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离开三楼,我在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医生神色凝重地告诉我:
“陆先生,你得学会适度发泄情绪,这对你的健康有益。”
我沉默良久。
“谢谢,但我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又能向谁倾诉呢。
留学那三年,最严重时,我因偏头痛昏迷,被素不相识的同学送进医院。
出院时经过偏僻街道,又不幸遭遇抢劫,与歹徒搏斗时受了伤。
我早已习惯独自面对,况且那时,我和苏晚已经分手。
回国后,她身边已有了秦川。
我更无从开口。
答应苏晚的求婚,确实带着些私心。
因为在那些几乎崩溃的夜晚,想起机场里那个倔强地说会一直等我的姑娘,干涸的内心总会涌出一丝勇气。
思绪飘忽间,竟已经是中午了,我缓步走出医院大门。
忽然,一个人影拦住去路。
抬头一看,是苏晚。
她死死盯着我,脸色阴沉得可怕,声音里带着质问:“陆深,你还在医院做什么?”
我愣了片刻,她的眼中竟还有一丝担忧?
她是害怕我也像秦川那样么?
我苦笑一声:“例行体检而已。”
8.
苏晚不信,我只好从公文包里取出体检报告递给她。
我有意隐藏了心理医生的诊断书。
从各项指标来看,我的身体状况并无大碍。
苏晚仔细审视报告内容,最后目光定格在“腹部旧伤,无碍”那行字上,抬头质问:
“这伤是怎么回事,为何…从未听你提起?”
我怔了一下:“……哦,留学时卷入一场酒吧斗殴,挨了一刀而已。”
苏晚的眼神仿佛要刺穿人心。
我感到无奈地开口:
“别太担心,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会定期做全面检查,不会像秦……”
“为什么瞒着我?”
她突然打断我的话,逼近我。
我明白她指的是今天的这次体检。
于是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不过是例行检查罢了,最近秦川情况不太好,我不想添乱。”
提到秦川,她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
最终,话题还是回到了我的身上,她的语气也缓和了些:
“当初你受了这种伤,怎么能瞒着我,陆深。”
这一次,我忍不住冷笑出声。
“我受伤那会儿——”
我稍作停顿,“大概正是你被秦川的死缠烂打打动,答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吧。”
“苏晚,拆线那天,我在病床上刷到了你的朋友圈。”
9.
接下来几天,苏晚对我的态度突然转变。
除了频繁的亲密举动外,甚至每天我下班时,她都到公司等我。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八岁那年。
那时的我们,除了纯粹炽热的爱意,什么也没有。
我反复思考她的用意,终于在这一天的回家路上,对她说:
“其实你不必愧疚,那时我们隔着半个地球,就算你知道了也无能为力。”
苏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她深吸口气,语气略显激动:“我不是在弥补什么。陆深,你是我的丈夫,我们才结婚一年多,这才是正常的状态。”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苏晚放在车台上的手机突然亮起。
是秦川发来的消息。
出乎意料的是,苏晚竟然罕见地没有理会。
我问她:“秦川情况怎么样?”
苏晚冷哼一声:“与我何干?想照顾他的人大把,不需要我来操心。”
我想,此刻若她望向后视镜,定能看到自己眼中燃烧的妒意。
我很快就明白了那是为什么。
几天后,我到医院取药。
路过秦川病房时,我看到他身着病号服坐在床上,消瘦的手指不停地拨弄着手机。
病床旁站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
她警惕地扫了门口的我一眼,又温柔地对秦川说:
“别再打了,她已经结婚了,总该陪陪丈夫。”
“阿川,你还有我啊。”
秦川充耳不闻,只顾着拨打苏晚的电话,边流泪边低声呢喃:
“别不理我,d苏晚,你说过会陪我到最后的。”
我承认,那一刻,我内心涌起一丝羡慕。
因为我的人生轨迹早已被他人安排,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真正选择。
回到家中,苏晚已经准备好了晚餐。
我随口提了句:“今天拿药碰到秦川了,他似乎又瘦了不少。”
苏晚盯着我,眼神骤然变得凌厉:“你去找他做什么?”
