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接问你，你会告诉我吗？”他直勾勾地盯着她。
蓝小鹿突然意识到什么，问：“你……上午出差去了哪里？”
“海北，监狱。”韩唯径直回答，“我去见了张俞声。”
原来如此。
蓝小鹿又坐回到副驾驶，不看韩唯，盯着前挡风玻璃：“这是我私人的事，没有必要回答韩总。”
“私人的事？难道张荣江不是为了找我才囚禁的你吗？”韩唯问。
蓝小鹿肩膀颤动了一下。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
韩唯看着她，她的侧脸下颌部分的肌肉顶起，她在咬牙，在忍耐着什么。
车厢沉默。
漫长的沉默长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
但韩唯在等待，如果蓝小鹿不回答，他会一直等下去。
不知是过了多久，蓝小鹿艰难地开口，她的嗓子就像被胶水黏住了，咕噜噜发出撕裂的声响：“那也和你没关系。”她别过脸，彻底背对着韩唯，“已经过去太久了。”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韩唯的心还是生生疼了一下。
想痛骂自己，却知道怎样也挽回不了她所经历的一切。
太久之前的事了，所有痛苦和破碎都发生在痛苦的年少，发生在他离开海北去往异国之后。需要帮助和倾诉的，是那个时候的她。
韩唯低声问：“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当时为什么不联系我？我们之间，就只剩这么点儿信任吗？”
“你当时在国外，我联系你有什么用，你就会立刻回来吗？”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会回来？”
蓝小鹿的心里泛起微波。
是，她在那样绝望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韩唯在身边就好了，那她就不会再一个人去面对这么多可怕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已经搬出海盐街1505号了，爸妈不在家，她被囚禁了三四天，甚至没有人知道，张俞声为了救她和把她关在小黑屋的张荣江起了激烈的冲突，那个时候她也吓坏了，只记得在千钧一发之际，张俞声意外中捅了张荣江。
最后的结果是，张俞声犯故意杀人罪，被叛无期徒刑。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相信张俞声是为了防卫而杀害张荣江。后来爸妈知道了这些事，担心的不得了，在家陪了她好久，可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说不出那个房间里的窒息与黑暗。
她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说出那个疯子老人张荣江在逼仄的房间里反复逼迫她看韩唯的一切，让她说出韩唯的下落。
她好想念韩唯，可是她同时又深深惧怕着韩唯的脸。
从那时起，她明白自己已经是孑然一身，再也没有办法真正地信赖和依靠任何人。
蓝小鹿的目光深处又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微微颤抖，那些日子，光想起来就很艰难了，韩唯的心也跟着一起痛，一起恨，恨伤害她的人，恨一无所知的自己。
蓝小鹿感觉胸闷，快要不能呼吸。她拉了一下门把手，发现车子还是反锁的状态。
“开门。”她说。
没有动静。
她不得不转过头面对韩唯：“我说开——”
她蓦地停住。
韩唯正盯着她，眼里有盈盈泪光在闪烁，而后就是那张可怕的脸，他同时因愤怒而发抖。
“你——”
韩唯突然倾身，她往后一躲，可是韩唯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扯近，看向她的盛满愤怒的目光，几乎要把她淹溺在无尽的火海中。
蓝小鹿挣扎着，到底挣脱不开牢牢桎梏着她的韩唯，她终于不得不和他对视，迎着那令她心惊不已的目光：“韩唯，冷静一点，你弄疼我了。”
这个“疼”字仿佛给了韩唯当头一棒，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才松开蓝小鹿。
他转头打开车门跨出去，开门的力道很大，车门一下撞了出去。蓝小鹿的心跟着痛了一下，这可是劳斯莱斯的车门！紧跟着，后面传来“咚”一声巨响，韩唯一拳砸在了车后备箱顶。
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大步离开了，留下被打的劳斯莱斯，和一脸震惊的蓝小鹿。
风灌进车厢内，驱走凝重的气氛，蓝小鹿这才猛地吸了口气，仿佛活了过来。
她忘了悲伤，因韩唯被拉回现实。
他刚才到底怎么了？
想起最后与他对视时他的目光，与其说极端愤怒，不如说是由于太多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让他变得扭曲起来。
那也是她为什么不愿意提起张俞声的事。
如果是单纯的爱或者恨，喜欢或讨厌，她都能去应对。可是她和韩唯之间的事，向来没有这么简单，本来在生活和工作中应对现在的韩唯，就已经很麻烦了，再把过去那么久的事情扯上，她没有信心还能平衡她和韩唯之间的关系。
最不想看到的局面，终究还是发生了啊……
在外面吹了一个小时的风，韩唯终于冷静一些了。
他原本是想认真和蓝小鹿谈张俞声的事，可看到她痛苦的样子，他便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她越是抗拒提起过去，他心里就越像是被割了无数刀，愈发痛恨过去的自己。
一切都是因为他！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扯痛起来。
如果当年他没有走！如果被囚禁的是自己该多好！
确实已经太晚了……不，十年后，还有机会弥补她。
韩唯在便利店徘徊了很久，终于买了一包烟。他向来自律，哪怕是不再当运动员的这些年，他也从不抽烟，如非必要，连酒都很少喝。可心中到底烦闷，他拿着烟盒反反复复掂量了许久，才拆开包装，拿出一支烟叼在嘴边，不是很熟悉地点了起来。
才抽了一口，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可他还是一边咳嗽一边抽完了一整支烟。
