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爱上一个太监,只好让夫君家里长满草原~
许是这两天动作太大,让夫君看出了猫腻,他跑来质问我:“郡主啊,你天天让个太监给你洗澡喂饭换衣服,是不是不太妥当啊……”
我趴在他身上,可怜兮兮道:“他可是夫君送给我的人,当然同别人不一样。再说了,不过是一个宦官,夫君难道还怕我惹出什么事吗?”
1.
今日,临安城晴光万里,街市上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百姓们摩肩接踵,都在围观一场盛大的婚礼。
开国功臣安亲王唯一的外孙女贺兰茵,就要在今日出嫁。而与她结亲的,正是如今风头正盛的顾将军之子,顾准。
这段亲事对大齐王朝至关重要。一个是功勋累累的开国元老,一个是炙手可热的朝堂新秀,两家姻亲关系的背后,是理不清的朝堂纠葛,看不透的暗潮汹涌。
“郡主娘娘,你今天真美,就像九天仙女下凡!”喜娘们为贺兰茵妆扮妥当,纷纷拍手称赞,“可不是嘛,就连仙女都要逊色几分呢!”
贺兰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端的是一副美艳动人的模样,她挥手叫来贴身丫鬟,“燕儿,给婆婆们赏!”
“哎呦,谢谢郡主娘娘!”
“郡主娘娘福泽深厚,日后必定夫妻恩爱,子孙绵延……”
喜娘们领了赏,又说了许多吉祥话,这才陆续退去了。
贺兰茵起身踱步到窗前,看院内落英缤纷,轻声问燕儿,“他……来了吗?”
“是,待小姐入了顾府便能见到他了,”燕儿回道,“小姐,咱们该动身了。”
“嗯。”贺兰茵俯首任燕儿为她盖上红盖头,搀扶她走出内院,去见她未来的夫君。
“郡主驾到!”管家向前厅报告,“老爷,夫人,郡主来了。”
一众人涌上来,将贺兰茵围住,老夫人拉住她的手,“女儿啊……”想到自己宝贝了十六年的女儿就要嫁作他人妇,老夫人百感交集,“今后若受了委屈,尽管回家来,爹娘永远是你的后盾。”
“是,女儿省得了。”贺兰茵福下身,“爹、娘,女儿拜别了。”她起身由两个丫鬟扶着,坐上了顾府的花轿。
伴随着唢呐和鞭炮的嘈杂,贺兰茵坐在软轿里,不知道自己即将嫁给怎样一个夫婿。可她来不及,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些,此刻她整个人都兴奋不已,为了那个人……
她出身高贵,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父亲的才华,年纪轻轻便名满京华。自从及笄之后,来提亲的少年公子络绎不绝,侯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去年科考新晋的状元郎,殿试之上大气从容,所提对策条条中的,得到圣上亲笔御赐状元匾额。那时,朝中重臣看好他,名门望族自然都想与之亲近。他拒绝了所有示好的千金,偏偏对贺兰茵情有独钟。
他为她写诗填词,闹得满城风雨。贺家二老爱惜人才,对他十分满意,设宴请他来府里一聚。贺兰茵看出父母的心思,在宴会上不顾状元郎的脸面,当场便明确表示不可能,为此被侯爷禁足了整整一月。
后来,她跟随外祖父进宫,皇上体恤重臣,笑问她想要什么赏赐。贺兰茵款款上前,当着前边重臣和后宫宠妃的面,说自己爱慕顾准,请求皇上成全。
外祖父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他急忙打断,说自己的孙女在说胡话,请皇上不要见怪。
可贺兰茵态度坚决,她跪在地上,再一次恳请皇上。
“哈哈哈……”皇上捻须大笑,“不愧是将门之后,朕欣赏你这份豪爽!这门婚事,朕允了!”
贺兰茵再拜叩首,谢主隆恩。
她出门一趟便领了一门婚事回来,惹得母亲接连三日食不下咽。令母亲反胃的是,京城人人皆知,顾家少子顾准,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公子,贵女们避之唯恐不及。自己的傻女儿,怎么巴巴地要送上门去呢?
“郡主娘娘,奴才扶您下轿了。”贺兰茵还在回想着,花轿却突然停了下来。一个清朗的男声传来,“请您下轿吧。”
2.
