底抹油蹑手蹑脚地跟着她溜了出去。虽然安煜对官飘香的态度仍旧不冷不热,但他还是执意为她找了大夫来,而且对我也是越来越好。如今的我倒也算是吃香的喝辣的,什么都不愁了。惟独独自一人时有些寂寞,看着明月时会想起与我不在同一个时空的亲人。
“大小姐、二小姐,请过来一下。”夫子笑得阳光灿烂,“昨日老爷问我你们这两个丫头学得如何,夫子今天就考考你们。你们一人作诗一首,以情爱为题如何?”
情爱?我和安筱卿皆是面面相觑。我疑惑的是这个年龄好像不该说这些,而安筱卿疑惑的是她还没有谈情说爱如何去体会。
看着夫子脸上越来越浓的笑意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脑袋里思索了一圈,最后决定拿出真本事,淡然道:“愿为形与影,出入恒相逐。愿作梁间燕,无由变此身。动君心,冀君赏,愿作天地双鸳鸯,一朝飞去青云上。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山不磨兮海可枯,生唯一兮死难二。愿人间天上,暮云朝雨长相见。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好。”屏风后果然走出了那个让我郁闷了已久的人物――安煜。
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别说夫子平时不怎么管我们俩,把心思都放在安筱恩身上,就算他想管我们了,也不可能张口就要考我们吧?唯一的可能就是后面有人帮他撑腰。这个人又是谁呢?松聆籁虽说是女主人,但她还是很遵守三从四德的,这种事情她不会做,最有可能的就是安煜了。
“爹爹……”我嘴角有些抽搐地笑着,拉着安筱卿行了一个大礼。
“纯儿,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少爷了?”安煜满脸笑意地看着我问道,害得我心里直嘀咕:您老怎么不直接问我是不是在外面有□。不过这也就是想想,让我说出口我还真不敢。
“爹爹这是说哪儿的话,浅纯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爹爹和大娘、娘亲都是相当恩爱的,浅纯自然是看在眼里。”我撒着弥天大谎,却脸不红心不跳的。
安煜听见我这么说脸色也逐渐沉了下来,虽然这是我准备好看到的场面,但终究是有些忌讳。是啊,安煜和松聆籁的感情当然是有目共睹,只是和官飘香的……我干笑着,巴不得他快点忘记我刚才那一顿胡话。
从那一天以后安煜很少一脸笑意地出现在我面前,即使看见了我也是在透过我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我知道,那个人是我娘。
火光一片,我只是觉得口腔被呛得没有了知觉,难受,无边的痛楚。
“纯儿……咳……纯……”断断续续的声音充斥了我的耳膜。
“娘,我在这儿。”我跑到床边,将她从床上拖了起来,我们靠在角落里相互依偎着。
“纯儿,娘对不起你……咳咳……”官飘香紧紧抓着我的手,“原谅娘的自私,有些事情娘必须要说了……(详见第三章)”
“娘,不要说了,是纯儿不懂事。”我抱着她,感受着她在我的怀里渐渐无力,我的哭声也被淹没在了火海之中。
细细听着火海外的一切,铃声,是铃声!我不可置信地看向火海之外,那个熟悉的身影,我顿时了然,原来一直错的是我,是我!我将她看成自己的亲娘,甚至不计较她与我娘争宠,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死在她的手里。
松聆籁,你让我情何以堪?
我知道我身后的人没有了气息,可我又能如何?看着她还在火海外徘徊,我高声说道:“安觉念霖逢甘露,欲浅离情非故归。同客纯影今独路。更许萤火亮夜天。安觉念霖逢甘露,欲浅离情非故归。同客纯影今独路。更许萤火亮夜天。安觉念霖逢甘露,欲浅离情非故归。同客纯影今独路。更许萤火亮夜天……”
我念了多少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眼里流着苦涩的泪,我的喉咙已经开始冒烟,我知道我的一生毁在了我自己的手上。我不甘心,深深的不甘。转身看着已经坍塌的另一角,拼一次吧……我飞身而去,火苗燃着了身上的衣物,我却丝毫不在意,硬生生地跑了过去。
脸上和身上灼热的伤痛感不断刺激着我的神经,那是恨的滋味。我不停地向前跑,希望冲破层层障碍。不知道跑了多久,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了知觉,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一辆马车,是临死前的幻觉吗?看着马车上走下的女子,如天仙一般,犹如空谷幽兰般闲静淡雅。
眼前一黑,接着是无尽的黑暗……
“她怎么还没醒过来?”“长公主,这位姑娘身上被烧伤多处,有些麻烦,老夫可能,哎,还请公主见谅。”“王太医,你不用这样的,算了,顺其自然吧。”……
耳畔那个温柔的声音是谁?我在黑暗中奔跑,那一抹光亮成为了我唯一的寄托,快要触碰到了。一点,就差一点点……
猛地睁开双眼,打量着四周,素白的房间。
“醒了?”来人身段娉婷,姿色绰约,莲步轻踱,举手投足间尽是柔情。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能认定她是救我的人。
“谢谢姐姐的救命之恩。”我侧了侧身子想要下床,却发现身上被包得比木乃伊还木乃伊,无奈了!
美女姐姐朝我笑啊笑,笑得我心里那叫一个荡漾……
在别苑里生活的两年是我活得最快乐的两年,从记起仇恨的那一刻开始,她一直默默陪在我的身边,告诉我如何去忘怀。
我知道她是尉迟木槿,御苠王朝的长公主,是我不能爱的人。我以为我的性向一直很正常,不过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怀疑了,我也会爱上女人……
看着她甜美地对我笑,我的心里反而多添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