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火长，他……他是我的恩师周密，你看……”卢俊哪里还敢作壁上观，他颤颤巍巍的走到胡暄妍的身边，一边吞吞吐吐的求情，一边暗中打量胡暄妍的脸色。
对峙的胡暄妍和周密齐刷刷的把头转向卢俊那一边，两个人死死盯着卢俊，眼神中透着渗人的光芒，卢俊只觉得两个人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锐利，自己的小身板仿佛都要被扎个通透一般。
卢俊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冲着胡暄妍和周密傻笑，脸上本就多的肥肉在他夸张的表情下直接堆积在腮帮两侧，直把胡暄妍和周密看得有些许腻歪。
“搞了半天居然是自己人，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胡暄妍笑着说道。
卢俊一路上知道了胡暄妍不少的事情，并且还总是给胡暄妍和林婉筠打掩护，所以就算他想明哲保身也已经迟了，既然是同一个绳上的蚂蚱，胡暄妍也不介意给他的长辈一个台阶下。
胡暄妍收起杀气后场内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周密微眯起眼睛没有回话，他不能确定胡暄妍究竟是属于哪方势力的人，现如今的朝堂之内势力纷繁复杂，各个势力皆有很多的奸细穿插，他就是因为过于亲信身边之人才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
“不要这么紧张嘛，看你这样仿佛是把我当成细作了，我可是你的好学生的朋友，都是一家人。”胡暄妍脸上依旧带着灿烂的笑容对周密说道，她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缓步向周密走去。
周密如炸了毛的老猫一般向后退去，跟在他身边的那群驿卒再次挡在他的身前，双方你进我遍退，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胡暄妍最终脸上还是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她最讨厌这种油盐不进的家伙了，那种礼贤下士的做派根本就不适合她，什么三顾茅庐的恭谦在她眼里都是扯淡。
“老东西，拿乔可要有个度啊，你若胆敢挑战我的耐心，我定然……”
“暄妍。”
“胡火长。”
胡暄妍咬牙切齿的威胁着周密，她的眼神再次狠厉起来，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婉筠柔和却满含怒气的喊了她一声，而卢俊这个家伙居然壮起胆子一个箭步挡在周密面前，恐惧却坚定的为他曾经的恩师挡住了胡暄妍的视线。
周密只在卢俊小的时候教导过他，后来当今皇帝上位，周密和他父亲成了皇帝第一批针对的目标，可怜这些为国为民的忠臣还来不及施展自己的理想报复就因为冉丰害怕他们管东管西太麻烦寻了个由头将他们的官职一撸到底。
胡暄妍不在乎卢俊，可是不能不在乎林婉筠，她听到林婉筠隐隐有些动怒，心知自己做得太过了，只好冷哼一声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恩师快坐。”卢俊恭敬地将周密搀扶到椅子旁，待周密坐定之后关切的上下打量着自己恩师。
在卢俊的记忆中自己的恩师周密是个面带和煦笑容意气风发的青年，他博览群书张口便能做出一首诗，是当时的新科状元，先帝曾经在殿前不无感叹他的才情以及相貌，卢仁义虽然年岁大了他好些，却因两人兴趣相投而成了忘年之交，彼时的他正是一个少年郎最义气分发的时刻，可是谁又曾想到多年后的青年英才变成了这副垂垂老矣的模样。
周密顺着卢俊的动作缓缓落座，他的额头虽然顶着一个可笑的伤口，可是坐姿却十分端正，这是他长久形成的习惯，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属于文人的风骨。
“周先生，小女子林婉筠这厢有礼了。”林婉筠轻挪莲步款款走向周密，有礼有节轻声细语的朝他行了一礼。