贺兰茵身体僵直,迟疑了片刻才伸出手来,由那人搀扶着下轿。
她被喜帕遮住了眼睛,看不见那人的相貌,可扶在身上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又白皙如玉……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这方暗红的世界里无限放大,她捂住胸口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进了顾府的大门。
今日来观礼的,一半都是朝廷重臣。顾将军颜面有光,喜不自胜,自然对贺兰茵高看一眼。婚仪卡着吉时如期进行,一对新人拜过天地,宾客们指指点点,都说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新郎要去外厅给宾客敬酒,贺兰茵被先行被送回新房。沐浴更衣后,她遣散了众人,一个人坐在床上。
是他吗?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不记得那双手的触感。可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再无可能出现第二个宦官,他守在府门之外,等候她的车辇。
就像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那样。
“哈哈哈……嗝!”一阵风吹进来,带了几丝难闻的酒气,贺兰茵忍不住掩面,却听顾准大步走了进来,“娘子,让你久等了!”
顾准生的一表人才,一双桃花眼含春带笑,天生就是个多情种。贺兰茵有些嫌恶,她正欲起身躲上一躲,冷不防被顾准迎面抱了个满怀,他闷头就往她脖颈里嗅,她禁不住颤抖起来……
她内心排斥,身体拼命向后仰,就要伸手去推。可是她很快便想起自己缘何来到这里,即便她再不愿意,这一关都要闯过去。她咬牙逼迫自己,伸出手臂拦住顾准,与他更加亲密无间地接触……
这一夜,红烛流干了眼泪,秋蝉之声如泣如诉,贺兰茵看着身边鼾声四起的新郎,难过地闭上双眼。
第二天,顾准心满意足地起床更衣。他久经情场,见惯了风月之地的无边秀色,还是第一次采撷到深闺里娇养的花朵。她娇怯难当又百般迎合的模样,满足了顾准作为男人的虚荣心。他摸着娇妻羞红的脸颊,难得温柔地问她,“你若想要什么,尽管同我说。这府里啊,爷说了算!”
贺兰茵蜷曲在他坚硬的怀抱里,一副雨打芭蕉的可怜模样,“我初来乍到,难免不懂规矩,怕冲撞了姑婆。若是能有个贴心人就好了……”
“这好办,你看上谁了,我让他来伺候你!”
贺兰茵感激地亲了亲顾准的嘴角,“那就……那个宦官吧,昨日也是他接我来见你。”
顾准美人在怀,还有什么不能答应,他一把抱起她,“不就是张槐吗?爷准了!”
贺兰茵心情大好,几乎都要蹦跳起来,早上同公婆请安的时候,脸上的笑都快咧到耳根子了,看得顾老夫人满心欢喜,直夸她是个贴心的好儿媳。
张槐是在第二天下午来报道的,那时贺兰茵午睡刚起,正坐在院子里数着池塘里的落叶。
“郡主”张槐打了个千儿,“张槐给您请安了。”
贺兰茵正数到了九十九,再差一个数就要圆满了。可是她不得不停下来,让自己接受命中注定的结果,不论是好是坏。
因为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是以她表现得还算淡定。她放下手中未饮完的半盏茶,转过身体看向他,“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张槐应声直起了身子,抬头与贺兰茵对视。挺鼻薄唇,剑眉星目,却因眉头抚不平的忧愁而生生显出几分阴婺。
“张槐”她轻启朱唇,“日后你便跟随在我身边,片刻不离吧。”
张槐跪下,“郡主娘娘,张槐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贺兰茵没有再看他,“我已同长辈知会过了,少爷那里也知道,你只需听命便好。”
说完,她越过张槐,只同他说了一声,“你跟上来”,便不容置疑地朝前走去。
她带他进了书房,铺开一张干净的宣纸,提笔示意他,“你来写我的名字。”
张槐摆手,连称自己不会写字。可贺兰茵却不退让,她逼近他,“张槐,你来写我的名字。”
她长的娇小,只及他的肩膀。此刻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周身散发出一种焦躁。他不明所以地垂下了眼睛,拱手对她说,“郡主,奴才真的不……”
“我不信!”她厉声打断他,“你只要写几个字就好,我不会告诉别人。”
明明是她在逼他,可贺兰茵自己却落下泪来,泪水一路滑落,滴在洁白的纸上,晕出朵朵白花。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恳求他,“你就帮我写嘛……”
张槐也不知,为何听见她的哭腔,自己就莫名心软了。他不再推脱,从她手里接过了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大字:
贺、兰、茵。
他搁下笔,神情颓丧地侧身站立着,抬手请贺兰茵来看。她没有靠近,只隔着他的大半个身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便欣慰地笑了起来。
真的是你,那便好了。
3.
