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西醒来后,却是恍如隔世,只觉得自己像是沉睡了许久一般。
一阵呆愣过后,她忽然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她心一沉,觉得自己就像一朵花,瞬间枯萎了一般,她的肚子……泪汹涌而出,她挣扎着爬了起来。
却看到白叶就立在床边,脸色却是她从未见过的阴寒。
她哭得更利害了,本来就失血过多,脸上比白纸还苍白。
“鱼枫……”她颤着拉他的手,他没挣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她泪流满面。
他在她床边坐下,将手从她手中挣扎开来,动作很轻,却十分坚决。
“对不起……我不能不救他……我欠他太多了……他救过我许多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这样……”落西断断续续说着。她以为,她以为,及时赶回来,孩子会保住的,会保住的……
终是她天真了,他们,怎么会让她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呢。
“本王问你,若你知道救他,我们的女儿会没了,你还会这样做吗?”他声音徐缓平静,在落西听来却是锐利逼人。
女儿,真的是个女儿……落西一下子收了声。
他冷笑出声。
落西慌忙抱住他,抱得紧紧的。
她知道,白叶生气了,很生气,不然,他不会对着她自称本王。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她怕他离开,在她这虚弱的时候。
他冷着脸扳开她的手,落西不知哪来的力气,仍是紧紧抱住他。
“不要……鱼枫,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你陪陪我……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们、我们再生一个……再生一个好不好,我求求你别走……”
他强行扳开她的手,她也不觉得痛,仍是死死抱住他不肯撒手,她有种可怕的感觉,他若是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你原谅我,我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敢了……我以后真的不敢了……我求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你不要走,我、我给你再生一个……再生一个孩子……还会有好多孩子的……”
落西开始胡言乱语,精神也有些涣散起来,慌乱中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脱了外衣,便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可以的,他可以要她的,多粗鲁都没关系……只要他愿意要她,她会给他生孩子,要生几个都没问题,她会给他生孩子的……
这次,她一定会、一定会保住孩子的,无论如何都会保住的,只要他愿意,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他盯着她失神的眼睛,一字一字说出口:“你,脏。不配帮本王生孩子。”
他执意起身,落西跪了起来,仍是不肯撒手,她听不进去他的一字一刀,只是紧紧抱着他,胡乱亲吻着他的脸,他的发,他的脖子:“不……不……我不脏,我的、我的身子是干净的,真的!真的不要,不要这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原谅我!原谅我!我、我们现在就生、现在就生一个好吗?我求求你了……你给我一次机会……”落西哭得话都说不清了。
他厌恶地别过脸,避开她杂乱无章的亲吻,手微微用力,落西觉得自己手腕轻轻折了一下,双手一麻便软了下来。
他起身,将她推倒在床上,一字一字道:“我这一生,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他,离去的脚步就如同他说出的这句话般坚决。
“不!不!”落西挣扎爬起来,想下床追他,双腿却是无力,连滚带爬掉下了床,不小心碰倒了床边的高凳水盆,水盆掉了下来,泼了她一身。
“啊!”她惨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上的血污,这……满是脐带胎盘的血污。水盆里掉下来的是她的孩子……已经成形的胎儿,身子已是断肢残骸,依稀能看到未发育成熟的眼球,能辩出胳膊腿脚。
“啊!”落西看清这一切,又发出了一声渗人的凄厉叫声,双手也沾满了血腥,却是紧紧抱着头,“不要!不要!不要!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忍不住连连后退,眼睛却是离不开那胎儿了。她总觉得,那双眼球一直定定望着她……不管她退到哪里……都跟随着她,似乎带满怨气,终是承受不住,她昏迷了过去。
落西再醒来后,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衣裳,却如心死之人。孩子,孩子没有了。
他,也离开了,他不要她了,不要她了。抛弃,是多么可怕的字眼。她抛弃了她的孩子,所以,他抛弃了她。
“夫人,醒了?”这熟悉的声音让她忍不住身体一颤,在她听来,仿如地狱恶魔般。
“来,把药吃了吧。”小尹将药端到她面前。
她不语,身子微微发着抖,小尹将勺子放到一边,一手掰开她的嘴,直接端起碗便灌下去。她眼泪溢出眼角,不再拒绝,机械地吞咽了下去……
忽觉味道不对,忙往外吐,她却按住她的下巴,强行灌了下去。待碗见底后,方才松手,落西连忙趴在床边呕吐,却吐不出来。她想抠喉,她按住她的手。
此时,她是十分虚弱,哪里挣扎得开来。
“你……你给我下忘忧草……”明知是毒,却是无力挣扎了。
“哦?”小尹有几分惊讶,“你居然知道忘忧草?”忘忧草哪怕是西域人也很少有知道的,只有西域巫医才会知。
她知道,爷爷说这种草服用了会让人神智涣散,出现幻觉,和曼陀罗有些相似,但却很少见。其口感甘甜,色泽浅紫,一滴便能能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你到底想怎样?”落西已经快崩溃了。随时会死的感觉比死本身可怕多了。她不想再这样每日惶惶不安,担惊受怕了。她宁愿她杀了她,就这样杀了她!她不活了,不活了!