周密不是那种恃才傲物之人，年轻时的他或许还有些少年人的傲慢，如今尝遍人情冷暖的他哪里还有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自从他被当今圣上贬了之后以往围着他阿谀奉承之辈皆消失殆尽，同他交好的挚友有些死了有些被贬到那苦寒之地做官，至于那些自己辞官明哲保身的，他又怎么忍心将灾难带给他们。
“不敢当不敢当，难为你们这些小辈还记得我。”周密神色放缓，赶忙向林婉筠回了一礼。
胡暄妍把玩着挂在自己腰间的香囊，对于眼前三人你来我往的你一行礼，我一回礼的场景显得兴致缺缺，她不是不知礼数，只是觉得有些时候这些自诩文化人之间的交流委实费时费力，双方都想将自己的礼仪发挥到极致，仿佛只要稍微直白了些便是怠慢了对方，最终双方一直在兜圈子。
“你们寒暄到现在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叙旧，再聊下去那些被我支走的人可要出来了。”胡暄妍等了良久这三个人居然还在忆往昔，顺带聊些无关痛痒的诗词歌赋，她将自己的身子彻底瘫在椅背上，修长的双**替伸得笔直，语气冷淡的打断了三人的聊天。
被胡暄妍打断的三个人刚一扭头就看到她如此不雅观的动作，一向注意涵养的周密气得连说“粗鄙”，早就习惯她此番模样的卢俊和林婉筠颇有些无奈的劝说起周密，唯恐周密被气出什么好歹来。
胡暄妍听到周密对自己的指责后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她不仅没有同周密想的那般摆正自己的坐姿，反而将自己的双手交织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身子更是向下又滑了些，一副困顿萎靡的模样。
“胡将军在天有灵若是看到你这副模样怕是能起活过来，你虽一直同男人混在一起，但保持女儿家的矜持方才正确，可你如今这番模样同那些地痞有何区别，生生丢了你们何家的脸面。”刚刚三人在聊天的时候周密已经知道胡暄妍确实是已故的胡敬忠的女儿，这下再看到胡暄妍的模样心下恨铁不成钢，直接指着胡暄妍大骂起来。
胡暄妍皱了皱眉，她果然和这个老头合不到一起去，老头子固然文采不错，也有文人特有的傲骨，同样也继承了文人的古板，这些人将女人全都圈定在了一个框架里面，似乎女人只有像他们那般才算得上是优秀的女人。
“我率领残兵击退戎狄人丢脸了？我以女人之姿强过你们这些治不了国护不了百姓的废物丢脸了？我是地痞流氓又如何？你懂如何和士兵们相处吗？你知道那些士兵们都是些什么人吗？“胡暄妍怒极反笑，就在林婉筠和卢俊紧张的盯着她，以防她突然恼羞成怒对周密出手之际，她高昂起头颅一连砸出几个问题，直接将周密问懵在当场。
周密愣愣的看着胡暄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一介读书人，也同那些人一样内心看不起舞刀弄枪的武将，从来都觉得那些当兵的都是些粗鲁目不识丁的莽夫，甚至连兵书也敬而远之，唯恐看了那些兵法之后自己也同那些莽夫一般。
”我为何要知道这些，士兵保护百姓天经地义，可你举止鲁莽本就是陋习，我若现在不将你这番错误指正过来，往后哪里还有男子敢娶你为妻，我这是为你好，怎么在你眼中反倒是害了你。“周密紧皱起眉头不悦的看着胡暄妍，他虽然同胡将军没有什么交集，可也敬佩胡将军宁死不降的气节，自然也想让其后人也过的好些。
胡暄妍看到周密利索当然的模样简直想笑，这或许就是这个时代，不，应该说是不论什么时代百姓对士兵最理所当然的要求，只不过后世的百姓懂得感恩，懂得将心比心罢了。
林婉筠听到周密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评判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士兵的时候心里头一阵不舒服，连带着对周密以及那些所谓的文人的崇拜也减弱了几分，她的笑容逐渐消失，手指不自觉的将帕子团成一团窝在手心之中，她静静走到胡暄妍的身边将手搭在胡暄妍的肩头。
