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儿!”白叶失声大喊,喊出来的声音都变了。一同赶来的花不落施起法术飞了过来,稳稳接住了她。
“小西西。”他的唇像他的声音一般,有些发抖。
“落儿。”她开口,却是用力挤出了一个微笑。他的额上,怎么有一抹蓝色呢,是沾染到了什么吗。
“西儿……”白叶赶到,却是无力跪倒在旁,这是,梦中最痛的场景,重现了。
花不落将落西轻轻交给他,继而转身吐了一口鲜血出来。肺腑中传出来的剧痛,一下子痛得他无法呼吸,怕是断裂的肋骨移了位了。都是他不好,若他那日没有硬承受那一脚,他一定会赶得及的,小西西也就不会受这一剑了。
伯封赶来,忙封住他穴位。
他的剑很快呀,落西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都没怎么出血。
一诺,他是不是忘了她呢?他一定是忘了她吧。她不怪他。她和他,曾在那片白茫茫的世界中荡了许久,许久,只有他们两个人,却是互相依偎着,依偎着,她如何能忘怀呢?
他从未泄露出自己的半点心思,若不是他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唤回了她,或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脸上从未有过表情的他,居然也会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当此生重来,她便决定了,她会好好地陪着他,再也不会让他这么难过了。
可惜,她做不到了。
如今她只希望,他永远都不要记起来,不然,他会很难过的。
白叶抱住她,脸色苍白得有些发青。
“鱼枫。”她轻轻呵出一口气,感觉她体内已经没有多少气息了,呼出一口便少一口。
“西儿,我在,我在……你没事的,没事的……”他抖得有些利害,“你要听话,不许死。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听话的。所以我把定魄珠给了路问君。你答应我,一定要听话,不许死,我不许你死。”忽然大声呼喊,“墨诸!叫洛时过来!快!”
其实,墨诸早就去了。落西这一剑,刺中了心脏,怕是……
所幸出血较少,不知能否挨到洛时过来。只要洛时来了, 便有一丝希望。
落西轻咳几声,却是痛得利害。
“别动,乖。乖乖的,别动。”白叶吻着她的脸,吻着她的发,“我会救你的,你不会有事的,西儿,你不会有事的。我错了,我会对你好的,以后再也不会不相信你了。”
“你知道了吗?”落西眸子有些亮,但很快又暗淡了起来。他知道真相了吗?他怎么会知道呢?而且这个时候,记起来,太迟了。还不若不知。
“我只知道……失去你,我生不如死……我不想再记起来了,不想了!回忆太痛了……”因为过于紧张,他甚至说得有些大舌头。
早上醒来,他只知道自己在水帘洞中,一夜白了头。为何,为何要在他面前,再死一次。不,不,他不能承受。
“那就不想吧,永远都不要记起来,好吗?”落西声音柔柔的,像一片茸毛一样轻。
“好,不记了。我不记了,你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我们忘掉之前,从头来过。做我的妻子,我带你走,带你离开,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鱼枫,你只要记着,我爱你,我爱你。”这是她,来不及说的。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怀疑了。”他的泪终是承受不住落下。
“你,别伤害他,好不好。”
白叶掉泪点头:“等你醒了,我们再处置他。”
“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落西这会儿,话说得很是艰难。
“不能,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我一定会答应你,一定会,本王说过的话,绝不食言。”白叶一把抹掉眼泪,认真道。
“你知道吗?”落西痴痴道,“我最难过的时候……便是你离开我那天。你说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你就,那样离开了……当时,我的心,比现在还要痛,痛多了。那是我……这辈子最难过的时候。不,好几辈子,最难过的时候……”
“不是……不是这样的。”他满脸的泪,滴落在她脸上,“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了。那个时候,我转身回去了,你把脸盆的水弄洒了,全身都湿透了。我怕你着凉……我回去了,把你抱了起来,给你擦干净,换了衣裳……”话至此,已是泣不成声。
“真的?”落西惊喜,忽然吸进了一口气,却是像呛进一口水般难受,忍不住猛烈地咳嗽了起来,随后,吐出了大口的血。
白叶手忙脚乱帮她擦干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越擦越多。
落西制止住他,二人的手,衣襟皆是鲜血一片。
她却是浅浅笑了:“你真的回来了吗?”