那目光如同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将我从自欺欺人的梦境中剖开。
我嘴角浮现一丝嘲讽:“别误会,我没有找他麻烦,只是恰巧路过罢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晚说着,目光闪烁。
也许是为了弥补刚刚的冲动,她提议下个月过生日时,我们出去约会。
“去看场午夜电影,然后开车兜风,最后找个地方欣赏日出。”
本该拒绝的,只是她眼神中的期待如此真挚,而且提出的计划,恰好是我们十六岁生日时做过的事。
那时,我被家族压力逼得喘不过气。
虽然苏晚不知内情,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我低落的情绪,甚至半夜来敲我的窗,带我逃离我家。
我们一起看了场电影,《搏击俱乐部》。
散场时,天际微微泛白,苏晚开车带我驰骋在海滨大道上,最后停在悬崖边缘,朝阳缓缓升起,她背对朝阳向我表白。
可那已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久到她或许需要重走一遍这些路,才能唤醒那些尘封的回忆。
感受到她尘封的记忆大门似乎已被被打开,我说好。
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的那个夜晚。
10.
即便重温同一部电影,也无法找回当初的心境。
就像和苏晚在一起时,我总是不自觉地回想过去。
这意味着现在的她,已经不能平衡我的爱与失望。
我只是不甘心,总是想念过去那些她拉着我,不让我坠落的时光。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将注意力转移到身边的苏晚身上。
她心不在焉,目光飘忽不定。
时不时摸出手机看一眼,目光触及手机后又像被灼伤般迅速收起。
我平静地提醒她:“铃声一直响,有人在找你。”
苏晚勉强笑了笑:“别管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好好陪你。”
可悲又可笑的是,我竟然相信了这句话。
电影结束,苏晚接通了秦川打来的第二十八个电话,那边传来虚弱的哭泣声:“苏晚,我撑不住了……”
“又咳出血了,感觉快不行了,苏晚……”
在我的注视下,苏晚平静地收起手机,然后凑过来,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我去趟洗手间。”
她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
我在那家偏僻但临近海边的私人影院门口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给苏晚打了个电话。
可她关机了。
挂断电话,我发现秦川发来了微信好友申请。
我通过了。
他很快发来几条消息。
“陆先生,抱歉打扰你的生日。”
“我只是,想确认自己对她还有多少分量。”
“你是苏晚心中无可替代的人,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撼动不了你在她心中的地位。但我已时日无多,就让我放纵一次,做个自私的人吧。”
无可替代的人。
这个说法,真让人唏嘘。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在胸中翻腾。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突然被人用力拽进了一边的小巷。
我被重重摔在地上,膝盖和手肘擦过粗糙的地面,剧烈的疼痛袭来。
我抬眼,对上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
有点眼熟,却又陌生。
哦,是那天坐在秦川病床前的黑衣女孩。
“你就是苏晚的丈夫?竟敢让阿川不开心。”
“他每天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而你呢?安逸地做着有钱人还不够,还要霸占阿川喜欢的人,让他生命的最后时光也过得痛苦。”
11.
她压低棒球帽檐,眼神中满是恶毒:“让他好好尝尝痛苦的滋味,别让他死了。”
天际渐渐泛白。
日出即将来临。
女孩身后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停在我面前。
尘土飞扬。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秦川可怜呢?
一无所有的,明明是我啊。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这一次,我看得更加清晰。
我六岁那年,父亲忽然被诊断出肺癌晚期。
即使进行了手术,癌症还是无法控制。
他躺在床上,生命如风中残烛时,家里来了人。
是小叔,父亲的双胞胎弟弟,和我爸有七分相似。
他自然而然地取代了自己哥哥的位置,接管了本该属于父亲的一切。
母亲也没有丝毫异议。
那时候我年幼无知,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忽然要称呼小叔为爸爸,也不懂为什么,他来我家仅仅一个月,我就多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只记得,父亲临终前,紧紧握住我的手:“深儿,答应我,要坚强地活下去,一定要保重好身体。”
这句话后来成了我无法摆脱的负担。
以至于每次听到秦川说他想放弃时,我心中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矛盾感。
渴望活着、渴望被爱的人偏偏身患绝症。
而想解脱的人,却必须背负着愧疚苟活于世。
在家里,我被束缚得喘不过气,母亲说,身为长子,我必须扛起陆家的重担。
弟弟却可以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苏晚的事情败露后,我妈让小叔来找我谈话。
他穿着我爸的西装,戴着我爸的名表,用轻蔑而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谈恋爱可以,但别把自己的前途赌上,那样你就一文不值了。”
“陆深,你是哥哥,你的任务就是扛起家庭责任,让弟弟衣食无忧。”
二十岁那年,他给了我两个选择。
要么立刻迎娶比我大整整二十岁的商业合作对象。
要么到国外去攻读商科,毕业后回来成婚,娶我想娶的人,顺便接手管理公司。
我选了后者。
我回国后,他们开始四处物色谁是最合适的结婚对象,与哪个家族联姻能为陆家带来最大利益。
他们的考量冷静、理智,面面俱到。
唯独从未在意过我的想法。
12.
