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竹林的草地上,还带着晨露,湿气颇重。
匆匆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白叶一身白袍,骑着一匹棕红色的宝马穿过郁郁的楠竹林,宝马额间有一抹显眼白。
其身后仅有一黑衣随从身骑白马追随。
竹林中心,有一男一女正在摘竹叶,男的大夫装扮,背着竹篓在竹下等候,时不时抬头看着竹子上端的女子。女的会些轻功,正攀附在竹子上采摘竹尖处的嫩叶。
身后的黑衣随从聚起精神感受了下两人的气息,女的有一些内力,男的却不会武。
“柔儿,你小心些。”男子在树下抬头仰望,心中捏了一把汗。
这味药,必须得加上清晨新出的竹尖方显药效。但柔儿这样冒险,实在是看得他心惊胆战。
南国会武的女子不多,这女子轻功还不错,能攀上这么高的竹子。
白叶突然鬼使神差地看了那女子一眼。这一眼,让他及时勒住了马。
这女子。
她五体投地,跪趴在他脚下,瑟瑟发抖。
“你说。”他说话声音一向温和,极少有这么冷酷的时候,还带着杀意。
她颤着抬起头,满脸泪痕,嗫声道:“姑……姑爷,对不起……对不起,小姐,小姐她,她是真心喜欢姑爷的。她只是,一时糊涂,而已。求求你,再给小姐一次机会。”她爬起来抓住他的衣摆,“可能……可能她看错人了……晚上,灯那么暗……”
其实,说出来的话她自己也不信,却仍是断断续续说着,似在说服自己。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忽然想到什么,她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道:“误会,说不定是有人陷害小姐,给她下了药。”
“陷害?”他冷着脸看着她,“我一无侧妃,二无妾侍,成亲后连身边的丫环都遣散了。整个府中,留下的都是她的丫环。你是说,你们姐妹几人陷害她吗?”
“不……不是。我们几人与小姐一同长大,绝对不敢起这样的心思。”她不断磕头。
“啊!”一声尖叫打断他的回忆。
那女子从竹上掉了下来。
“萧潇。”
“是。”黑衣随从话未落音,人已从马上飞身而起,稳稳接住了掉落的姑娘,轻功之快几乎踏水无痕。
那大夫心都提到了嗓子上,慌慌张张上前:“柔儿,你没事吧?”
却见她手臂上鲜血淋漓,已染红了淡黄色的衣袖,大夫的眼中满是心疼与懊悔。
“没事,就划破了皮。”她疼得皱眉,仍挤出一个安慰的笑脸。
白叶看着这熟悉的脸,微眯了眸子。
温柔。她的小姐,便是他要找的人。
“谢谢公子出手相救。”温柔对二人行了一礼,这黑衣男子虽生得一副娃娃脸,却一身煞气。这白衣公子……极其俊美,出尘脱俗。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她不由得怔住了。
“无碍。”说话的是白叶,随后他又道,“姑娘受了伤,不如我们送姑娘回去吧。”连声音也是如此的好听。
温柔忍不住红了脸,意识到失礼,忙低头退到大夫身后。
那大夫没注意到这些,一门心思都在她受伤的手上,倒是惊吓出不少汗,忙用袖袍擦了擦额上豆大的汗,道:“真是谢谢二位。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今日若不是二位……”又转过头问道,“柔儿,你可还能走?”
温柔轻轻点头。
大夫对二人作了一揖:“谢谢二位,我是敬修堂的董仲,二位可随时来找我,下次见面再行答谢。过了这片竹林便到她家,我送她回去即可,不敢劳烦二位。”
这人一看出身富贵,怕不是普通人家。
那男子微微一笑,若清风拂煦,竟连他也看呆了眼,只觉得万物都失了颜色,不及他容颜。
他道:“无碍,顺路。”声音虽温和,却带着久居高位不容拒绝的气势。
“如此,那……便劳烦了。”董仲也不好拒绝。
董仲不会骑马,只能让温柔带着他共骑一匹。
白叶骑着马跟在二人身后,萧潇紧随。
出了竹林后,穿过一片空地,前面有几处宅子。中间那处宅子便是。
萧潇此时心中甚是郁闷,主子性子极其冷淡,今日天刚亮就要出门,明明是有要事在身。但看到这姑娘后,竟让他出手相救,又坚持送这姑娘回家。
这姑娘生得小家碧玉,也有了未婚夫君,怕是入不了主子的眼。只是,主子这又是为何?