“嗯。真的。”他点头,哽咽道。
“可惜……我不知道,真的回来了吗?”她喃喃道,忽而张大眼睛望了望天空,“天黑得真快。”天怎么就忽然黑了下来了呢,像被人盖了个锅盖下来,瞬间黑透了。
白叶哭得说不出话来,仍是点头。现在正是早上,天空晴朗得很,万里无云。
“是水就好了……不是孩子,不是我的孩子……”落西喃喃地,忽然抓住白叶,“鱼枫,答应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她想做个乞求的眼神,但双眼却是困得很,已经半眯着了。
“你说……等你,好了……我就答应你。”
“我求求你,不要再爱我了,好不好?”心上传来的绞痛让落西忍不住皱紧了双眉,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花费了她好大的力气。“不要再爱我了,你的爱,好痛。”
“不,不……”白叶止不住地摇头,“我会爱你,一直爱你,一直爱下去。”
“你看那颗星……”落西看着天空,她想举起手,手却举不起来了,“好亮。那是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儿……她在冲我笑呢。”说完,她终是闭上了眼睛。
“不不!”白叶想抱紧她,又怕挤压到她的伤口,“别闭眼,不要!不要!”
她的气息极其微弱,慢慢地,终是消失不见。
“不不!”白叶涕泗奔流,忍不住抱紧了她,对天空发出一声悲恸欲绝的嘶吼声。
洛时赶来时,白叶已经哭得昏天黑地,狼狈惨烈,全然无了平日冷静温柔的气息,已然像个疯癫的鳏夫。洛时拉起落西的手替她把脉,不一会儿,却是轻轻放了下来。他也忍不住红了眼,转过了身子。
“你活过来!本王命令你活过来!没有定魄珠了!没有了!都是路问君!我会杀了他,我会让整个忘忧城给你陪葬!你活过来!你活过来!我答应你,我不爱你,我不爱你了,我可以答应你!我不爱你!你活过来!我求求你……”
白叶哭得不能自已。这对他来说,是何等椎心泣血的疼痛,在场之人,皆是沉默不语。
草地上空,皆漫延着一股悲戚之气,连路过的大雁也止不住的悲鸣。
花不落呆坐在一旁,不可能,小西西不可能会死的。
她有他呀,他会保护她的,但是,他还是来迟了。他的泪不知觉掉下,冲淡了他唇边的血。
“伯封,我们回去。”他开口道。
他强提起灵力,施起法术,一柄巨大的淡蓝色宝剑忽然浮现在他脚边。
他佝偻着身子艰难踏上了剑,他一定要回去,千宝殿有颗还魂丹,能使凡人起死回生。便是借不来,偷或抢,他也要拿到。
小西西,你一定要等我。
白叶一直抱着落西,像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抱得极紧极紧,二人衣上的血早已暗黑凝结,将二人的头发缠了起来。他紧紧抱着她,有时止不住地颤抖,有时却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雕塑一般,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周围,无人敢靠近他。
直到天黑,他才抱起落西,虽脚步蹒跚,却是十分坚决,一步步地,来到了奎山山脚,又将落西抱上半名居,带着她下了醉心洞,帮落西细细擦洗着身子,和她絮絮说着话。
她不能这么脏,她要干干净净的,美得像个仙女一样才行。
“西儿穿这件衣服真美。”他微笑,落西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却是没有了呼吸。
他轻轻用毛巾吸着落西的长发,自己的湿发滴湿了大片,也没有察觉。
“你说,喜欢看我穿白色中衣的样子,我可以一直穿给你看。”他身上已是一套白色中衣了。
“一诺他会做饭,我也可以去学,做给你吃。”那段时日,她的饭菜,全是由一诺亲手做的,听人回禀说,她吃得很香,一脸幸福。
“你说我挑食,我以后不挑了。我会吃韭菜,会吃大蒜,我吃蘑菇,还有鱼,全部鱼都吃。我真的不挑食了。”
洞口忽然垂下食篮,白叶像是聚精会神的人被人忽然打断了一般,豁地站起身,又温柔坐落下来,轻声道:“西儿,我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回来,你乖乖睡觉。”
却是快步来到洞口,怒吼:“滚!再有人来杀无赦!”
