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味道,并不诱人。
这是生存的味道。
可是,汤呢?
他高烧不退。他需要热汤。需要水。
她看了一眼空空的水囊,又看了一眼漆黑的、奔腾的河水。
河水里全是泥沙,谁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喝下去,等于自寻死路。
她需要一个容器。一个锅。
她的目光,在小小的栖身之所里,疯狂地扫视着。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石头,泥土,和树木。
石头……
一个绝望的,近乎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河岸边,在湿滑的石头里翻找着。
她找到了一块。一块巨大的,相对平坦的砂岩。
这不是锅。但它可以是。
她又捡起一块更小,更硬,边缘更锐利的石块。
然后,她开始砸。
“当!”
她用小石头,狠狠地砸在砂岩上。一小片石屑飞溅开来。
“当!当!当!”
她一下,一下,又一下地砸着。
这是一个极其耗时,又令人发疯的缓慢过程。她那双因为生火而磨破了皮,满是血泡的手,此刻正承受着每一次撞击带来的震动。
手臂酸痛。后背像要裂开一样。
但她没有停。
慢慢地,一个浅浅的凹陷,在砂岩的中央,成形了。
它很粗糙。它很难看。
但它是一个碗。
她的碗。
她拖着沉重的石碗,回到火堆旁。她用找到的一点清水,尽可能地把它冲洗干净,然后,将它放在火边,让火焰烘烤,消毒。
在石头被加热的时候,她用刀,从那一大块肉上,切下一些细小的肉条。
她将肉条和一点水,放进了石碗的凹陷里。
现在,怎么烧开?
火在旁边,但热量不足以让水沸腾。
她的目光,落在了火堆里那些烧得通红的木炭上。
她又想起了一本杂记里的故事。古人烹煮,会把烧红的石头,扔进装水的容器里。
她找到几块光滑的小鹅卵石。
用两根树枝当做筷子,她将这些小石头,推进了火堆的最中心。
很快,那些石头,就被烧成了暗红色。
她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滚烫的石头,扔进了石碗的水里。
“嘶——”
水剧烈地沸腾起来,白色的蒸汽,在寒冷的夜色中升腾。
她又扔进去一块。再一块。
一碗浑浊的,带着血丝的,但毫无疑问是滚烫的肉汤,在她的简陋石锅里,冒起了泡。
她做到了。
烤肉的外表已经焦黑,靠近骨头的地方,恐怕还是生的。肉汤稀薄,泛着油光。
但,这是热的食物。
她把烤肉从火上拿下来。太烫了,根本无法下手。
她用牙齿。
她咬下一块,在嘴里咀嚼着,然后,将那变得软烂的肉糜,吐在一片叶子上。
这个动作,无比屈辱。
她不在乎。
她爬到秦少琅的身边。
“秦大哥……”她轻声唤着,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他的皮肤烫得吓人。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他完全没有反应。
她用手指,沾了一点石碗里滚烫的肉汤。很烫,但还能忍受。
她试着,将一点汤汁,滴进他的嘴里。
汤汁只是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淌进了他的脖子里。
他不会吞咽。
恐慌,冰冷而尖锐,刺穿了她的疲惫。
做了这么多。难道,都是白费功夫?
不。
她看着他苍白的嘴唇。看着那碗宝贵的,能救命的肉汤。
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她自己,喝了一小口汤。很烫,带着血和炭火的味道。
她俯下身,脸庞离他只有寸许。
她将自己的嘴唇,印上了他的。
她微微侧过头,将口中那股温热的液体,缓缓地,渡入他的口中。
一个极其轻微的,抽搐般的吞咽动作。
他咽下去了!
喜悦的泪水,瞬间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泥垢。
她又重复了一遍。
再一遍。
她就用这个方法,一口一口地,将整碗肉汤,都喂给了他。
然后,是那些被她嚼烂的肉糜。
她将一小点放进自己嘴里,用口水将其变得更湿润,再用同样的方式,同样无比亲密的姿态,喂给他。
阴影里,苏棠看着这一切,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敬畏。
那个她认识了一辈子的,举止端庄,仪态万方的姐姐,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浑身血污的,野人般的,正在做着一种原始又虔诚到无法理解的举动的女人。
苏瑾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
世界里,只剩下火堆,腿上的男人,和那个让他活下去的,绝望的执念。
终于,一切都喂完了。
最后一滴汤,最后一点肉糜,都没剩下。
她彻底虚脱了。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轻轻地,将他的头放回到那堆铺好的干叶子上,然后,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了他的身边。
火堆,在噼啪作响。河水,在低声呜咽。
世界,又安静了。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沉入一片黑暗的疲惫之海时,她感觉到了一点异样。
那只放在他身侧,与她的手挨在一起的手。
他的手指。
动了一下。
她的眼睛,猛地睁开。
她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在摇曳的火光中,她看到,他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那一下轻微的颤动,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苏瑾混沌的脑海。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疲惫,酸痛,饥饿……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僵硬地转过头,一动不动地,死死地盯着秦少琅的脸。
火光在他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清俊但苍白的轮廓。
是错觉吗?
一定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她这样告诉自己,心脏却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不敢呼吸。
不敢眨眼。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然后,她又看到了。
那长而浓密的睫毛,又一次,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幅度更大。
更清晰。
不是幻觉!
苏瑾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
她想开口,想叫他的名字,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看着。
用尽全身的力气,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