从那天起,贺兰茵当真与张槐密不可分起来,连娘家带来的丫鬟燕儿都要靠边站。
一开始,府里要强的大丫头不服气的找张槐撒气,“凭你一个阉人,也敢同我争?”
后来,闲言碎语越来越多,传到了顾准的耳朵里,他跑去质问贺兰茵,“你一个王府里出来的名门闺秀,整日同太监呆在一起,是否不太妥当?”可是贺兰茵总能避重就轻地转移注意力,她亲昵地攀上他的肩,还不忘蹭蹭他的侧脸,“他可是夫君送给我的人,当然同别人不一样。再说了,不过是一个宦官,夫君难道还怕我惹出什么事吗?”
顾准最是个没脑子的,三言两语便被哄上床榻,一番云雨之后,哪还记得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呢?
不过,自那以后,贺兰茵便有意识地同张槐拉开了距离。他依然是她最贴心的侍从,走到哪都跟着,可还是有一些东西不一样了。
比如,清晨起来换衣服,贺兰茵又改叫燕儿过来伺候;又比如吃饭的时候,不再让张槐为她擦脸净手;还有黄昏时分,贺兰茵总是靠在栏杆上发呆,她不再同张槐说一些奇怪的话,只是静静地同他一起呆在那里,直到夜晚降临。
张槐其实不懂,自己是个带罪的阉人,被朝廷贬来将军府做下人,从来没有人会正眼瞧他。那日他奉命去府外迎接郡主,不过是因为人多事杂,得力的大丫头都忙的抽不开身,如何便被高贵的郡主相中了,点名要他贴身为伴呢?
郡主年纪尚轻,却极擅审时度势,故而这么久以来,能同一个花花公子和睦相处,哄的公婆视她如亲女。就连他这样卑微的人,都忍不住一再同她亲近……
4.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个冬。这几日,阖府上下都在为贺兰茵的十七岁生辰忙碌着,就连顾准都开始早早回家了。
顾准每晚都殷勤地围着贺兰茵,陪她一起吃晚饭,一起看书写字,同她分享新近结交的红颜知己。
贺兰茵可郁闷了,顾准回来了,那势必她就要远着张槐,最近她都没能同他好好地说上几句话呢!她只盼着生辰赶紧过去,顾准赶紧去找那些莺莺燕燕好了……可没想到,在她的生辰宴上,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那晚,顾老夫人请了京城最出名的戏班子来助兴,全家人都坐在一起,听台上“咿咿呀呀”演绎着人生百味。
下人突然来报,说门外有女子求见,是来找少爷的。顾将军猜到必是儿子在外面惹来的情债,正欲发怒,那女子却已然大闹着冲了进来,嘴里还喊着,“顾准!你这个没良心的负心汉,娶了媳妇儿就忘了你孩子的娘了吗?”
那女子挣扎着,头发全都乱了,隆起的小腹却格外惹眼……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一看便知是什么情况。
顾老夫人又气又急,不知是该先赶那女子出去,还是先安抚贺兰茵。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嘴里不停嘟囔着,“这可如何是好啊!”
顾准心虚地看了贺兰茵一眼,便起身拉住那女子,“秀珠,你先回去,我明日再去找你!”
“放肆!”顾将军拍案而起,“孽子!你干的好事!”
贺兰茵被吵得头都要大了,眼看事态愈演愈烈,她起身告退,“今日之事,儿媳不便参与,我先回去休息了。”
顾家自知理亏,也不好留她再看笑话,便挥手让她走了。
贺兰茵驱散了丫鬟,一个人快步往回走。她仿佛想到了什么高兴地事,嘴角情不自禁地咧开。
“张槐”一进院门,她便迫不及待地喊,“你来一下!”
张槐从角房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醒酒汤,“郡主这么快就回来了?”