墨诸仍是将食篮放下,主子从那日开始,已经三日没吃食过了。白叶正想将竹篮抛回去,却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西儿。”他坐在床上,仍是穿着白色中衣中裤,桌前放了七八碟菜。
“西儿你看,”他夹起菜,吃了一口,“我吃韭菜了。你看。”
以前这些他觉得辛臭无比的食物,如今他吃起来却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满满一桌菜,都是鱼和菇,都加了大蒜。
其实在他口中,早已味同嚼蜡,他仍是大口大口地吃,全然没有以前用餐时优雅的仪态了,塞得口中满满的,边吃边道:“西儿说,吃饭要大口大口吃,塞到嘴巴里满满的,这样才香。但是,明明是一点味道都没有,西儿,你,你起来陪我吃吧。好不好?”他看着落西闭着的双眼,忽而泣不成声。
仍是夹过菜大口大口吞咽下,就着眼泪。
“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真的。”他帮她轻轻梳着头,又哼着歌儿。她说,想听他唱歌,他从不开口唱,不管她怎么撒娇乞求,他从不开口唱一句。
如今他唱了,她却是听不见了。
他低吟——
待我了无牵挂,许你浪迹天涯。
待我半生戎马,许你共话桑麻。
待我功成名达,许你花前月下。
待我名满华夏,许你当歌纵马。
待我弦断音垮,许你青丝白发。
待我富贵荣华,许你十里桃花。
待我一袭袈裟,许你相思放下。
……
静静看着落西的脸,忽而,他像是想到什么,轻轻放下怀中的落西,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般,帮她盖上了薄被,直奔洞口。
“鱼枫。”洛时轻拍他的肩膀,“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
“不是,她没死。你看,她脸色好很多了。”白叶认真道,似在诉说事实,“快三天了,她的身体还是好好的,没有任何腐烂,你看气色多好。”他轻轻抚着她的脸,她面若桃花,安静得只是像在睡觉一般。
“她气息全无,生机已绝。”洛时仍是重新把了脉,“她先前服下蓝雪莲,或是如此,能保持尸身不腐。”
“不可能!”白叶微笑,将她抱在怀中,“亏你还是神医,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辩不明。我要带她回北国,会有办法的。”
“鱼枫!你要认清事实!落西已经死了!死了!”洛时按住他的肩膀。
“墨诸,带他出去!不许任何人进来。”白叶甩开他的手。
“主子,”墨诸跪下,“还有许多事情等主子处理,希望主子权衡轻重。”
白叶轻笑,也不看他:“二十大板。出去。”
***
“是你在帮他?”瘦风君立着,整个人藏在斗篷中,他被困在结界中,已经三天了,落西出事了。
“他与本座做了交易。”
“一直都是你在帮他。”
“不过是交易罢了。”
“如何能救她?”
“死后帮本座守地狱之火百年吧。”他开口,炙热的气息却让他如入寒冰之地。
“不可能!”
“她体内有蓝雪莲,能维持尸身七日不腐。若是尸身烂了,本座也没办法了。你可知,她已无来生。”
他不语。
“你还有四天时间。”
“他也帮你守地狱之火是吗?你答应了他什么?”地狱之火,需要三团火灵。
“交易,自然是要保密。”
他盯着他许久,却是低低笑出声:“你选择了我们三人。”
“聪明。”
“百年前的四国大战也是你……”
“聪明过头了。”
他沉默。
他,在下一盘极大的棋,交错纵横三生三世,长达百余年的精心策划,终于凑齐了他们三人。
他,也成了棋子,在棋盘之下争夺生机,明知前行是死路,却也无路可退。便是知道又如何,他仍是得跳下那个深渊。
他笑一诺飞蛾扑火,不曾想,自己却是下一只飞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