苏晚便是在那时向我提出求婚。
我答应了。
还心存幻想,想着她能如过去般,拽住我那立在悬崖边已摇摇欲坠的身影,竭力阻止我坠入万丈深渊。
可她身旁,已然站着秦川……
衣衫被蹂躏得凌乱不堪之际,我终于触及到那被丢弃在一旁的皮带。
随即攥紧,狠狠抽打、反击。
鲜红的液体飞溅,染上我的面庞,男人发出痛苦的哀嚎,瘫软在地。
我紧握沾血的皮带,靠着墙壁缓缓起身。
不远处,女孩被动静惊动,转头凝视着我。
她眼中暗藏着一抹阴霾:“倒是有两下子。”
我喘息片刻,对她说道:“始终都是你钟情的秦川辜负了你。你再如何痴迷于他,他心里却只有苏晚,哪怕苏晚已婚,哪怕他命不久矣,他也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闭嘴!”她怒不可遏地冲来,狠狠掌掴我的面颊,“若你拒绝了苏晚的求婚,即使他们吵过架也能重归于好,他就能和苏晚幸福相守!”
脸颊火辣辣地疼,我仰望着她,冷静地勾起嘴角:
“我凭什么要拒绝?假如秦川和苏晚争吵后,说要与你共度余生,难道你会推辞?”
“他命悬一线,你再有本事也无法治愈他的顽疾,只能把怒火发泄在我这个无辜者身上。”
我停顿了一下,轻声说出两个字,“无能。”
“既然如此留恋,不如随他同赴黄泉。”
那一刻,我想起那位神色严肃的医生曾经的叮嘱。
“陆先生,适当宣泄情绪对你有益。”
果不其然。
女孩呆滞地望着我,片刻后,突然发出凄厉的哭号,顺着墙壁滑落,蜷缩在地上。
她哭得撕心裂肺。
我只是默默注视,心中疑惑。
这些人,总是自诩天下最可怜。
秦川,苏晚,还有她,无一例外。
我勉强整理好凌乱的衬衫,离开小巷时,远方地平线上初现曙光。
我乘车前往警局报案,递上沾血的皮带,询问警官这是否属于正当防卫。
年轻的男警官望着我,一双清澈的眼眸中充满怜悯:
“陆先生,请放心,你身上的伤痕足以证明对方是故意伤害。只是…你还好吗?”
13.
我回答说没事。
“需要我们联系你的亲属来接你吗?”
能联系谁呢?
我低垂眼帘,扯出一丝笑意:“不必了,我的家人都有自己的要务。”
完成笔录后回家,我取出早已准备妥当的离婚协议,签字后寄往苏晚的公司。
整个过程中,苏晚始终未曾与我取得任何联系。
但我能从秦川的朋友圈看到,她陪他去了云南。
理由,自然是那个用烂了的借口。
类似他命不久矣。
或者,这是他的临终心愿。
在苍山洱海,他坐在轮椅上,被她推着缓缓前行,病弱却倔强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坚毅。
向大家展示的内容也很感人。
他说:“苏晚,我死后,把我的骨灰撒在这里吧,让我的灵魂得以自由。”
“若你偶尔忆起我,就来此地看看风景。”
何等浪漫啊。
他连死都要死得如此浪漫深刻,要令苏晚终生难忘。
我浏览完这条动态,冷漠地将秦川从好友列表中删除。
其实我能猜到苏晚的心思,她不联系我,是带着一种自欺欺人的逃避心理。
仿佛只要她不开口,默默陪伴秦川走完人生最后旅程,再回到我身边,我们就能假装无事发生,继续携手前行。
但,这已不可能。
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我去见了一个人。
是我和苏晚共同的朋友,名叫叶萱。
性格使然,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朋友,她勉强算得上一个。
“我要离开了。”
她叼着烟,猛地站起:“不会吧,你也患上绝症了?”