“前面出了一点意外”贺兰茵兴奋地说,“我同公婆告了假,便先回来了。”
“哦……”张槐木讷点头,送上醒酒汤,“郡主喝一些,明日起来不会头疼。”
贺兰茵接过碗放在一旁,她伸手拉住张槐,“我今日找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她神秘地踮脚附在他耳边,“我知道你是谁。”
张槐瞪大了眼,就要伸手推她,贺兰茵顺势抱住他的臂膀,“你还记得那年上元节,你捡到一个迷了路的姑娘……”
贺兰茵盯着他,眼睛里流光飞舞,“那时你一副书生模样,手提一盏兔儿灯,笑着向我走来……凌淮哥哥,你还记得吗?”
张槐愣在原地。他思绪纠缠,回到十年前的那个上元节。那是他此生度过的最后一天快乐时光,上元一过,家中突然被官兵围剿,父亲被冠上意图谋反的罪名当场斩杀,而他因为年纪小,圣上格外开恩留他一命,让他进宫做了内侍。
他个性温吞,即便遭此大变,也依然无所作为。他在宫里干着最下等的活计,整日看人脸色,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恶毒的咒骂。十年了,他已经习惯于做一个下贱的阉人,永远抬不起头。
可是面前这个美丽动人的小郡主,她靠他那么近,朱唇微启轻轻唤他,“凌淮哥哥……”
张槐被她抱着,身体动弹不得。他觉得眼睛里面很不舒服,有什么东西落下来,烫得他止不住颤抖。
贺兰茵还在自顾自说着,“那日之后,我百般打听你是哪家的公子,可始终没有消息。说来也奇了,我竟对你念念不忘……去年我进宫,碰见内侍监正在发放宫人,我隔了那么远,一眼便认出了你。”她手捧着张槐的脸,“哥哥,虽然那时你垂着脸,可我就是认出你了。我听到你被分派到了顾家,便请旨嫁了过来。你说,我傻不傻?”
贺兰茵不厌其烦地为他拭泪,可她自己的眼泪却决堤了,她靠着张槐,无力地哭泣,“哥哥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张槐听她说完这一席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他的人生早在十年前便被推翻了,这些年来,连他自己都忘了,曾经也有过那样一段美好的人生……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现在连男人都算不得了,他伸臂揽住贺兰茵,放任自己埋头在她颈间,无声地哭泣……
那夜之后,贺兰茵自觉打开了心结,与张槐更加亲近起来。无人的时候,她都会娇笑着唤他“哥哥”,她神色自然,仿佛两人才是一对爱侣。
而张槐呢,他自知过去之事无法改变,而他身体的残缺,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与她身份有别。这些年来,他习惯了忍气吞声,生怕一步踏错便会万劫不复。因此,在他听到她唤的那声“哥哥”时,内心除了短暂的悸动,更多的是无奈和畏惧。
他纠正她,“郡主,你叫错了。”可是贺兰茵却不肯改口,她用一句话便堵了他的口,“哥哥,我都是因为你才来的啊。”
5.
贺兰茵的婚姻,才不过半年便有了裂隙。那个叫秀珠的女子,确是顾准从前在外面结识的,且已怀有五个月身孕。顾准没脸,托老夫人来同贺兰茵求情,让秀珠暂住下来,待生产之后再作打算。
贺兰茵欣然同意,她反过来嘱咐顾准,“秀娘如今怀有身孕,相公要多抽时间陪她才好。”
她的不在乎,在外人看来却成了大度和贤惠。顾家上下对她敬爱有加,老夫人更是直说自己娶了一房好儿媳。那时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这个顶好的儿媳会同他们撕破了脸,让顾府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那要从贺兰茵入宫说起了。年关将至,命妇们都要备礼去向太后请安,贺兰茵也不例外。
因为害怕张槐想起从前不好的回忆,贺兰茵主动说这次不要他随行,“哥哥,你就在家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她拉着她的手,就像寻常人家的娘子那样,温声对他说,“哥哥,我会想你的。”
张槐伺候她换上新衣,眼中盛满了惊艳。他虽然残缺,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不知不觉间,他早已为她沦陷了。
顾准对她不好,他都看在眼里。她把他放在心坎儿里,他又岂能冷眼旁观看她受委屈。只怪他如今人微言轻,能做的实在太少。他只能送她出门,给她递上温度适宜的手炉,微笑地同她告别罢了。
今日,府里的主人家都进了宫,原本应当是极为轻松的一天。可张槐还没回到内院,便被一伙人抓了去。那个名叫秀珠的娘子,利诱他说出和郡主之间的暧昧关系,他坚决不从,她便恼羞成怒命人拷打他。
她坐在躺椅上,嘴里还磕着瓜子,不紧不慢地说,“你不肯招也没用,我已经在那个贱人的房间里动了手脚,等她回来啊,保准有一出好戏,哈哈哈……”
张槐大惊,他拼劲全力冲到秀珠面前,跪下哀求她,“夫人,求你……此事与郡主无关。”
可是秀珠又岂是个省油的灯?她低头看他匍匐在脚下,眼里是藏不住的鄙夷,“想不到,我们金贵万分的郡主娘娘,背地里竟然同一个太监厮混在一起。呵呵……你来说说,你没有了那物件,是怎么伺候她的,能让她对你这般死心塌地……哈哈哈!”
