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辰时的阳光都是被隐藏了起来。
花家于暴雨之中支撑起的灵棚,在大雨的洗刷下飘摇晃动着。
花家的几个小女儿们主动留下来照看府邸,其他的女眷则是清一色穿着粗布麻衣在婢女的遮伞下走出府邸,隐泪沉默地一步步朝着城门口沉重而行。
笑颜吩咐着身边的小厮道,“赶紧去派人给父亲和叔伯们刻下木牌,以方便衣冠冢入藏后,其排位能够供奉进花家的祠堂之中。”
天谕听着这话就是赶紧握住了笑颜的手,“叔伯们只是衣冠冢回归,咱们若是就这么竖灵牌未免有些不吉利……”
刚走出正厅的范清遥冷下了眉眼,训斥道,“二姐说的没错,就算是衣冠冢也是要迁入祖坟的,人死不能复生,一切万万马虎不得,花家是不如从前,可规矩绝不可从简!”
天谕愣了愣,随即恍然地点了点头。
范清遥又是看向走过来的程义道,“此事还是需由城管家亲自带人去才稳妥,无需隐瞒众人,若有城中百姓问起,一切如实回答即可。”
不但要死的堂堂正正,更是要在所有人心里都死的明明白白。
程义领命,赶紧带着小厮出门去打造墓碑。
范清遥则是拉住天谕的手再次叮嘱,“做好一切该做的,绝不可敷衍了事。”
天谕忙认错道,“三姐教训的是,我知道了。”
范清遥又是拍了拍天谕的手,才是在凝涵的陪伴下迈步出了门槛。
西郊府邸门口的马车已经散去的差不多了。
既是没有热闹可看,谁也不愿意继续在花家的门前浪费时间。
范清遥看着那些相续离去的马车,大雨冲刷下的视线便是清透锐利一片。
花家男儿全部战死沙场,想必那些还担心着花家翻身的人都要高兴坏了才是。
可日子还长,路也很长,究竟花家未来如何,谁又是能够给予定夺?
范清遥压住眼底的凉意,微微昂起面庞。
不急。
无论什么样的路,总是要慢慢走的。
花月怜走到女儿的身边,看着那发白的面庞就是心疼的道,“你也跟着其他的姊妹一起留在府里面就是,我跟着你舅娘们一起去城门就好。”
能够在短短的一刻钟之内,便是安抚好所有人的情绪,更是能够让花家的所有人有条不紊,井井有条……
她知道终究是辛苦了月牙儿。
范清遥伸手搀扶住娘亲的臂弯,眼睛有些发红地道,“我是花家的当家人,这个时候谁都是能够倒下,但我一定要站的最直。”
花月怜既是欣慰又是心疼地握住女儿的手,与其一同朝着城门的方向走了去。
暴雨冲刷下的主城,水都是已经积过了鞋面。
如同练成线的大雨,遮住了每个人的视线,更是模糊了前方的一切景象。
花家女眷本就是步履沉重,如今便是愈发的寸步难行。
可哪怕是再难走,她们也还是要咬牙前行,因为她们要去见她们的夫君最后一面,更是要带她们的夫君回家!
暴风骤雨,雷神轰鸣。
将这主城的天都是给阴郁成了一片茫茫的黑夜。
范清遥当即吩咐着,“所有人紧紧跟随着前面人的脚步,切记不可乱。”
花家所剩的家眷本就屈指可数,若是在三三两两的抵达城门,不但不好看,更是会让人有一种力不从心的错觉。
花家男儿活的堂堂正正,死的仰不愧天,她绝不能让人看了舅舅们的笑话!
花家的众人听闻着清瑶小姐的吩咐,赶紧就是搀扶着各房的夫人走成一排,相互之间紧密相连地继续顶着风雨前行,却没想到走着走着,竟是看见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于前方忽隐忽现。
紧接着,就是听见有什么声音透过大雨的敲打接连传递而来。
“百年花家满门忠烈,为国血洒战场为民战死淮上,别说是下暴雨,就是下刀子,我西凉的百姓又怎能让英雄默默而归?”
