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它没有立刻去接自己的孩子。
它的目光,从秦少琅的脸上,缓缓下移。
落在了他腰侧那道血肉模糊,狰狞可怖的伤口上。
它又看了一眼秦少琅身上那些,被荆棘划出的,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
然后。
它低下头,伸出那巨大的头颅。
在小灰的身上,仔细地,嗅闻着。
当它确认自己的孩子,除了寒冷和惊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之后。
它抬起头,再次看向秦少-琅。
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瞳里,似乎,少了一丝杀意。
多了一丝,复杂难明的东西。
它没有张开那足以咬碎骨头的巨口。
而是缓缓地,伸出了那条粗糙的,带着倒刺的舌头。
在秦少琅递着狼崽的,那只满是伤痕的手背上。
轻轻地,舔了一下。
那条舌头,粗糙,温热,带着倒刺。
像一把最粗粝的砂纸,在秦少琅冰冷的手背上,重重地刮了一下。
不疼。
但这个动作,却比任何刀锋都更让人心惊肉跳。
苏瑾和苏棠的身体,已经彻底僵硬,变成了两座没有生命的冰雕。
她们的脑子,一片空白。
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超脱了常理的一幕。
狼王抬起了它那颗巨大的头颅。
那双金色的眼瞳,最后深深地看了秦少琅一眼。
然后,它俯下身,用一种与它庞大体型完全不符的轻柔,将那只还在瑟瑟发抖的小狼崽,叼进了嘴里。
小灰没有挣扎,只是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呜咽,像是在跟这个短暂却温暖过的怀抱告别。
做完这一切,狼王并没有立刻离开。
它转过身,对着身后黑暗的狼群,发出了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喉咙深处的咕噜声。
命令。
这是一个命令。
狼群中,立刻有两头体型矫健的成年恶狼,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
它们转身,钻进了身后的密林。
片刻之后,它们再次出现。
嘴里,拖着一个沉甸甸的,还在往下滴着血的黑影。
“噗通。”
两头狼将那东西,扔在了秦少琅的脚边,然后迅速退回了狼群之中。
那是一头刚死去的獐子。
它的脖子被干净利落地咬断,身体甚至还带着一丝余温。
鲜血,染红了岸边的湿泥。
是礼物。
也是……交易。
为安然归还幼崽的报答。
狼王不再停留。
它叼着自己的孩子,最后扫了一眼岸上那三个满身污泥的人类,那双金色的眼瞳里,情绪复杂难明。
随即,它转身,迈着优雅而沉稳的步伐,重新走进了黑暗的森林。
身后,那数十对幽绿色的鬼火,如潮水般退去。
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它们来时,如鬼魅降临。
去时,也如幻影般消散。
前一秒还是肃杀致命的死亡绝地,下一秒,便只剩下了哗哗的水声,和寂静的夜。
压在心头那块足以碾碎灵魂的巨石,终于被挪开了。
活下来了。
他们,真的活下来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秦少-琅那根早已绷到极限的神经。
肾上腺素,如同退潮的海水,轰然散去。
无边的疲惫,刺骨的寒冷,还有伤口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在这一瞬间,如同山崩海啸,将他彻底淹没。
眼前的世界,开始疯狂地旋转。
最后的光亮,也消失了。
“秦大哥!”
他似乎听到了苏瑾那带着哭腔的,惊恐至极的尖叫。
那声音,很远,又很近。
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然后。
他的世界,便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与沉寂。
那具刚刚才创造了奇迹的身体,软软地,向前倒了下去。
脸,重重地磕在了湿滑的泥地上,距离那头死去的獐子,不过咫尺之遥。
……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苏瑾呆呆地跪在原地,看着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秦少琅,又看了看那头死状凄惨的獐子。
大脑,依旧无法运转。
直到苏棠带着哭腔的颤抖声音,将她唤醒。
“姐姐……秦大哥他……他怎么了?”
苏瑾一个激灵,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回过神来。
“秦大哥!”
她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因为太过慌乱,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摔在了秦少琅的身边。
她顾不上满身的泥水,颤抖着伸出手,探向秦少琅的脖颈。
有脉搏!
虽然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但确实还在跳动!
他还活着!
苏瑾那颗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又猛地活了过来。
但当她的手,抚上秦少琅的额头时,一股滚烫的热度,让她心头猛地一沉。
好烫!
像火炭一样!
再摸他的手脚,却是一片冰凉。
发烧了!
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烧!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一场风寒都能要了人的命,更何况是如此严重的伤口感染!
“姐姐……我怕……”苏棠看着气息奄奄的秦少琅,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别哭!”
苏瑾猛地回头,对着妹妹低吼了一声。
她的声音,尖锐,而又沙哑,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
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狼走了,村民在对岸。
但死神,并未离开。
它正站在秦少-琅的身边,随时准备收走他的性命!
不能待在这里!
这片空旷的河岸,湿冷入骨,夜风一吹,能把人骨头里的热气都带走。
再这样下去,不等烧死,他先要被活活冻死了!
必须找个地方!
必须生火!
“小棠,帮我!”苏瑾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泥浆,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钻到秦少琅的身侧,用肩膀顶住他的腋下,双手环住他的胸膛,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将他拖起来。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
秦少琅的身体,纹丝不动。
像一座山,沉重得让她绝望。
“我……我拖不动……”苏瑾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
这一次,是为自己的无能而哭。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曾经只会抚琴作画的手,此刻沾满了污泥和血。
她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男人。
他一个人,杀了七个百战精兵。
他一个人,智斗凶残的猛兽。
他一个人,逼退了整个狼群。
他为她们姐妹,撑起了一片天。
可现在,天要塌了。
而她,这个被他护在身后的女人,却连将他从这片烂泥地里拖出去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