我失笑:“怎么可能,只是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准备换个城市。”
“那陆家的家业你准备怎么办?”
“不要了。”我平静地说完,又重复了一遍,“从始至终,我就没想要过。”
事实上,所有人都清楚苏晚与她那位身患绝症的前男友纠缠不清,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
所以当我向家里通报离婚消息时,小叔温和地说:
“没关系,像我们这样的家族,二婚也不会贬值。”
我扯了扯嘴角:“我没有价值,别妄想了。”
“陆家的公司归还给你们。这是你一直觊觎的、属于我父亲的东西,它们早就是你的了。”
我说,“如果不想陆家逼死长子的丑闻传出,就给我自由。”
他那双一贯清澈温和的眼眸中,首次流露出愤怒。
14.
叶萱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不奇怪,阿深。自己的妻子日日陪伴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换我也无法忍受。”
这番话已无法触动我。对苏晚的爱与期待早已消散无踪。
我对叶萱说:“如果苏晚问起,别透露我的去向。”
——陆深,你应有尽有。
苏晚,我一无所有,只剩一具空壳。
叶萱告诉我,我离开没多久,苏晚就回来了。
她孤身一人,秦川不在身边。
估计他终究未能撑过去,在大理安息,也算圆了夙愿。
苏晚不断给我打电话,我始终未接。她又发来消息:“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离婚吗,陆深?”
我没有回复。
也无需回答。
叶萱说,苏晚像只困兽,到处找我。甚至闯入陆家。
她闯入时,我父亲和叔叔正在商议要不要把我骗回去,让我与那个有权有势的富婆联姻。
“陆深,你该看看苏晚当时的表情,啧啧啧。”
叶萱在电话里说,“还有,你报警的事有进展。警察寄了回执到你家,还打电话说联系不到你,不过那两个伤害你的人已经落网了。”
叶萱还告诉我,苏晚去了警局,询问了那天的细节。
也许出于同情,男警官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
苏晚迅速崩溃。
走出警局后,她跪在路边嚎啕大哭。
叶萱在旁边,看着苏晚抬起哭红的眼睛,又问:“萱萱,你真的不知道陆深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叶萱耸耸肩,“你了解陆深,他向来冷淡。除了你,谁都不亲近。”
这话似乎彻底击垮了苏晚。
她甚至开始疯狂调查这些年我的经历。
包括我在国外的三年。
每揭开一点我的遭遇,苏晚就更崩溃一分。
我猜她一定后悔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但为时已晚。
听闻苏晚的痛苦,我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冷漠。
无论是当时的经历,还是现在的回忆,都难以激起我内心任何波澜。
15.
长久以来,我就像具行尸走肉。
只有苏晚,让我在死水般的人生中看到过一丝微光。
如今,这微光也已熄灭。
那天,叶萱告诉我,我们的母校举办校庆,邀请杰出校友参加。
我和苏晚的邀请函都寄到了她那里。
苏晚去看望老师,年级主任感慨地说:
“这么多年,你和陆深始终在一起,还结婚了——真难得,很少有青梅竹马能走到最后。”
苏晚木然地站着,听主任回忆往事,那些被她刻意封存的记忆碎片。
“她肯定想起来了,想起来她在十七八岁时有多爱你。高考后大家喝醉了,她还在念叨,将来要和陆深结婚。”
叶萱顿了顿,“所以出学校时,我直接告诉她,别装了,陆深在国外三年,你连看都没去看过,只顾着和秦川纠缠。”
“何况,他已经对你死心了。”
苏晚向来聪明。
从这句话里,她猜到我和叶萱还有联系,于是从叶萱那里打听到了我的地址。
那天下午,我拿着药从医院回来,发现苏晚站在门口。
看到我,她眼睛立刻红了:“……阿深。”
“阿深,你生病了吗?”
“没有,我很健康。”我冷淡地说,“只是些精神药物,吃了多年。暂时不会要命,至少比不上癌症那么棘手。”
说完,我绕过她往院子走,苏晚却抓住我的衣角,哀求道:“阿深,我不想离婚。”
我觉得可笑。
在她一次次选择陪伴秦川的过程中,我对她的感情早已消磨殆尽。
如今秦川走了,她又来找我,这算什么?