“没怎样?我的目的快达到了。”小尹笑着,“你看,你孩子都没了。你不知道吧?你以后再也生不了孩子了。”说着,她调皮吐了吐舌头,继续道,“没了孩子,他再也不会原谅你了!你要是死了,他肯定又会很想你,所以,你疯了就好啦。他不会喜欢一个疯子的。你说,你要是疯了以后,在外面捡垃圾吃,逢人就笑……这样,他肯定会很讨厌你的!我的计划是不是很完美呢?”
小尹说着,自己愉快地鼓了鼓掌,这一切,本就是她自导自演。
落西只是扯紧了被子,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她是个疯子,一定是个疯子,心理变态。
“你小时候肯定受过什么刺激吧。”落西眨一下眼睛,便掉下两颗眼泪。
她敛了笑,正色道:“对,都是你害的。我,只是把你从我身上夺走的,再夺回来罢了。”
落西将身子缩进床角,颤声问道:“这是为什么?我从来不认识你。”
“你不需要知道。我会嫁给长生王,由他来保护我。我是他的妻子,而你不是了。”很快,她又恢复了往常的笑,“一诺的毒已经解了。这样吧,我把一诺还给你,让他照顾你,然后你每天乖乖服药。柔儿姐姐她们我也不会伤害她们的……”
“阿西。”柔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萦绕在她发间。一个暖暖的拥抱环住了她,“不看了吧。”
落西久久久久才回过神来。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擦干她的泪。
落西开口,回忆飘渺,却恍如昨日——
后面,我每天都吃药,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仙儿给我喂药,小尹却在我耳旁说是紫河车,还有参汤,小尹说是婴儿汤,是我自己的孩子的……我不敢吃,闻一下就吐,连胃酸都吐出来了。
那段时间,我整日不吃不喝,连水也不敢喝一滴,她们都会在我昏迷后喂我,我便是这样,生不如死。
后来,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让鱼枫同意一诺回到我身边。有一诺在,我才开始放心了。每天,一诺喂什么我就吃什么。他,只来看过我一次,就是,这一次……
***
白叶抬着沉重的脚步缓缓步入这熟悉的长廊,便见一白衣女子背着他坐于红藤秋千下,她的头轻轻倚靠在红藤索上。旁边柳树吐新,紫藤绽开,她安静得如同一副画。
一旁的黑衣男子静静立于一旁守着她,见到他仍是十分地平静,眸色淡如古井。
“落西。”他开口。
白衣女子回过头来,身形不稳,眼见着跌落下来,黑衣男子一把抱住了她,好一会儿她才站稳。
她有些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身形有些消瘦,脸色也是苍白无血色。行至他面前仍有几步之距,她停了下来。
“鱼枫。”她望着他,黯淡的眸中似有了些神采,痴痴笑着,却是有些怯怯地不敢上前。
他递出一封信,没说话。
信封上的两个黑字极其刺眼。她只看了一眼,便僵硬了身子,一双眸子水濛濛的,像是能立刻哭出来一般,一会儿后,却是没有哭,脸上反而现出恍惚的讪笑。
他的手仍执信停在空中。他希望,她不要收。她希望,他收回去。
两人迟迟没有动作。
过了许久,落西歪歪头看着他,似大梦初醒的样子,缓缓伸出了手,她的手微颤着,仍是接过了休书。
白叶手上一空,手缓缓垂落在身侧,袖袍随风轻摆。她轻轻跪倒在地,端庄行了一个稽首礼,白袍沾染了地上的灰尘,墨发也滑落在地上,她也不介意了。
袖袍下的手微攥,她竟对他行此大礼:“民女落西,谢长生王成全。”
他转身离去,没有一丝迟疑。
走到路的尽头时,白叶终是回了头,却见落西已被那人拥在怀中。
他握紧了拳头,大步离去。只愿从此,各自婚嫁,一别两宽,永无争执!