没有亲自体会过是很难知道那种为了别人拼命，可是到头来却被人恩将仇报的心情的，林婉筠虽然没有上战场打过仗，也没有在军营中待过，可是她知道胡暄妍那双粗糙的手本可以像她一样光滑柔软的，她曾经听胡暄妍语气淡然的说起过攀爬悬崖峭壁时的辛苦，哪怕胡暄妍说的再云淡风轻她也知道定然是苦到极致的努力，这些训练只是那些将士们不值一提的一种训练手段罢了，可想而知将士们为了百姓吃了多少苦，可是在这些所谓的上等人的眼中这些似乎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周先生，没有那些将士们在前线拼命，哪里还有禄朝这个国家，先生当真是没有体会过活在战乱下的日子，你自觉自己生活凄苦，殊不知那些死去的将士们连活着也要等到下辈子了，我自边关而来，满目看见的都是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死守城门拒不投降，哪怕拼到最后一刻也将我们好好的护佑在身后，他们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莽夫，倒是你们这些所谓的书生又有几人奔赴前线像这些莽夫一般为了保护百姓傻的送了自己的性命？”林婉筠温婉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用极为平缓的口气说了出来，她笑着，眼眶中却不住的流出眼泪。
有时候林婉筠只恨自己不能像那些妇人一般撒泼谩骂，她觉得自己为那些心甘情愿吃苦受累的将士们丢了脸，连争辩也带着客气，那口子气还没发泄完，自己居然还率先落了泪，想到自己如此无用，她哭得更是伤心。
胡暄妍能够感受到林婉筠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抓着自己肩膀的力气越来越大，她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林婉筠发泄自己的情绪。
林婉筠哭得泣不成声，她在为那些死去的士兵感到不值，她原以为所有人都会像她那般感激这些士兵为自己付出的一切，到头来她反倒成了异类。
“周先生，你大约不知道，为了不让戎狄南下，我们日日都要攀爬悬崖峭壁，有些倒在沙场上的士兵比你还小整整两轮，你身为一个长辈享受着晚辈用生命给你换来的和平却看不起那些小辈没有学识，何等的讽刺，何等的寡廉鲜耻，你看着吧，往后待我真的开了民智，你们这些毫无作用的读书人会永远的被那些地里刨食的年轻人拍死在岸上，因为你们除了认识几个字之外，毫无用处。“胡暄妍悠悠然的从椅子上站起身，她先是抬手拍了拍林婉筠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这才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的周密。
卢俊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看胡暄妍有看看周密，他夹在中间有些为难，身为一个体会过胡暄妍军营中女兵基础训练的人，他知道这些士兵们平时的强度有多大，私心也不同意周密的看法，可是周密是他启蒙的恩师，虽然他最终还是没有同周密盼望的一样成为一名读书人，但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当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笑话，若是民智这么好开，为何从古至今只有一小部分人能成为读书人。”周密听到胡暄妍如此不切实际的话后冷笑着泼了一盆冷水，他确实看不起那些愚民，因为人本来就分三六九等，要是那些人真的是块读书的料，又何故至今在地里刨食。
胡暄妍耸耸肩没有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和见识浅薄之人争论没有任何意义，所有的争论在没有拿出成果之前都只是夸夸其谈，待到真的开了民智那一天，这些过得无比滋润的读书人自然而然要做出改变的。
卢俊张了张嘴想劝周密收回打赌，可是看周密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最终还是将劝说咽了回去，罢了罢了，看恩师这样定然是不会听他劝的，只要胡暄妍真的能够成功，他已经可以预见到未来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们被新起之秀逼得毫无尊严的学着讨生活的模样了。
胡暄妍的野心早在让军营中的大老粗们学文习字就展露无疑了，卢俊同那些老兵们交流过，虽然不至于同楼宁远这个书生一般文绉绉的，但是脑子却灵活得很，加之他们手中还有些力气，往后哪怕出了军营也能讨到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