“花家男儿世代甘愿奔赴战场,为的就是许我们西凉百姓一个平稳天下,我西凉百姓无以为报,但愿能迎花家少将们凯旋而归,送花家少将们最后一程!”
“百年花家卫国尽忠,为民尽愿,粉碎碎骨在所不辞,我等西凉百姓愿为花家少将们点亮灯笼照亮主城指引归家路!”
随着百姓们一声又一声的澎湃之词穿透大雨。
一盏接着一盏的灯笼再次接连被点亮。
正是往城门处行走的花家女眷们,看着看于模糊的视线之中逐一点亮,最终密密麻麻着凉了前方路的灯笼,均是哭的泣不成声。
守护着城门的士兵们都是已经看傻了眼睛。
历来战死沙场的英灵并不在少数,可如此能够得民心的他们还是一次见到。
守护着城门的士兵统领,曾也是跟花家少将们一起于战场上淌过血水之人,眼看着那自主来到城门口的百姓们越来越多,灯笼也是越来越亮,当即高声喊道,“提前打开城门,迎接我西凉英雄归来!”
沉重的城门应声而开,一直被挡在城门里的光芒瞬时照耀出城外。
正是往主城归来的大军,一眼就是看见了那照亮在城门口的灯笼。
此番唯一得以存活的副将,看着那一盏盏明亮的灯笼,酸楚于心中翻滚,更是大喊着,“所有人抬好花家少将们的衣冠冢,我们定是要护送好花家少爷们最后一程,给花家遗孀们一个交代,更给主城的百姓们一个交代!”
“是!是!是!”
只剩下几千残兵的队伍,回答的声音却仍旧铿锵有力,振聋发聩。
一刻钟后,大军进入主城。
花家的女眷们看着那由士兵们抬着一口接着一口的棺材,再是忍不住痛哭出声。
此番帅兵回来的副将策马穿行过面前的众人,当视线锁定在了那抹清瘦的身影上时,才是翻身下马,且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在了地上。
“末将见过清平县主,花家当家人,此番花家少将英勇杀敌,更俘获鲜卑将士三千,奈花家少将们却无一生还,尸首全无,末将自知无愧面对清平县主,花家当家人,待末将进宫与皇上禀报完此事,末将愿亲自登门负荆请罪!”
能够参与此番淮上之战的人,哪个都不是泛泛之辈。
哪怕就是现在跪在地上的这名副将,都是西凉赫赫有名的南中大将军。
看守着城门的士兵们见南中大将军都是将姿态放的如此低,赶紧也是跟着跪在了地上。
范清遥看着单膝跪在面前的南中大将军,就是弯曲膝盖还以一礼,“舅舅们一生卫国尽忠,哪怕是死也要守护住西凉的山河,南中大将军断莫要自责,更无负荆请罪一说。”
南中大将军早已听闻过范清遥的大名。
毕竟从这位花家的外小姐回到主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足以震耳欲聋的。
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也有着如此冷静分明的心智和头脑,不愧是花家的长外女小姐。
如此,南中大将军对这位清瑶小姐就更是高看一眼了,根本不用范清遥吩咐,便是对身后的士兵们道,“先送花家少将们回家,再回军中复命!”
现在的范清遥要的便是民威军愿,自不会阻拦,再次对着南中大将军弯曲了下膝盖,才是当先转身对着花家众人道,“迎花家男儿英灵回府——!”
花月怜看着那一口口沉重的棺材,身形一晃,差点没是摔倒在地。
二儿媳春月强撑着阵阵发黑的眼前,咬牙坚挺着。
三儿媳沛涵和四儿媳雅芙也是挺直了那颤抖不止的脊背。
苍天流泪,大地含悲。
万人恸哭,挽幛如云。
阵阵比雨还密集的哭声直冲云霄,悲怆整个主城!
随着队伍缓缓朝着花家的方向整齐而去,那被始终夹杂在队伍之中的马车,就是被一只手掀起了车帘。
坐在马车里的人完全不加以遮掩地讥讽而笑,“人都是死了,还做这些有何用?”