皱着眉看着那支烟烧尽最后的星点，韩唯这才下定决心，往家走去。
离开之前，他把烟盒扔进了垃圾箱。
韩唯推开大门，没看到蓝小鹿，不在家？房间里也干干净净的。
他心里“咯噔”一下，跑到一楼储藏室拉开门，只有他的行李箱在，蓝小鹿的行李箱不见了。走了？因为他，让她想起那些可怕的过去？因为他刚刚发了火？还是因为他只是令她厌恶的他？
说她是胆小鬼，所以她真的就再一次做了逃兵吗？
韩唯不管不顾地跑出门，巷口外是一条繁华忙碌的街道，来往车流不息，自行车和电动车一辆辆从眼前嗖嗖而过，晃花了眼睛。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街口，几乎迷了心智。
蓝小鹿走了，第二次抛弃了他……
好像他自从知道她被囚禁，就会没来由的不安、恐惧，总觉得她会彻底离开他。
他几乎就要掏出手机给蒲夏打电话的时候，斜前方“嘎达”一声细响。
“你怎么……”是蓝小鹿的声音。
韩唯如蒙大赦地抬起头，见蓝小鹿拖着行李箱站在他面前。
“不要走！”这是他唯一的想法，是此时能发出的唯一声音。
蓝小鹿被他绝望而急切的神情吓了一跳，那目光里充满了祈求，像个可怜的孩子。
她解释：“我没要走，走去哪儿？刚才不是被你拉回家了，我就让同事直接把案卷送过来了。”
行李箱装的都是卷宗。
“你……”蓝小鹿上上下下看着韩唯，最后看到他脚上的居家拖鞋。
她有一次穿着居家拖鞋出门，还被韩唯数落了半天。
她低头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拆开一张递给韩唯：“擦擦汗。”他跑得太急，额头上全是细小的汗珠。
韩唯伸出手，却没有接纸巾，而是一下子把蓝小鹿搂在了怀里。
蓝小鹿愣住。
韩唯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别走，求你。”
“……”
下午的阴沉，到家时的怒火，以及现在的请求。
黄昏的光线，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蓝小鹿闭了闭眼。
情绪错乱的他，她何尝不理解呢，曾经的她也是这样，沉浸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绪里。
韩唯断断续续说着：“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也不想逼你回忆不堪的过去……只是听到了张俞声的事，我整个人都乱了，我在生气，可是在生我自己的气！你别走……”
她从没看到韩唯有过这样情绪的时刻，心思也软了，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不走，我保证。可是……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韩唯这才松开手。
蓝小鹿顺了几口气，韩唯跑得浑身汗津津的，刚才抱了这一会儿，弄得她浑身是汗。她跟着一起紧张，额头上也是汗。
她擦着额头上的汗，又抽了张纸巾，正要给韩唯擦汗，忽听他说：“蓝小鹿。”
“嗯？”
“我喜欢你。”
蓝小鹿整个僵住。
四个字，凑一起，是她能听懂，但是完全理解不了的含义。
她的大脑疯狂转动起来，上次有类似让她误解的情景，还是韩唯让她陪着去相亲局，后来证明只是为了去凑数搅局。
那这次呢？
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熙攘的街道上很多人，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样平凡的人。
这个场景过于平凡，可韩唯说出的话过于惊世骇俗，她竟然回了一句：“你说什么？”
韩唯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还反问？
韩唯什么时候变成这么直球的人了！
蓝小鹿愣愣地盯着他，过了五秒，问：“你喜欢我什么？”
韩唯没想到蓝小鹿竟然又回复了一个反问句，此时也愣住了。
这一刻，蓝小鹿的理性占据了大脑上风：“知道张俞声的事以后，你突然说喜欢我了，所以，你是真的喜欢我吗？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喜欢我的？是因为得知张荣江为了找你囚禁我，心情愧疚，才喜欢我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你喜欢的真的是现在的我吗，还是十年前那个大大咧咧毛毛躁躁的蓝小鹿？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了……”
一连串的发问，韩唯蒙住了。
如果迟疑，那说明他并不是真的喜欢蓝小鹿。
可如果立刻回答，又说明他根本没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韩唯也意识到，他草率的表白，把自己推上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他张了张嘴，哑了。
蓝小鹿伸出手，帮他擦了擦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
“韩唯，我知道你现在情绪很激动，很多事想不明白。可是我们心底都知道，十年前的你喜欢十年前的我，十年前的我也喜欢十年前的你。可我们都变了太多了，你不是那个时候的你，我也不是那时候的我了，我们都回不到过去，我也没有办法变成那个你曾经喜欢的蓝小鹿了。你喜欢的人……已经不是我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休息。放心，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别自责。还有表白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
韩唯呆立在原地，任凭蓝小鹿拖着行李箱从他身边经过。
他这是……被蓝小鹿拒绝了？
原因还是——“我喜欢你”，“不，你喜欢的并不是我。”
韩唯感觉自己快裂开了。
——这表白和拒绝表白的方式，都太草率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