她放肆地笑,嘴里尽是些乌烟瘴气的混账话。身边的小厮也笑,他们有的弯下了腰,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郡主娘娘……”
张槐绝望地闭上眼睛。他这一生何其不幸,一朝失去所有亲人,沦落成最下等的奴才。如今,好不容易有一点阳光照进来,却又要被他所累吗?
他捏紧了拳头,只想同她同归于尽。可下首的小厮眼睛太尖,他发现了张槐的意图,举起手中的木棍向他后脑打去……
张槐当场毙命。
6.
贺兰茵是带着赏赐回来的,她着急去见张槐,想同他分享宫里带来的小点心。可是刚刚走进府门,便见门口直挺挺放着一个尸体。那尸体被一块白布裹住,只露出一双半旧的皂靴。
那是她送给张槐的,是她亲手做的皂靴。
她不敢相信,冲过去一把掀起那块粗糙的裹尸布,呵……真的是张槐。
她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可是她固执地不让眼泪流下来。她抚摸过张槐的脸,他的胸膛和手臂,然后一路向下,抚过他身体的残缺……她痛极、怒极,身体开始颤抖。她平生头一次端起了郡主的架子,指着周遭所有的人,“我要你们拿命来偿!”
贺兰茵变了。如今的将军府,上上下下都成了她的仇敌。她像疯癫了一样,嚷嚷着要处死秀珠。顾准上来抱着她,让她冷静一点,她低头咬他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咬的鲜血淋漓。
顾准怒了,他狠狠推开她,看她坐在地上委屈大哭,他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最后,秀珠主动送上门来,说要给贺兰茵道歉。她挺着大肚子,堂而皇之坐在贺兰茵的床上,故作惊讶地说,“姐姐,这是什么呀?”
她从屁股底下拿出了一根玉势,暧昧不明地笑,“姐姐,这不会是你的吧?”
顾准不敢相信,他眼睛骨碌碌在两个女人之间打转,然后死死盯住贺兰茵。他蠢笨的脑瓜突然灵光起来,他指着贺兰茵,“怪不得!好你个贺兰茵,难怪你像死了丈夫一样……”他上前死死掐住她,“你这个贱妇!”
最后,是下人上来拼命地将他们分开,才保住了贺兰茵的性命。
可是从那以后,她便如同活死人一样,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7.
“来人呐,秀珠夫人要生了!”阳春三月,天气刚刚回暖,秀珠便瓜熟蒂落,在一个正午临盆。
“是个儿子!”顾准没有回来,老夫人抱着小孙子,笑得乐开了花。
没有人注意到,贺兰茵什么时候混了进去,用一把金簪刺死了秀珠。她动作利落又娴熟,直中她的要害。血喷溅出来,秀珠一句话都没说便死去了。
府里沉浸在新生儿降临的喜悦里,可这喜悦,却与贺兰茵无关。
她换上一身素衣,骑着将军府的快马,一路疾驰到郊外。她手捧着张槐的骨灰,仰头看天上白云聚了又散,她眼中流泪,嘴角泛起血光。
“凌淮哥哥,我来见你了。”
8.
十年前的上元节,年仅六岁的贺兰茵同家人走散,一个人在花灯下面哭。
“小妹妹,你怎么了?”贺兰茵抬起头,看见一个俊秀的小少年,他手提一盏兔儿灯,越过人群向她走来。
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少年为她擦干眼泪,陪她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来她的家人。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她被家丁抱起来,急忙扭头问她。
他在隐隐绰绰地灯火里对他微笑,“张凌淮。”
有些人,在时间的缝隙里豁然出现又离开,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那个叫张凌淮的少年,在贺兰茵的心里住了许多年,直到她生命的终结。
只可惜,一番艰难的寻寻觅觅,最终却只落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