我冷冷地说:“如果你放不下秦川,不如去陪他。”
“我没有放不下他!”
她突然提高音量,随后又低声说,
“我一开始就说过,秦川得了癌症,快死了。我只是出于愧疚,想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我已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在我面前提到这个借口了。
16.
仿佛因为他患了癌症,整个世界就该无条件迁就他,在死亡面前,一切都要让路。
我终于忍不住冷笑:“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绝症罢了,难道只有他一人面临死亡?”
“这些年来,我服过安眠药,割过手腕,还站在高楼边缘徘徊过,只不过每次都被拉了回来。他在你面前哭诉生命无多时,我心里却满是嫉妒。”
“我嫉妒他,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这个世界。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与他交换。”
“让我解脱,让他继续活着,安稳地陪在你身边。这样所有人都能称心如意,不是更好?”
苏晚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她那双眼睛像深秋的湖水,此刻却蒙上一层绝望和痛楚的薄雾。
“......阿深,我从未想过。”
“如果我当初察觉到——”
后面的话,苏晚最终没能说完。
因为她已经无法继续开口。
分明是她犯了错,是她伤害了我,可此刻她却在我面前泣不成声,仿佛我才是那个令她痛苦的人。
即便如此,我心中仍然波澜不惊。
“苏晚,人总是在变的,我也在不断改变。所以即使你二十岁时承诺等我,却在二十四岁毅然离开,我也从未责怪过你。
我是真心爱过你的,爱到这么多年过去,也只有你能触动我的心弦。
哪怕最初你抛弃我,毫不犹豫地奔向秦川,我也能够释怀。”
“只是,这份爱意已经被你亲手,一点一滴地消磨殆尽了。”
“不管是你,还是秦川,还是那个痴迷秦川的疯子,你们伤害我的理由都如出一辙——因为我生活优渥,我拥有一切。而你们却总是进退维谷,得不到所爱,背负着各种遗憾。”
“如今,我舍弃了所有,一无所有了,你们可以放过我了吗?”
苏晚终于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偶尔,我会从叶萱那里听到几句关于她的消息。
比如那两个伤害过我的人突然在监狱里离奇身亡。
比如苏家忽然开始不计后果地打压陆家的公司,哪怕用高得离谱的价格也要把生意抢过来。
最后陆家破产,苏家也元气大伤。
那禁锢了我二十多年的纯金枷锁终于分崩离析。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难得愣了片刻,然后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两瓶啤酒。
17.
因为洗过好几次胃,我的胃一直很脆弱,难以承受酒精。
偶尔去酒吧,我也只是点一杯酒放着,并不会喝。
但人生难得有喜事,多少该庆祝一下。
我抿了两小口,感觉胃部微微作痛,就把啤酒罐放下了。
这时,手机忽然响起。
我接了。
是苏晚。
她那边传来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醉意:“阿深,我为你讨回公道了。”
一瞬间,我仿佛被这声音拉回了十四岁的时候。
我被人欺负,她去找校长投诉,最后带着胜利的笑容回来找我,说:“我成功了,阿深,那些欺负你的人都受到惩罚了。”
那是我喜欢上她的开始。
回忆马上被眼前浮现出的秦川的脸打断。我很快恢复了理智。
“挂了。”
苏晚慌乱又无措地说:“别......阿深,我就想再听你说两句话。”
我冷笑一声:“你最近有去苍山洱海看望秦川吗?”
“……”
苏晚没有说话,但电话那边的呼吸声突然急促起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忘记告诉你了,其实那天晚上,你抛下我去找秦川的时候,他就来加了我的好友。所以接下来,你们旅行的每一站,做了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苏晚,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但这并不能抹去你对我的伤害。”
夜风裹挟着月光轻抚而过。
良久,苏晚的声音终于又响起,带着艰涩的哽咽。
“对,我罪无可恕。”
“阿深,一切过错都在我,该承受痛苦的是我,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沉默片刻,挂断了电话。
前些天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我的精神状况有所改善。
或许是逃离了一切沉重的负累,反而让我多出一点继续前行的勇气。
我确实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梦见十几岁的我和苏晚了。
把啤酒罐丢进垃圾桶,我离开了阳台。
今晚要早些休息。
明天去山顶看云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