落西这边,却是在一诺怀中哭得说不出话了,她颤着手打开信,喃喃自语:“无所出,他说我无所出……休了我……我、我已经、不再是他的妻子了……”她揪一诺的衣裳,“一诺,他、他不要了……他、他说我无所出。”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想抽走她手中的休书。
“不!不!”她忙将休书纳入怀中,“我、这是我夫君给我的……我的夫君……我、我是他的妻子……”很快,她身子软了下去。
***
那天,我小产后他的离开,几乎让我的心快要死了,可是,我还剩一口气残喘着。因为我还有希望,我希望他会原谅我,回来看我。
可是,那天的休书,却是绝了我最后的希望,让我连呼出最后一口气的力量都没有了,让我的心彻底死透,死绝了。我,从来都没有那么绝望过。
他休了我,他居然,休了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他居然会休了我。
***
此时的未名居,一片萧条寂寥。碧姨她们终日以泪洗面。
小姐近来精神恍惚,有时连她们都不认得了,只认识一诺。若她们喂她吃什么,她便全扫在地上,不肯吃,只有一诺喂的她才肯吃。连船长和奇啦啦都不认识了,见到它们跑过来便躲在一诺身后。洗完澡连衣服也不穿,湿哒哒便跑了出来,给她穿衣服她也挣扎得利害,又是哭又是踢的,非要一诺过来才肯穿。连晚上睡觉也要一诺抱着。一诺,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一诺,她又来了……她要我唱歌给她听。”落西轻轻躲在一诺怀中。她的女儿,又来了,可是她不敢看她,因为她的女儿,样子长得好可怕。
“没人。”一诺道。
“真的没人吗?”她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嗯。”
“哦。没人。”落西闭上眼,又睁开眼,她不见了。
“鱼枫,我好爱你,你别离开我。”落西抱紧了他。
“嗯。”他轻应。
“不对!”落西挣扎着起来,“你离开我了!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落西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凶神恶煞质问。
“夫人。”一诺轻语。
“哦,一诺,一诺,对不起。”落西神情有些木讷,又乖乖躺下睡了。
半夜,落西惊醒,颤着手掏出枕头下的一纸休书,喃喃自语,连抱着她的一诺,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她怔怔的,将休书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着一个婴儿。
没一会儿,她精神又开始恍惚起来,他才轻轻将休书从她手中抽出,塞入枕头下。
“一诺,一诺。”落西感觉自己怀中空了,连忙抱住了他,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听他沉稳的心跳。
“嗯。”
“一诺,一诺。”落西唤着,怕听不见他回答。
“我在。”
“他说我无所出……”落西喃喃。
他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落西像孩子一样较真起来。
“嗯。”
“嘘……嘘……”落西忙捂住口,又捂住了他的口,不能说,不能说,说出来,小鱼和小枫就有危险了……“他,说我无所出,要休了我……”
“他错了……”
“不,不,他没错……我、我孩子没了,没了……是我的错……”落西手抚上小腹,泪又打湿他的衣襟。她终于哭累了,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早,一诺帮她梳着头。
忽然,落西像小兔一般受惊。
“那个人……那个人来了。她要来抓我了。一诺,我们快躲进来,快!快!”落西发散了一半,拉着一诺躲进衣柜里,紧紧闭着眼睛。
“碧姨,夫人现在怎样了?”小尹面色有些担忧。
碧姨摇头,她脸色也是十分憔悴:“小尹姑娘,你现在能见到姑爷,我求你让姑爷来看下她吧。她整日念叨着姑爷的名字,她只是把一诺当成姑爷了。其实,她还是很爱姑爷的,这些日子,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一诺与她便是一起吃饭睡觉,二人也是清清白白的!”
只是,这样的话说出去谁信呢?可是,她们现在,都见不到白叶了。
“对啊。”温柔道,“一诺只是照顾小姐,我是过来人,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看着她的眼神都会变的。但一诺看小姐的眼神,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就和看我们的眼神一模一样,小姐和一诺真的没什么的……”说完,她不经意手抚上小腹,她怀了身子,终于怀上了。
“我当然相信夫人了。”小尹认真道,“只是,上次洛夫人过来了,她却是看到了。他们二人终日一起吃饭睡觉。而且,夫人那天……想必姑爷也是介意的。”
那日,她们听到里面有嘈杂声,一进去便看见一诺拿浴巾裹着落西,落西浑身湿哒哒的,想必里面也是什么都没穿,早被一诺看光了。
这些事,牧仙儿便是不敢告诉白叶,也会告诉洛时。只要她告诉了洛时,白叶身为无极宫宫主,耳目众多,自然也能传到他耳中。自然是要,他信任的墨诸来传话了。
“小姐,”碧姨打开衣柜,“小尹来看你了。”
“不要!不要!”落西将头紧紧埋在一诺怀中,“她是坏人!她要来抓我们了!不要不要!”
“夫人,你没事吧?”小尹蹲下。
落西立刻哇哇大叫:“不要,我不敢了!我不敢了!休书我已经要到了!”落西推开她,从枕头底下掏出休书,“你看你看!这是真的!真的!”休书被她丢在地上,她却是埋头蹲到桌子底下去了。
“小姐一直是这样吗?还没好吗?”小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可是,碧姨看她的眼神,已经有些奇怪了……为什么,小姐独独这么怕小尹?再了联想起之前,每次小尹在的时候,小姐面色,始终有些不对劲……她隐约,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碧……碧姨……你过来,你过来。”落西轻轻招手,温碧来到她面前蹲下,落西悄声在她耳边说,“她是坏人,她要杀你们,你们快跑,我拦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