将他们送到门口后,白叶竟无要走的意思。
温柔见状,道:“二位若不嫌弃,可进来喝杯茶。”
“如此,那便叨扰了。”白叶竟是毫不客气地踏门而入。萧潇心中狂汗,仍是不动声色跟随入内。
一进门,便是一片菜地,种着各色时疏。穿过厨房,走廊,便进入了内厅。
进了内厅后,董仲忙从柜中翻出药箱为温柔处理伤口。
而白叶,则是缓缓走出内厅,踏进了后院。
柳树叶沙沙作响,古井中还垂映着柳枝条儿,和记忆中的不同,这里似乎小了许多,没有亭子,也没有紫藤,只有简单的一张石桌,数张石凳。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进去。转过身,二楼应当有个窗台,那是她的窗台。她便在这窗台扶栏而笑,面若桃花。
他如记忆中那般,侧身抬头望去,熟悉的方向,窗台依旧,却没有她。白叶攥紧了拳头。
他轻抿着薄唇,久久没有动作。
若是见到她,他当如何?
抱她,吻她,爱她,恨她。或是如何?
这边,温柔已经处理好伤口,董仲也端着茶水进来,摆放在石桌上,邀他过去。
他面色淡然,优雅入座后轻轻品着茶水,茉莉花茶,若是她,还会加些蜂蜜。
“此处风景独好,你家中可有其他人?”如此发问,似有唐突,但从他口中说出,却是理所当然般。
温柔怔了一下,而后说道:“家中还有娘亲妹妹,他们去集市了。前院里种了些蔬果,早上新鲜摘的,便担去卖了。”
“妹妹?”
“嗯,与我同胎所出,面容与我十分相似。”温柔言罢忍不住看了一眼董仲,眼中带笑。
董仲不由得脸红,道:“我初时辩不出。”
“只有一个妹妹?”白叶继续说道,声音云淡风轻。
“当然。”温柔颔首。
“家中只有你们三人?”白叶似是不经意的发问,轻轻品着茶,但茶水却未入口。
温柔觉得这位公子怎地这么奇怪,像查户籍似的。但毕竟是她恩人,便又点了点头。
白叶明明可以让人调查后回禀,但却还是耐不住发问了。
白叶呀白叶,还未见到人,你便先失控了,何至于此。他轻轻摇着头。
温柔董仲二人看着这奇怪的俊公子,面面相觑。
“这窗子,入目风景当是不错的。”白叶说着望向二楼窗台。
温柔抬头顺着他眼神看去,是小姐的窗台。
温柔沉默不语。
白叶又道:“这宅子合我心意,我想买了,一千两,不知能否割爱?”
温柔闻言一愣,这宅子当初她娘花了四十八两所买,正价购买也不过四五百两便可。这位公子,为何出此高价购买。莫非,是这宅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白叶见她不说话,又道:“我喜欢这座宅子。”说得真心实意。
萧潇大气不敢出,主子今日一反常态,不知是何情况。
温柔摇摇头:“对不起公子,这个宅子我们不能卖。”
“可是祖宅?”
“非也。”温柔有些为难,只好实话道,“这座宅子,我家小姐很喜欢。那时我们身上并无多少银两,但我家小姐看到第一眼就很喜欢,执意要买下。那是……我家小姐这么多年来唯一提过的要求。最后,因为这座宅子闹鬼,我们仅花了四十八两银子便买下,确实不值公子所提的一千两。”温柔站起身,望着二楼窗台,继续说道,“以前,我家小姐经常趴在窗台上,发呆。”声音已有了几分低落。
白叶心中一惊,脸上仍是神色不变,轻轻抿着茶,道:“你家小姐,可是嫁人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怎么敢嫁人?负了他,怎么敢,嫁给别人。是他疏忽了,竟从未意识过这个问题。
温柔闻言,神情变得忧伤起来,吸吸鼻子,摇摇头,轻声道:“我家小姐……多年前就病逝了。”
“咔嚓”一声,白叶手中的杯子破了,半杯茶水洒了一地。吓得温柔一惊,竟是,被这公子捏碎的,这公子看起来温文儒雅,却能捏碎这个陶瓷杯子。
红色的血淌了他一手,顺着手背滴落在他白色的袖袍上。
他面无表情,似乎没有疼痛的感觉,轻声问:“病逝了?”声音轻轻的,仿佛在说花开了一般。
温柔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明所以。那董仲连忙起身,道:“我去拿药箱,你且等等。”
他没有理会,直直盯着温柔:“你说病逝了?”
俊美的脸上似有寒光,温柔心生惧意,试探问道:“公子,你认识我家小姐吗?”
“你说她病逝了。”他起身两步,向温柔走来。
看似温和的公子,却给她无形的压力,她步步后退,而后,向后踉跄了几步,终于止住,道:“我姐小姐五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何年月?”
“四六零年,三月。”
“何病。”声音冷冷的。
“这个……我家小姐几年前落过一次水,后面我们没有调养好,落下了病根。身子越来越虚,最后,就病死了。”温柔鼓起勇气问:“公子可是认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从未出过门。怎么会认识公子?”
难道是……那次出去认识的?但是,这么多年来?
白叶没有回答,红宝石般鲜艳的血缠绕在白玉般的手指上,血沿着指尖滴落,慢慢渗入了大地。
待董仲拿了药箱过来,人早已不见了。只留下温柔一人小脸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